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嫁衣(中)(1 / 1)

浮屠客棧 晏羽清荷 11382 字 8個月前

六、   “我敢打賭,那丫頭肯定找不到你,你肯定贏了!”這人靠在榕樹的枝乾上,略有幾分得意地望著我。   我附和的點了點頭,不知該說什麼了,氣氛又尷尬到極點。   其實這段尷尬緣於我與這人四年前的一點淵源。   要說這段淵源,還得先介紹一下眼前這個少年。   朱邪瑜,年……應是二十歲,不是姓朱,而是姓朱邪,北方沙陀族的姓氏,所以這少年一副顛倒眾生的相貌應來自於異族美貌母親和中原帥哥父親混血之後的優化升級,值得一提的是他右瞳顏色異於常人,於淺棕之中泛著一抹碧綠,我認為是老天眷顧的結果,他卻耿耿於懷十分的嫌棄,時不時地弄隻眼罩出來遮飾,最後終於在我無情的嘲諷和刺激下放棄了這一幼稚的舉動。   四年前,我還是流煙塔八雲主的時候,有一日接到薑樓主密令,讓我領一隊人馬與錦州分舵舵主蒙瑾匯集,配合聖聽司於楸寰嶺一代剿匪。   聖聽司是直接對當今聖上負責的監察機構,主要從事稽查監督朝廷各文武官員私下裡的言談行止和活動,皇家宗室之間起了沖突矛盾,打起官司來也由此機構出麵調停,再來就是監聽江湖事務。雖說廟堂江湖一向井水不犯河水,但若是出了一兩個想要顛覆皇權的野心家也是要盡早設防的,所以這個聖聽司在當世來講,實是個權力極大的組織。   就在我到了錦州分舵,等待聖聽司的官員們蒞臨,同時感嘆薑玉樓經營不易,隨著殺手市場競爭日趨激烈的形勢下也不得不向朝廷低頭拓展新業務的時候,這個冷峻桀驁、老氣橫秋的十六歲少年(當時年齡)就領著幾十人馬威風淩淩的闖進我錦州分舵大堂,毫不客氣地在主位席上就座,比進自己客廳還隨便,一眾的銀紫鶴紋錦衣佩戴金絲鏤刻的捕風刀,實在襯得我等江湖人太過寒酸。   我跟蒙瑾都是老江湖,深知此單業務對老薑的重要性,所以都一路的逢迎賠笑,但心裡滿是不服氣和質疑,均想這麼個小毛孩子,竟然就能當上堂堂聖聽司的副司丞,統領行動署三百五十一號人馬。但是隻一天,這少年就讓我見識到他的實力,來時不僅準備充足,部署分明,一眾手下也是龍精虎猛,紀律嚴明,且說的是合作關係,幾乎就是用我等江湖人物打下手和當炮灰,可是那也沒有辦法,此次出來薑玉樓連撫恤安家費都預先支給我了,想來以他的心思何以猜不到朝廷此次的用心,所以我也隻能一再的吩咐屬下,無論對方怎樣的目中無人和頤指氣使,我等隻有一個字——忍。   其實大家都忍了,最後唯一忍不了的卻是我,因為在分析我等提供的情報信息和地理圖形而製定作戰細節的七天裡,我是直接與這人對接的,我實在無法想象一個隻有十六歲年紀看上去明明很有男子氣概的人卻在衣食住行上講究到近乎苛刻的地步:什麼衣服要每日換,至少七日內不能重樣;什麼茶要七分燙,必須是晨露水或者雨雪水沖泡才行,別想騙他,他定能喝出來;什麼每天的菜色都要在二十種以上,一菜下筷不能多於三箸,不僅這樣要求自己,同時也要求同桌吃飯的人;什麼他就寢前必須提前半刻在房裡點上龍腦香,必須要多罩一層墨隱紗,不然他會睡不著……   我想說就是我後來到了聞風閣,也沒如此挑剔過,何況那時我還是個在刀尖上討生活的女殺手,生活自是糙得一塌糊塗,哪裡看得慣如此做作矯情的人。本想隻工作上交集一下便好,卻不知是哪裡引起了這朵奇葩的注意,竟撇下一向對他伺候周到的貼身小廝司箜,專來找我的茬了。   那個秀氣靦腆得像個女孩子的小廝,本來應該算是放了假得了閑,反倒對我一副恨之入骨的嘴臉,倒是讓我越發懷疑這二人是否真有什麼不可告人的斷袖之情。   我很不明白的就是,世上當真有朱邪瑜這樣分裂型人格的人存在,平時一副高冷做派,在我麵前卻是滔滔不絕,每日換了身新行頭必要過來顯擺一番,非得逼得我將他從頭到腳數落一通,反倒能痛快了,若是我索性不理,這人便會想著法的做出些幼稚的事情來引起我的注意或者引得我生氣更好,比如準備一些無聊的機關戲弄我的侍婢,把人家惹哭了便來我這裡告狀,或者打著操練的幌子,無故損壞各種器物,再著人找我報修,如此種種,實在罄竹難書。   最過分的一次是我實在忍受不了了,便獨自到大街上去閑逛,這人就覥著臉一路跟著,幾番叫我名字我不搭理,便乾脆大聲嚷嚷扮作被我拋棄的丈夫,說我如何貪慕虛榮不守婦道,緊跟著人群也圍了過來,紛紛數落我,說我身在福中不知福,嫁了這樣好看的丈夫也不知珍惜,什麼莫欺少年窮,你丈夫年紀輕輕的,努努力的話說不定也會飛黃騰達,不如安心跟他過日子,說不定日後就是個狀元夫人雲雲,實在是令我叫苦不迭,有冤無處訴。   鬧劇最後的結果是,我終於迷途知返,被這個年輕又俊秀的丈夫帶回了“家”。   為了這場勝數,朱邪瑜得意了兩天。   再到後來,楸寰嶺的匪患就被我等聯手輕而易舉的平息了,想不到如此之順利,之前我可是聽說這裡的匪首崔不平很有幾分軍事頭腦的,手下的幾個小頭目也都十分悍勇,可萬萬沒想到,就這樣涼涼了。   這便又夠朱邪瑜大肆在我麵前耀武揚威了,說什麼得虧他準備充分部署嚴密領導有方,這才不費吹灰之力,可在他屬下麵前,又非要做作得裝出一副渾不在意,得勝早在預料之中的模樣,令人生厭。   就連蒙瑾都說,什麼剿匪,本以為是一場鮮血淋漓的酣戰,沒想到就這樣平淡收場,反不如每日看我和朱邪瑜的“對戰”來得精彩。   我本來不解其意,直到我那個被他欺負過的侍女荊香點醒我說:“姑娘,這少年人若是動了情意,本就會做一些無聊幼稚的事情引起女孩兒注意的,就像之前我少時在村子裡,一個鄰村的阿哥喜歡我,便總是偷偷將我的牛趕跑,害得我到處找,他便大肆嘲笑我,待看到我急哭了,這才將我的牛牽回來,嗬嗬!你說他無不無聊。”   我明麵上不置可否,心理麵卻道:“這般欺負你分明是看你不順眼,怎麼就理解成喜歡了,也搞不懂這丫頭是腦殘,還是邏輯不通。”   直到這之後發生的一件事,我才知道,原來是我邏輯不通。   七、   自那三個月以後,朱邪瑜竟然通過老李向我提親了(那時我已脫離流煙塔入了洛神宮)。   老李把這個事情告訴我的時候,我真的是吃驚得下巴都要掉在地上。   雖然老李對我也原有幾分意思,可他更是個生意人,如果能夠通過我跟財大勢大的聖聽司攀上姻親關係,這筆生意怎麼來算,都是十分劃算的。   我斬釘截鐵的一口拒絕,老李一向也知道我的脾氣,並沒有苦口婆心的勸我,但是我也不知道他會不會出於不敢得罪對方而將我一番極盡諷刺挖苦的拒絕言辭重新組織語言委婉告知,反正對方一次被拒,也沒多做糾纏,此時就此作罷。   可是這邊對方乾凈利落的罷休,倒著實讓我失落了幾天,老李點破我,說我明明也屬意人家卻故作姿態,這般惱走了人又悶悶不樂,我多要麵子的人,死活不認,心裡卻是認的。   這小子人品先是不差的,武功才能更是不差,何況生得也是玉樹臨風,清俊秀美,算個十分的人才了,貌似這個副司丞聽上去也挺有前途的樣子,雖然有年歲上的差距,人也沒嫌我老啊!   我是怎麼就拒絕了這樣一個大好少年呢?   不過少年人的心性總是不定的,更沒有長性,如此拒絕一次就作罷,那也充分說明就隻是年少情狂,三分熱度罷了。   證明我並沒有錯誤良緣,而是做了一個正確的選擇。   失落了兩天,我也就恢復正常了,更將朱邪瑜這個名字拋諸腦後。   此番再次遇上,那不是要尷尬了嗎?   如若他此刻再提起當初的那段事兒,豈不是更尷尬?   偏就哪壺不開他非要提哪壺。   “其實,四年前我正遇到一件有關生死前途的大事,所以才未將求婚進行到底,但我朱邪瑜絕不是一個心血來潮有始無終之人。瑢瑢,你莫想差了。”   對方冷不丁地來這麼一句,倒讓我更不知該如何接話了。   隻有裝醉:“瑢瑢也是你叫的,你這樣的年紀,容你叫我一聲姐姐已算是優待了。哎呀,哎呀,不行,我頭痛死了。”   朱邪瑜:“這一個月來,大事初定,我這才又上洛神宮去提親,哪知你已不在宮中,李尊主也不肯告知你的去向,唉——我原以為就這樣與你生生錯過了,沒想到你我重會浮屠客棧,真是上天眷顧。此番,我斷然是不會放開你了。”   我乾脆躺倒在地:“……我真是頭痛得不行了,先睡一下。”   然後,我就真的睡著了。   第二天醒來的時候,已是翌日晌午時分,我躺在自己的床上。   身上的衣衫已被換過,也是我自己的寢衣。   我驀地從床上彈起,把我身旁的阿綺倒是嚇了一跳。   但見她圓眼骨溜溜一轉,似乎已明白了我的驚懼,連忙拍我肩膀安慰道:“你放心,那個帥帥的小哥哥隻是把你抱回了房間,並沒有再碰你分毫,衣服也是他拜托我幫你換的,我說你這樣也算是讓我找到了賭局可不能賴,那小哥便滿口答應了今日做早餐之事。”   阿綺伸手一指,隻見滿桌的精致早點:水晶蝦餃,杏仁乳酪漿,菊絲山藥蒸糕,碧粳粥,清炒鮮筍,翅子白菜,鬆花小肚。   阿綺自己已經消耗了一籠蟹粉湯包,嘴上的油漬尚在,便開始勸我,說我這不上不下的尷尬年紀,能找到如此年輕俊美且廚藝出眾性格正常的對象已是不易,當格外珍惜才是。   我問朱邪瑜去了哪裡,阿綺說他手上有些急務要交代下屬處理,然後回來專程陪著我,讓她幫忙看緊了我,若是我突然逃跑,便要跟緊我,沿途給他留下記號。   說完,阿綺就瞪圓了眼睛盯著我,儼然已被朱邪瑜的一頓早飯收買成為正式狗腿子。   我沒好氣道:“誰要跑了,跑不就證明我心虛了嗎?”   我突然想起好像有超過一天沒有好好跟花想容膩歪在一起了,平時我們總是形影不離的,就是我不去找她,她也會耐不住“寂寞”前來找我的,很少有這樣反常的時候。   瞧著一桌子的吃食,想來我跟阿綺也是吃不完的,倒不如喊她一起來吃。   這樣想著,我就四下尋找花想容,找過幾個她常出沒的地方,均不見她的身影,不知怎的我竟心跳加快十分擔心起來,進而變得害怕,憂慮,恐懼。   原來我不知不覺間,早已把她當成親人一般。   八、   就在我有些慌亂之際,一樓大廳裡傳來花想容輕柔慵懶的聲音:“我這客棧怕是沒有姑娘要找的人,還是請回吧!”   我聞聲趕緊下樓,見花想容正與一女子說著話,我本想直接岔進去質問一通花想容都跑到哪裡去了,卻不自覺的被這與她對話的女子給吸引住了。   其實,任何一個在場的人,都會被這女子吸引住。   因為,她,穿著一身鮮紅的嫁衣,明艷綺麗,風塵浸染。   這女子,應該是在外奔波了許久,一刻未停。   絕不會是落跑新娘,不然應該歡脫如出籠的鳥兒,決不至於連喜服都不換下,這般打眼的招搖過市。   當我的目光轉移到這女子臉上時,不由地打了個寒噤,雖然我馬上反省了自己這種以貌取人的低級行為,但是不得不說這新娘子實在是一生中所見醜陋之人中排名靠前的了,不僅醜陋,且還有幾分可怖。   這女子看形體應該年紀很輕,五官本沒有什麼問題,是分布得有問題:左眼離鼻子近很多,右眼卻似被什麼拉扯著更靠向額角,鼻頭很大且鼻孔外翻,一副薄唇本就顯得夠刻毒淩厲了,嘴角還偏偏不自覺地向下撇,將下巴墜成個方形,真是醜怪至極。   本來五官醜也倒罷了,這女子裸露在外的皮膚就隻能說是恐怖了,就跟癩蛤蟆似的,充斥著此起彼伏鼓鼓囊囊的癰泡,有的好像是好了的但是留下了紫色瘢痕,有些又好像是新發出來的,仿佛一破就會有膿液流出,真是恐怖至極,也惡心至極。   不過好像在哪裡看到過這樣的形象描述,我閉目一搜索,大概猜出了這人的來歷。   “花老板,你當真沒見過這畫像上的二人?”新娘子顫抖著手,再次發問,她一張醜臉在極度焦慮、憤懣、痛苦、壓抑的各種情緒下,扭曲得更加醜惡,我明顯感覺到一向喜惡不行於色的花想容皺起了眉頭。   “沒有。”花想容回答得斬釘截鐵。   我一瞧那畫像,分明就是那天夜裡來投宿的“仙女”和“妖男”,怎麼沒有了?隔一會兒才反應過來:這個花想容,畢竟收了人家十二顆黑珍珠的重禮,浮屠客棧明文規定店主及店員有保護客人隱私和維護店內和諧的義務。   我拐了拐花想容的胳膊,小聲道:“喂,這女的可不怎麼好對付的樣子,你莫惹惱了她。”   花想容翻了我一個白眼:“你還沒看出來?這分明是來茬架的呀!”   新娘子冷笑一聲:“哼!他身上有我的千裡香,我以酩酊蠱尋之,便不會有錯,既然你不說,我就隻好自己找了。”說著圈起食指,就要嘬哨。   “慢著!”隻見一白衣女子從樓上緩緩走下,身段風流,儀態萬千,聲音也如黃鶯出穀一般,清澈婉轉。   正是新娘子畫像中的人,也是上次風雨夜負傷來投宿的女子。   她此次沒有再戴麵紗,一張雪白的瓜子臉上仍是沒有半分血色,眉色也是淡淡的,隻有小巧而飽滿的唇上抹了一點胭脂,是“點絳唇”的妝容,與眼角處的兩點金色花鈿上下呼應,相得益彰,是以楚楚可憐中又透出一絲狡黠嬌艷。   她人往新娘子對麵一站,就是出塵仙子與出海夜叉的即視感,對比太鮮明了。   “你倒是肯現身了,他、他人呢?”   “誰?”   “我的夫君,葉藿。”   “哼哼,你的夫君,哈哈哈……你可曾拿過鏡子照上一照你這副尊容,可堪與他匹配?”   新娘子定了定,說道:“我與他在月光神樹下起過誓,拜過女媧大神,跪過天地父母,已是夫妻,他自然是我夫君。”   白衣女子沒有再接話,隻是走近一些,狠狠地逼視新娘子一會兒,冷冷笑道:“成親當夜新郎官落荒而逃,你竟然還能厚著臉皮追到這裡,真是……‘勇氣可嘉’,也難怪,你們苗族女子本來也不知道何為‘矜持’,‘廉恥’。”   新娘子被她說得有幾分窘迫,卻不動怒:“快讓葉藿出來見我!”說著,右手結術印,口中念念有詞,應該是在禦蠱。   白衣女子道:“你是想催動我體內的鉆心蠱嗎?早讓你的……好夫君,我的好情郎給解除了,不過也多虧了花老板這裡的溫泉水。”她向花想容投去一個感激的目光,但是我知道,花花肯定沒接她這個目光,我們都算同一種人,雖說愛美之心人皆有之,但是“恃美行兇”我們卻都是看不過去的。   白衣女子越說越得意:“你道他為何費盡心思的接近你,最後甘願娶你這個醜女?還不是因為你是百仙教受萬人敬仰的蠱母,金蠶蠱的唯一培育人。”   九、   果然不出我所料,這新娘子應該就是百仙教現任蠱母——桑蒻,所謂百仙教不過是世人出於畏懼對其的尊稱罷了,百仙就是“百毒”,是以其門人能禦使各種毒物提煉百種毒藥和培育蠱蟲而聞名,尤其是江湖中人人艷羨的金蠶蠱。   相傳金蠶蠱一旦養成,便可脫離蠱母寄宿新的身體,新宿體不僅從此百毒不侵且百蟲辟易,就算是與人武鬥受了極重的內傷,也能在金蠶蠱的修復下很快恢復,平日裡自行修煉內功,往往也能事半功倍。   宿主唯有一點要注意的就是,金蠶蠱也是有壽限的,最長也不過三十年,一旦殞命就是劇毒無比的毒蟲,自然會危及到宿主的性命,所以宿主一旦感覺到金蠶蠱生命力衰弱,就要盡早將其剝離身體,若是它遊走到四肢百骸即當機立斷,斬手斬腳,也算幸運;若是剛好遊走到腹部顱腦,那便……   饒是有此厲害關節,武林中人仍是對此蠱趨之若鶩,想想若是能靠著它縱橫江湖幾十年,光耀門楣青史留名,哪怕最後下場淒慘,也是一場恣意人生不是?   而作為蠱母的人身世也是十分淒慘悲涼的,首先是天命所屬的極陰之體,才能抵擋金蠶蠱的極陽之性;其次一旦此蠱的幼蟲寄在身上,那便是以自身的骨肉精血喂養,終日都要承受金蠶在體內穿行咬嚙之苦,這就是往往蠱母的五官都會偏移扭曲的原因;再者蠱母自己也要以各種毒物為食,才能中和金蠶分泌在體內的毒素,偶有餘毒便從肌膚紋理毛孔滲出,潰灼皮膚,這就是為什麼蠱母身上總是紫瘢累累,膿瘡不止。   一旦成為蠱母就是終身與情愛絕緣了,倒不是因為形貌醜惡令人發指不敢接近,畢竟蠱母的身份在百仙教乃至整個苗民心中都是神聖高貴的存在,若是能結緣蠱母,無論地位多麼卑下的人,其身份便等同一飛沖天了。   因蠱母身體長年與金蠶抵觸調和,已到了十分穩定的階段,若是突然與人成親,陰陽結合,打破平衡,蠱母若是失控輕則便是金蠶破體而出立時殞命,多年心血付之一炬,重則便是會攪亂宿主的周身經脈,有血行逆轉,重傷癱瘓之虞。   所以,歷來還沒聽說有蠱母嫁人的事例,畢竟還沒有誰敢冒這樣的風險,畢竟這孤寂苦痛的前半生已經很淒涼了。   “我、我知道他願意與我成親,原是為了那隻金蠶。”桑蒻緊咬著下唇,艱難地說著話,眼中盡是淒楚悲苦之色。   我瞧著她這般神色,不知怎的,心裡竟莫名的心疼起來。   阿綺一向心直口快:“我說這位姐姐,你明知他娶你別有用心,你為何還要自欺欺人?”   桑蒻一聽這話臉也漲紅了:“因為、因為他誇我好看,從小到大人們一見了我要麼就頂禮膜拜要麼鬼叫著撒腿就跑,從來無人願意同我說話陪我玩笑,他來寨子裡賣貨,見了我也不怕也不跑,溫柔的跟我笑,主動為我搭配衣裳,給我梳頭發,誇我好看,還跟我說每個女孩子都有她獨屬的魅力,不可妄自菲薄……”   我心道:“我說這男的怎麼妖裡妖氣的,敢情還是個搞形象設計的?嗬嗬!可惜這麼個玲瓏通透之人,怎麼卻真聽進去了這個賤男人的花言巧語,殊不知‘男人的嘴,騙人的鬼’”。   一旁的阿綺更是義憤填膺:“你怎麼這也信?就算從小到大沒人誇過你,沒人對你溫柔過,你長什麼樣難道你心裡沒點數嗎……”   我聽這丫頭一時興起口無遮攔,真怕激怒了這個實力還不知深淺的蠱母,忙伸手按住她的嘴,不讓她再說下去。   桑蒻眼中微現淚光:“小姑娘,等你再長大些,等你真的愛上一個人,你就會懂了,有些話你明知道是騙你的,你也寧願相信。”   十、   白衣女子冷笑道:“所以,哪怕他事先向你已挑明了娶你的代價就是交出金蠶,你也義無反顧。”   桑蒻毫不遲疑:“是的。”   白衣女子麵露鄙夷:“你是有多恨嫁啊?”   桑蒻堅定的說道:“女子一旦遇到自己心儀的人,便會恨嫁,哪怕結果難以預料,甚至會付出生命的代價,也無怨無悔。”   我突然很佩服羨慕這個女子:敢於當眾表達自己的心意,敢於義無反顧的追求自己的愛情,敢於承擔一切的後果。   這樣的勇氣是我永遠都不可能有的。   白衣女子嘖嘖嘆道:“師姐,妹妹真是佩服你啊!這樣不知羞恥的話語從你口裡說出來竟然還能大義凜然,妹妹都替你害臊呢!以你這副尊容,隻怕有個男人肯要你,你都是要嫁的。”   此話一出,縱然涵養如我,也是火冒三丈了,恨不得沖上去給這女子兩個耳刮子:怎麼越是斯文美貌的人,說出來的話越是尖刻惡毒,句句誅心呢!   我也明顯感覺到一向以和為貴的花花有些沉不住氣了。   “葉公子,請你下來可好?”花花還是保持了優雅端莊的儀態,向樓上招呼了一句。   阿綺可沒這麼好性子,直接開嗓喊話:“姓葉的,你若還是個男人,就趕緊出麵,下樓,讓兩個女人在這裡為你針鋒相對,算怎麼回事?”   樓上還是沒有任何動靜。   “你讓開,我自己上去找他!”桑蒻預繞開白衣女子,朝著樓梯走去。   “噌——”的一聲,白衣女子已拔劍在手,攔住桑蒻的去路,“師姐,上次在苗寨,我隻顧著逃命未及防範你的蠱術,才輸了給你,這次無人打擾,你不禦蠱,我們再打過,若是你贏了,我便拉他過來見你。”   話音剛落,一劍已斜斜撩出,中途突又轉向變撩為抹,劍鋒指向桑蒻耳際,我“嗬嗬”一聲,真有些沒眼看,這般花哨無聊的劍招到底是誰發明的,其實桑蒻隻消挺劍一擋,甚至連劍也不用出鞘,就可破解,誰知她非但不擋,硬是先側臉再轉身,將身體騰挪躍起,做了一個優美的蝴蝶翻身,這才拔劍向對方刺出,明明可以直取對方的承泣穴,這樣對方定要撤劍回防,左手再捏劍訣點對方的風池穴,這就結束戰鬥算是贏了,可她卻偏偏變刺為削,將一個好的空檔給錯過了。   來來去去的,二人已走過了十幾招,對我這浸淫劍術近十年且實戰經驗不計其數的看客來說,這般華而不實,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舍近求遠的劍法實在讓我看得想笑,但此時明明是二女爭夫的關鍵嚴肅環節,我若發出一笑,豈非太過輕浮,生生把笑意給憋了回去。   不過這樣幼稚可笑的劍法倒讓我想起了一個人——公孫懋相傳這個公孫懋是唐朝第一舞人公孫大娘的後人,這公孫大娘曾“一舞劍器動四方”,後來就傳下幾套劍法,不過都是以觀賞為主,沒什麼實戰價值,經後人不斷改良,也形成可以與人搏擊的劍法,再後來就由這個公孫懋開創了劍舞門,在西南邊陲一帶倒是小有名氣,中原武林卻無人見識過,從此刻這二女像表演一般的劍法來看,莫不是就出自這劍舞門,如果真是的話,我想我大概也能猜出這白衣女子的來歷了。   我一邊觀戰一邊在心裡嘆道:“桑蒻啊桑蒻,你說你百仙教的蠱術博大精深好好精研便是,摻和個劍道做什麼,還有你這個沐幽,你那快刀門雖隻是南海一帶一個小門派,但是家族的百辟刀法也有獨到之處,你好好修煉也會有所成的,非也來摻和劍道。學劍吧也不好好拜個師父,若是拜了我為師,這武功修煉得如何暫且不說,經過我的指引調教斷不會讓你們為了個小白臉而同門相殘的。”   我心念回轉,又道:“唉——若是讓你們知道,本以為已臻高手行列的劍術到頭來卻是未窺門徑,不知你二人還有沒有力氣這樣打下去,哈哈!”   我心裡雖笑意更甚,到底還是演出一副聚精會神正直嚴肅的模樣。   隻是花花將我狠狠瞪了一眼,似乎早已看穿了我的心思,也讀懂了那一路下來的潛臺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