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墨和英雄沿著石梯往上走了一陣,又轉到了一條極寬的石板路上,素影在道旁抱著孫陽明正在等待。孫陽明仍是閉著雙眼熟睡,法空兩道靈力護住他體內臟腑大穴,自那以後孫陽明便一直沉睡不醒,氣息倒是平順,隻是麵上青氣一日重過一日。 文墨和素影檢視了一遍孫陽明的傷勢,文墨嘆了口氣道:“不知天音寺中出了什麼事情,見麵就糊裡糊塗地打了一場,難不成天華宗勢力大到這麼誇張的地步了麼?” 素影搖搖頭道:“那群僧人心中怒氣勃發,想來不是聽從天華宗的緣故,咱們上去看了就知道啦,你在這裡想也沒用啊。” 文墨點點頭,素影招呼在一旁擺弄圍巾的英雄道:“英雄大哥,咱們繼續走吧,你也別圍那個圍巾了,看樣子在這裡遮著臉也是無用,不如大大方方一起上山去。” 英雄點點頭道:“隻要他們別見到我就跑,我是沒得問題的。人族確實奇怪,我辣麼帥,他們還到處跑,怪裡怪氣的。” 一行人順著山道繼續往前,文墨本以為英雄都已露出頭臉,自然又會遇到不知多少股僧人來詢問阻攔,卻不想一路行來不但未見到一個僧人,就連路人也未曾見到一個,上山的固然不會有,下山的也是人影皆無。文墨想想方才那黃袍僧人所說,心想今日天音寺中隻怕是出了大事。 走了三五裡,石板路旁立著一個古舊的涼亭,涼亭背後是一汪小小的潭水,潭水後邊山壁上兩道細細的瀑布白練般垂下,飛珠濺玉,水聲潺潺,淅淅瀝瀝落入潭中。 涼亭中坐著一個灰袍老僧,形容削瘦,雙目低垂,臉朝著眾人來路。文墨等人慢慢走近涼亭,那老僧聽得腳步聲,眼皮一掀,向著文墨望來。文墨隻覺此人眼中神光凜凜,直似兩道電光猛地照來,當下腳步一頓,心中道:“終於來了!” 素影和英雄見文墨停下,當下也停住腳步,一起朝著老僧望來。灰袍老僧見文墨一行人停住腳步,便微笑著站起身來,優哉遊哉出了涼亭。到了眾人麵前雙手合十道:“老衲玄見,見過諸位。” 這位老僧正是天音寺金剛院首座玄見禪師。 文墨連忙回了一禮道:“貧道文墨,見過玄見禪師。”他和素影、英雄對世間各大門派無從了解,又是剛剛入世行走不久,是以三人聽了玄見名號,卻也不知對方乃是金剛院首座,眾人隻當他是天音寺中的一名普通老僧。 玄見笑嗬嗬開口道:“近來聽聞符道人符法精奇,老衲還道是何方有道高士入世修行,不成想卻是一位少年高手,江湖後繼有人,實在是一件大好事。卻不知符道人來鄙寺又有何見教?” 文墨心道終於見著一位能正常對話的僧人,當下便將孫陽明傷勢以及法空禪師所托之事一並說了一遍,又從懷中取了法空親筆書信遞了過去。 玄見搖搖頭,並不接過,開口道:“老衲非是不信道友,實在是昨日寺中剛逢大難,如今不隻是道友,便是一隻貓、一隻兔子、一隻飛鳥,老衲都是要攔上一攔的。” 文墨一張臉幾乎皺到一處,未曾想遇到如此古板一位老僧,口中訥訥道:“要不我們就不上去了,大師你把信拿去,孩子也拜托大師救治,咱們就此別過好了。” 玄見笑道:“道友既已來之,自當安之。江湖中將你傳得沸沸揚揚,老衲當請諸位道友在寺中盤桓數日,教方丈師兄為諸位說法十日,消解煞氣為宜。” 文墨一聽之下,立時頭大如鬥,此次出行已是耗費數日,若在天音寺中再困上幾日,萬一師伯帶著師父這兩天回到穀中,不見自己,隻怕不知又要生出諸般事端。再者法空禪師雖說應承去與天華宗斡旋一二,卻是不知能有多少效用,若是在天音寺逗留數日,再被肖凡堵在半路,想來實在兇險。 思來想去,文墨開口道:“大師好意,貧道心領,實在是有事在身,多有不便,不若等日後再來拜領貴寺教誨。” 玄見哈哈笑道:“也罷,老衲若是不顧道友難處,執意強留,未免太過不講道理。不若道友你與老衲過上幾招,若是老衲十招之內奈何不了你,那便任憑道友你來去自由,不然還是與老衲一同上山聆聽佛法罷。” 文墨心想你這已經十分不講道理了,但此處涼亭所在已然能夠依稀望見前麵天音寺屋房瓦舍、廟宇層疊,若是自己三人同這老僧鬧起來,聲勢一大,從那天音寺中湧出百十來號僧人,隻怕更加脫不了身。礙於此間顧慮,文墨也隻好苦笑著點點頭,招呼英雄、素影二人站得遠些,自己心中思忖,屆時隻管十幾層金甲符立起,管教他拿自己無可奈何。當下便往後撤了幾丈,擺出架勢專心應敵。 玄見點點頭,雙手合十,笑道:“這第一招叫做‘風卷雪’,道友,小心了。”也未見他腳下如何動作,便是一道灰影閃動,數丈距離一步跨過,左拳當胸擊出。隻見一道碩大的金色拳影籠蓋全身,自玄見身前擊出,直往文墨轟然奔來。 文墨身上光華閃動,隱隱可見數道金光層層疊疊在身上籠罩而來,他自負金甲符剛硬無匹,在玄見出招之前已是暗暗起了七八道符文,一心打定循一個龜縮之法,不管對方如何狂風暴雨,自己隻巋然不動,十招過後轉身便走。 誰知玄見此招乃是天音絕學二十四路梅花炮中一式,罡風掃蕩,卷起落雪紛紛,其勢便在一個卷字上。拳勢來路剛猛卻盡是虛招,金色拳影之中暗藏四麵八方卷動之勢,循環往復,綿綿不絕。若隻是一味剛力硬抗,犯了剛不勝柔的忌諱,自然陷入拳勢中的無窮暗勁之內。 金色拳影砸在金甲光幕之上,登時一陣呼嘯之聲暴起,文墨初時未覺如何受力,立時驚覺不對,正欲變招,卻已然慢了一步。他隻覺自周身四處不知多少勁力連綿襲來,當下心中了然,這看似剛猛無比的一招,竟然是以柔勁為主。腳下力道一鬆,已然被拳影化成的一股罡風卷起,頭下腳上地飛上半空。 文墨自然知曉臨敵之時被打亂身形,接下來對方後招陸續便來,莫說十招,到時隻怕是三五招都難以招架。當下手中朱墨筆筆尖急閃,兩道小小的金光符咒飛出,化作金光磚塊浮在半空。文墨足尖在兩塊金磚上借力一踏,身形旋轉,在空中幾個轉折,堪堪避過追擊而來的金色旋風,輕巧落在地麵,道袍鼓蕩飄動,倒也是一派仙風氣象。 玄見贊道:“道友好俊的身法。”他待得文墨站定,口中連呼“二、三”,掌風起處,兩式炮拳直轟而出,金光迸射,夾著點點火星,兩道內裡熾紅,外圈金燦燦的氣勁直沖文墨頭胸兩處襲來。 文墨當下手中朱墨筆抖動,兩道先前存著的金甲符立時自筆中躍出,附在雙臂之上,連消帶打,將兩道氣勁砸到一旁。雙臂收回之時,卻是覺得氣勁剛猛無比,竟是將自己雙臂震得發麻。 兩道氣勁被文墨帶到一邊,向著半空之中高高飛起,到了半途卻是去勢急轉,猛地自半空中兜了個半圓,一前一後直奔文墨後心而來。 這兩勢炮拳名喚“苦海”、“愁城”,與那頭裡一招“風卷雪”皆是在剛猛之勢中,又暗藏變化。若隻是一味格擋,自有一股往回收來的暗勁激發,自後方攻來,正是藏著一句“回頭是岸”的意味。 文墨耳中聽得背後風聲呼嘯,心下暗道不好。兩道氣勁並未遠去,回轉之勢又是迅捷無比,須臾間便到了近前。文墨先前抵擋便覺勉強,此刻也不敢再與之硬抗,當下雙足發力,身形猛然拔高,雙臂袍袖飄揚間,倒似一隻大鶴一般,整個人竄在半空。兩道剛猛熾紅氣勁在他足下炸了開來,文墨借著這股巨力,又是往後飄飄蕩蕩飛了一段,落在地上。 玄見雙手合十,待到文墨落地,忽然開口問道:“道友,赤陽子是你什麼人?” 文墨愣了一愣,拱手道:“正是家師。” 玄見聽聞,神色頓緩,笑道:“原來是赤陽道友的高徒,老衲是你師父的舊友。這等‘鶴立九天’的輕身功夫,可有幾十年未曾見過啦。” 文墨呆愣愣道:“我師父就給我教了幾式拳腳,招名卻一概不曾教過,這個原來叫做‘鶴立九天’的麼?” 玄見聞言,似是念及舊事,回道:“善哉。你師父也是有所顧及,不教你名字本也事出有因。不知他近來可好?” 文墨被問及心中最為掛念之事,自從師伯離開後,他心中總是惴惴,擔憂師伯一去遇上何等坎坷險阻,但他性子執拗,越是擔憂卻越是不願與旁人提及。平日裡不光不曾與素影英雄談及,甚而連攬諸也不曾談論此事。但他今日看著麵前這個瘦削老僧,卻不知怎地心中一陣委屈,當下眼圈也紅了一些,走到玄見身前,將自己師父所遇之事、所處之境,原原本本同玄見說了一遍。 英雄和素影見二人也不再動手,便也湊了過來,英雄一隻大手搭在文墨肩頭,卻也一語不發,隻是拍了拍他的肩,便在一旁站著聽文墨同玄見訴說。 玄見聽得文墨講述完畢,手中拈著胸前佛珠,半晌不語,末了念了聲佛號,開口道:“先前你在山下將我那一眾弟子困在當地,老衲便在一旁,見你出手並無戾氣,便知你與那檮杌絕非一路之人。隻是守山之人不敢行險,便在這‘菩提亭’將你攔下,本也隻是想試你一試。你師父向來也不曾露過符道的本事,你在山下的手段倒是看不出是哪家哪派,如今知道你是故人之徒,那倒也不必再試了。 “你師父根腳為世人詬病,但他向來不以為意,行事待人從來正氣淩然,他的人品老衲向來是極敬仰的。赤陽道友一直廣結善緣,想來福根深厚,必然得以善果,你大可不必太過擔心了。” 文墨點點頭,道了聲謝,想了想又開口問道:“大師,我先前在山下聽人說我是來與盟友匯合,今日貴寺如此緊張,是不是檮杌來過了?” 玄見道:“你倒是伶俐,正是如此。說來也是湊巧,昨夜檮杌沖上山來,將藥師院的法尋師侄打至重傷,之後便逃之夭夭,今日一早你緊跟著便來拜竭。你的畫像早就被天華宗散布天下,言說你與檮杌勾結為禍,我那些不成器的弟子一見你自然如臨大敵。” 文墨歉意道:“我莽撞了,我現下就回去幫幾位師兄解了困局。” 玄見伸手將文墨拽住,笑道:“不必,不必。不查不問便貿然出手,被你關在山下,卻也是他們自求惡果。修佛之人心性如此輕佻,關上一陣也是好事,你就別來回亂跑了,那小施主可等不得你山上山下的幾個來回,隨我到寺裡去吧。” 文墨道:“我這兩位朋友,呃,他們身份與常人不同,是否方便入寺……” 玄見擺擺手道:“是妖是人,莫非眾生?同去同去。”當下拽著文墨手腕往寺中大步行去。素影見得外人便不願多言,隻是抱著孫陽明跟在身後,英雄倒是兩眼放光,大步跟來,卻不知心中在盤算著什麼。 玄見拽著文墨直從山門而入,文墨見到前院裡大雄寶殿已然是塌了半邊,地上青磚也多有損毀,不少僧人在院中來回奔走,抬筐挑擔,修繕房舍,丁丁之聲,不絕於耳。想來昨夜寺中一場鏖戰,極是慘烈,也不知天音寺中多少僧人受傷,現在想來,今日山下阻攔,眾僧人的態度實在已是客氣之極的了。 文墨一路走來,雖然自己與檮杌毫無瓜葛,可畢竟還有十幾名僧人現在還被自己關在山下,現下看著天音寺中處處殘垣斷壁,不禁心中已然虛了幾分。看著玄見拽著自己一路前行,過往僧人見麵都是站立行禮,口稱“玄見師叔”,還有口稱“師叔祖”之人,文墨便悄悄往玄見身後縮了縮,低頭灰溜溜跟著往寺中後院行去,素影麵上一片恬淡,隻有英雄跟在最後,雙眼發亮地東張西望,倒似是發現了一處極為好玩的去處一般。 幾人穿過數間院舍,到了一處小院之中,院內蒼鬆翠柏,屋舍質古,陽光自樹枝間灑下,將地上映得斑斑駁駁。 玄見走到一間屋前,將木門拍了兩下,口中叫道:“師兄,我帶人來找你治傷!” 聽得屋內一道蒼老聲音隱隱回了聲“進來”,玄見笑嗬嗬沖著文墨等人招了招手,道:“來。” 文墨幾人跟著進了屋中,隻見屋內陳設極簡,隻一張小床,一方小桌,小桌上隨意放著各式物件,原是一間小小的禪房。禪房當中一位矮小瘦削的老僧坐在蒲團之上,慈眉善目,望著眾人,身側擺著一摞蒲團。 玄見對文墨道:“這是我方丈師兄,玄色禪師。” 文墨心中一驚,未曾想到這個看來貌不驚人的老僧,竟然便是統領天下比丘佛子的天音寺方丈,當下便恭敬行了一禮,道:“弟子文墨,拜見方丈。” 玄色招了招手,笑嗬嗬道:“來來,坐下說話。那位小施主看著有些不妥,於我看看罷。” 素影將孫陽明抱了上前,玄色伸手接過,將小孩抱在懷中,雙眼微微閉起,不再言語。 玄見自一旁蒲團中扯過幾個,分給眾人,自己盤腿坐了下來。文墨幾人也不敢出聲,學著玄見一般,鋪好蒲團,盤腿坐下。 過了半晌,玄色雙目微微睜開,嘆了口氣道:“罪過罪過,是何人下如此重手,將這麼一個小孩子傷成這樣。以妖丹救人的那位善信,怎麼未曾跟來,老衲必當全力搭救於她。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 玄見對著文墨使了個眼色,文墨心下領回,連忙自懷中取了法空禪師的親筆書信遞了過去。 玄色接過,看了一遍,點了點頭,開口道:“那位救人的青虺居士實在令人敬佩,玄見師弟啊,明日著大悲院眾僧為青虺居士做一場法會罷。” 玄見雙手合十,稱了一聲“大善”,玄色又回頭道:“文道友,這孩子體內妖毒護著全身臟腑經絡,已成了他身上的一線生機,若是除去隻怕是與殺他無異,但不除妖力,這孩子隻怕也是時日無多。老衲思前想後,倒有一法可行。” 文墨連忙道:“請大師教我。” 玄色點點頭道:“卻也不難,隻是所需時日極長。這孩子要留在本寺,讓玄見師弟從頭教他佛法,以佛法引導,將他渾身妖毒中的肅殺之氣煉去,假以時日,想來方可治本。隻是本寺寺規,絕不可隨意收人入寺修持,入寺為僧也好,為俗家弟子也好,均需自願。因此,還請師弟你再跑一趟汝州梁縣,到那風覺寺中尋我那法空師侄,教他帶著你去這孩子家中,取一份出家修行的文書,方可免去日後口舌之患。” 玄見低頭合十道:“善哉。師兄所言甚是。” 文墨連忙道:“此事上弟子也當效力。” 話音剛落,文墨餘光瞥到屋內那方小桌上,一道白晃晃的柔光亮了起來,雖然光芒大盛,卻是柔和溫煦。他腦中突然響起攬諸的聲音,叫道:“小心了!” 那道白光猛地自桌上激射而來,往文墨頭上一鉆,文墨眼前一陣光華大作,便甚麼也不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