文墨記起少女名字,但仍是不知她到底和丹元又起了什麼沖突。隻是看英雄雖是護住了丹元,卻沒什麼緊張神情,料來倒也應該不是什麼大事。 正待打聲招呼,卻見攬諸從屋內竄了出來。攬諸一見到素影的身影,一對貓眼瞪得溜圓,悄悄蹭到了文墨腳旁,開口道:“小文墨啊,你這又是從何處惹了這麼個魔頭啊。” 文墨想到當日度龍山寨之中的奇怪景象,低聲開口問道:“怎麼就是魔頭了?” 攬諸搖搖頭道:“我也看不透啊,一時是團火,一時又是盞燈籠,一時又是個女子,渾身五彩斑斕的,這般古怪,必然是個魔頭。” 文墨聽它說的夾七夾八、不清不楚,當下也顧不得和攬諸再攪和,便開口打了聲招呼:“是素影姑娘麼?多日未見,怎地尋到此處來了?” 素影聽到文墨打招呼,當下便舉起手揮了揮,抬腳走了過來。丹元在那邊又是驚叫一聲,將英雄當作了一堵墻,左右躲避。 素影倒也未再盯著丹元不放,手中燈籠火焰又轉回了冷白,淡淡笑著走到了文墨近前,開口道:“文墨,我來找你啦。” 文墨嗯了一聲,問道:“找我?姑娘可是有什麼事麼?”心下好奇,這女子上次見時便是神出鬼沒,如今又是不知怎地繞過了入口的草木禁製進得穀中,隻是當日便未見她對自己有何敵意,現下身邊又有攬諸、英雄、丹元一乾同伴,文墨便也未有甚麼擔心。 素影歪頭想了想,開口道:“嗯,來吃飯呀。” 文墨啞然,這荒山野嶺的,不過自然是見過的朋友,請她吃頓飯倒也不算什麼。當下就問道:“哦,卻不知姑娘想吃什麼?葷食我這裡就沒有了,此間竹筍倒是滋味不錯,要不要試試?” 素影笑了起來,道:“不用那麼麻煩,你一個人就夠我吃飽啦。” 文墨聽聞,雖是陽春三月的大白天,隻覺渾身如墜冰窖,頭皮都炸了起來,一旁的攬諸渾身毛也炸了開來。一人一貓往後一跳,文墨揮手間一道光符已是飄了出來,攬諸拱著身子,身形比方才大了不少,作勢欲撲。 素影見狀,愣了一愣,隨即笑著說:“你想錯啦。” 文墨聞言將幾乎甩出的雷符生生按住,顫聲問道:“姑娘……姑娘此話何意?” 素影想了想,道:“我吃的不是人,而是人的五誌,嗯,我隻吃你們說的……那個詞叫做什麼來著?哦哦,對了,‘情緒’,怒喜悲恐思,嗯,這五種就夠啦。” 文墨和攬諸愣了半晌,一旁的丹元倒是顫抖著叫道:“你還說你不吃人!” 素影轉頭瞧了瞧丹元,笑瞇瞇地回道:“你又不是人。” 丹元哇地一聲哭了出來,拽著英雄的皮毛往他身後直縮。攬諸卻是平靜了許多,從一旁走了出來,看了看在原地懵懂不語的文墨,又看了一眼丹元,對著素影說道:“兩句話就能把‘喜’嚇得大哭,姑娘你的確是個人物啊。” 素影蹲了下來,拍拍攬諸的腦袋道:“大老虎,你也很厲害呀,當日在天河山你把一路的人嚇得半死,我吃到了好多‘恐’呢。” 攬諸前爪抬起,抵擋著素影的拍打,叫道:“你自重!” 文墨終於在腦中將諸事捋順,又想起了當日天河山中的一件事來,問道:“素影姑娘,當日你也在天河山中?” 素影蹲在地上,抬起頭望著文墨,笑著說:“對呀,我從度龍山就一直跟著你的呀,隻是在天河山半路你被傳送走了,我找了好久,後來有個狐貍把你帶到這裡來,害得我又走了好久。” 文墨奇道:“我倒是未曾發現你啊,對了,師兄師姐也沒有,你隱匿蹤跡的本事好厲害啊。” 素影站起身來,將手中燈籠提了提,頓時消失不見,幾息之後,又現出身形站在文墨麵前,笑著說:“因為我會隱身的,不隱身怎麼躲在旁邊吃東西呢。” 文墨愣了愣,心下忽地了然,原來這姑娘平日裡就靠著躲在人身旁,吸食人散逸而出的情緒過活。突地心下覺得一酸,開口問道:“素影姑娘,那你說的我一人便夠你吃飽又是何意?我自覺情緒並不……並不豐富啊。” 素影搖了搖頭道:“你身上的‘悲’多得吃都吃不完呢,雖然夠我吃是件好事,但是!”素影話語頓了一頓,站起身來,望著文墨認真道:“文墨,你還是要開心一點才好。” 文墨聽了心中一陣感動,卻又聽到素影小聲嘀咕:“‘悲’好苦的,不好吃,還是‘喜’甜滋滋的好吃些。” 文墨還未來及反應,便聽得一旁的丹元尖叫一聲,丟下英雄直往竹林裡逃去,英雄站在原地撓撓頭,傻笑兩聲便也往竹林中跑去。攬諸嘆了一聲:“姑娘,你就放過小丹元吧,別隻追著一個咬啊。”說罷便往竹林中,追丹元去了。 文墨一陣哭笑不得,開口問道:“那我當日在演武場門口之時,覺得心下突地一片清明,可是姑娘的手筆?” 素影點頭道:“正是,我那時覺得你怒氣上湧,怕是行事已有些不管不顧,再強撐下去怕是命都要沒啦,就幫你定了定神。” 文墨心下微微有些後怕,當日若不是素影出手相助,自己怒火攻心,不管不顧強撐著催動陰符,隻怕會被陰符當場吸乾心血而亡。當下笑道:“原來是姑娘相助,如此多謝了,我還道當日是攬諸幫我散盡怒氣的。” 素影望了望竹林,回道:“攬諸?你是說大老虎麼?不是的,大老虎隻會食人魂魄,隻吃五誌之氣是不行的。他身旁幾個倀鬼也隻是七情化身,隻能以情攝人心神,散去人的情緒卻是不能的。” 文墨道:“受教了,那姑娘說來吃飯又需要在下如何幫忙呢?” 素影道:“不用你做什麼呀,我在你旁邊就可以啦,像你這般五誌取之不盡用之不竭的,少有的很呢。” 文墨撓撓頭,問道:“那姑娘今後如何打算的?” 素影仰著頭想了一會,笑嘻嘻道:“我也不知道呀。之前在人世間總是要隱匿身形,躲著吃些零碎情緒,方才也未曾想現身來著,隻是那小姑娘是七情之一,本就對我極為警覺,倒是累我現了蹤跡。如今話已說開,那便懶得隱匿了,能像現下這般站著說說話,倒也新鮮,先這麼呆著看看吧。” 文墨心下暗道:“能聊天解悶的食材倒的確新鮮,各方各麵的‘新鮮’。”想了兩下開口道:“即使如此,那我等下幫姑娘整理個住處出來罷。”當下打算將唯一的一間臥房讓給素影居住,自己隻在外屋找個位置對付一下,倒也沒甚麼大礙。 素影倒是搖搖頭,回道:“倒不用那麼麻煩,反正平日裡我也不睡覺的,這穀中清幽,倒是蠻叫人喜歡,我隻在這周圍林中居住便好。” 文墨客氣幾句,也未再堅持,自此日起,眾人便在穀中閑居下來。每日裡攬諸放出七情倀鬼之時,總是雞飛狗跳一陣。到了七日循環一過,七情們對素影倒也見慣不怪起來,素影確也不會將七情吸食殆盡,她隻是吸些散逸空氣之中的情緒便覺足矣,對七情們倒也並無損傷。 過了段時日,反倒是原本最怕素影的丹元,與素影相處最為熟稔,兩人無話不談,竟變作了姐妹一般。 攬諸在穀中待了段時日,每日裡看文墨運轉練功,看英雄林間練拳,偶爾也對二人指點幾句。卻是每每和素影吵嘴最多,大多時間皆是素影妄圖抓住攬諸,揉頭捋毛玩耍,而攬諸則抵死不從,兩人交鋒兩輪便會站在草地上追逐吵鬧起來。 直至有一日,文墨從竹屋中出來,愕然見到素影用手中青玉竹竿將攬諸戳在地上,一手在攬諸頭上快速摩擦,攬諸躺在地上動彈不得,口中吱哇亂叫,丹元倒是在一旁彎腰哈哈大笑。文墨忙跑去將攬諸救下,攬諸罵罵咧咧地跑出穀去了。 自那日開始,攬諸便也不願窩在穀中,經常跑出穀去,在周遭的山上尋些蘑菇鬆菌、野兔野鳥回來,給眾人開葷嘗鮮。 每每英雄、文墨、倀鬼、攬諸圍坐桌旁用飯時,素影卻是走在一旁笑嘻嘻看著大家,文墨也常招呼她來一同用飯,素影卻總是擺擺手,笑稱自己隻吃五誌之氣便夠,大家吃得開心,她才有多的情緒進食,倒是讓文墨過意不去了好一陣。 日月輪轉,不意間已將近仲夏時節。一日裡,攬諸跑了出去半日不見蹤影,到了傍晚時分,才自穀外溜達回來,回來時身後卻是跟著個五六歲的男童。 文墨眾人正在草地間嬉戲乘涼,見狀便迎了上去。英雄探過好大一張熊臉,打量這滿麵鼻涕眼淚的男孩,開口問了一句:“攬諸啊,嘞個就是晚上的菜嗦?咋個長得像是個弟娃兒?” 男孩見到一張偌大的熊臉探來,兩個黑黑的眼圈,看來憨態可掬,可這熊口中森森獠牙又極為嚇人,正在猶豫是哭還是笑,猛地聽到大熊口吐人言,言語間竟是要將自己吃掉,登時哇啊一聲大哭出來。 文墨在一旁又是好氣又是好笑,連忙上前將小孩護到身後。素影在一旁,手中青竹竿已是在英雄腦袋上邦邦敲了兩下,英雄連忙抱頭躲避,叫道:“嘞個弟娃兒又不說個話,我還當作是啥子會走路的蘑菇成精了的嘛,哎呦,素影你莫敲了,敲得我青痛。” 今日輪得出外透氣的正是那綠衣狐麵的怒倀。前幾日出來之時便已通過名姓,喚作龍煙,乃是一個二十來歲的俊美男子,身材修長,此時作一個青年儒生打扮,一身湖綠圓領襴衫,狐貍麵具掛在腰間係著的革帶上。此刻龍煙搖了搖手中紙扇,在一旁調笑道:“英雄兄雅興,這幾日連著吃蘑菇,卻還未吃膩,倒也是個長情之人。” 文墨抬頭叫道:“龍煙兄,別鬥嘴了,幫我來哄哄這孩子。” 龍煙將紙扇在手上啪地一收,走上前拍了拍孩童的腦袋,笑道:“慚愧慚愧,問心使計學生自付尚可,這哄孩子一事,原非所長,也隻能勉力而為,符尊大人可莫見笑。” 眾人七嘴八舌,攬諸在一旁也不搭話,隻是抬起後腳撓癢。那男孩站在眾人圍成的圓圈之中,一麵嚎哭,一麵左右觀瞧,滿麵驚慌之色。素影在英雄頭上敲了個夠,回頭見幾個男人手忙腳亂,隻得嘆了口氣,將手上燈籠晃了一晃,那男孩便慢慢止住了啼哭,跑到素影身後縮了起來,抽抽搭搭地抹著眼淚。 文墨問了幾遍,男孩支支吾吾也說不清楚自己是誰,隻是搖頭。文墨無法可想,隻得對著攬諸喊道:“攬諸啊,這孩子是你到哪裡去帶回來的?” 攬諸翻了翻眼睛,開口道:“你問我,我問誰去?我在山裡追蝴蝶來著,見到這小子在山腳下蹲著哭嚎,便過去看了兩眼,誰知道他便賴上我了,甩都沒甩掉,竟是跟著到這穀中來了。你師伯這草木禁製怎麼誰也攔不住啊,再這般下去,這靈泉穀怕是要改做靈泉客棧了。” 文墨道:“師伯的禁製隻是防人窺探,教人注意不到入穀的小路罷了,你這直直領著進來,再好的禁製也是無用。你這麼說,你也不知道這孩子是哪裡來的?” 攬諸打了個嗬欠道:“不知道,許是周圍哪戶山民家裡的孩子罷,明日裡差人去尋一番便了。若是將他留在山腳下,晚上怕不是要被山裡的野獸叼了去。” 文墨見攬諸轉頭便趴在地上雙眼瞇起,想來是又變作懶豬了。隻得回過頭,耐心問道:“小弟弟,你記得你家住何處麼?今日天色也晚了,你慢慢想想,明日哥哥送你回家可好?” 小男孩抽搭半晌,已是哭得累了,見周邊眾人倒也不全是惡形惡狀之徒,文墨又是好聲好語相問,便止住了哭聲眼珠兒轉了一轉道:“我是住在皇宮裡的,你能送我回去麼?” 文墨聞言怔了一怔,一旁龍煙卻已是笑道:“小兒信口胡言,皇宮距此地千裡之遙,你一個小童又如何跑得到?更何況你身上衣服也決計不是皇宮中人穿的。” 眾人看著那孩童身上雖穿得也是綾羅綢緞,但若說是皇室中人,那自然是大大不如的,當下也是覺得不過孩童妄語,隨口亂說罷了。 那男孩卻是滿臉不服氣之色,叫道:“你怎地知道我跑不出來了?我飛過來的不可以麼?” 龍煙笑了一笑道:“好罷,便算你是住在皇宮的,錦衣玉食的日子不過,怎地跑到這深山老林裡來了?” 男孩道:“家裡來了隻老狼,把家中人都咬死了,我兩拳將那狼牙齒都打掉了,結果它又叫來了一群狼,我抵擋不住才跑了出來。” 此言一出,眾人便都知曉這男孩從開始就是滿口胡說,當下也不知該如何詢問,男孩見大家都閉口不言,權當是自己言語有力,唬住了這一群怪人,臉上得意洋洋。 文墨想了想,問道:“那你叫什麼名字啊?” 男孩左右看得一看,搖頭道:“我不記得啦,我叫沒名字!” 文墨頓時敗下陣來。素影在一旁用手在文墨背心撫了一撫,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以示安慰,隨口道:“算啦算啦,明日是常在老哥當職,差他去山外那個長留村去問問便知是哪家丟了孩子,到時送了去便好啦。” 那常在正是思倀,看來似是一個粗手大腳的莊稼漢子,正適合去田間村戶問詢。 龍煙在旁摸著下巴,似是在考慮何事,並未搭腔,隻是朝著文墨使了個眼色。文墨心下了然,便囑咐素影和英雄二人看顧那男孩,當下同龍煙走至一旁僻靜之處。 龍煙開口道:“符尊大人,這孩童雖是滿口謊話,但也並非是懵懂無知之人,今日裡被他看了我等居所,若是貿然送回,怕是到處傳揚,又如何是好?” 文墨聞言,細細思索了一會道:“所幸他滿口謊話,等明日打探清楚這孩子家住何處,悄悄送回去。他家裡人見不到我們,想來聽那孩子說話也不過當作玩笑,想來也無大礙。” 龍煙道:“希望如此。屬下原本想著,若是實在無法,不如將這孩子魂魄抹了,還他個癡傻的回去,也好過讓我等乾冒大險。” 文墨皺眉道:“龍煙大哥,萬萬不可。他家中丟了孩子,本就心急如焚,我們若是不幫,已然虧心,若還要出手害他,豈不是太過喪心病狂?攬諸將這孩子領了回來,說來也是擔心被野獸將他叼走,若還要加害與他,又何必將他領回。” 龍煙拱手行禮道:“符尊大人仁義,龍煙羞愧難當,還請大人恕罪。” 遠處攬諸耳朵動了幾動,眼睛瞇著打了一個大大的嗬欠,心下寬慰了幾分,翻了個身子睡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