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嫁衣(下)(1 / 1)

浮屠客棧 晏羽清荷 15345 字 8個月前

十一、   隻聞“叮——”的一聲,桑蒻將沐幽手中的劍給挑飛了,在我看來也隻是取巧並不怎麼高明,按理對方劍已脫手已算輸了,桑蒻可能也是氣急,趕著又拍出一掌,正打在沐幽的肩頭,將她震得連退數步。   “想不到師父把龍吟劍法也傳給了你,真是偏心!”沐幽雖已落敗,口中仍是不服。   “因為你心術不正,心機太深。”   “師父寵你,隻不過因為你是百仙教蠱母這個尊貴的身份罷了!”   經她這一說,我倒想起來,這沐幽雖是快刀門門主之女,到底是個不得寵的四房所出,自然在外也好在師門也好,都不受待見,是以養成了如此尖銳刻薄的性子,看來這場二女爭夫並不是普通的爭風吃醋這麼簡單了,也許就是她處心積慮的一場謀劃。   沐幽繼續說道:“你試試看,你若不是這金蠶蠱母了,憑你這副尊容,有誰會理會你,誰不視你為妖鬼,人人喊打……”   這番話徹底激怒了桑蒻,她怒吼一聲:“閉嘴!”,挺劍向沐幽刺去。   就在這時,樓上突然有一條淺色人影掠下,身法奇快,攜一條青光襲來,一眨眼就已擋在沐幽身前,劍粼閃耀,冷鋒掣動,看似輕飄飄的一招,就將桑蒻手中的劍震飛,連帶將她人也逼得倒退不止。   我趕忙上前將桑蒻抵住,防止她不穩摔倒。   心裡也在暗暗嘆服:“這個劍法就是放在流煙塔,也算不弱的了。”   來人正是葉藿,一身藕色素衣,一臉邪惑。   桑蒻一見了他,本來犀利的神色便轉為溫柔:“你終於肯露麵了。”   葉藿沒有說話。   桑蒻聲音有些哽咽顫抖,神色亦是哀婉:“我一要傷她,你便護著她?!”   葉藿仍然沒有說話。   桑蒻掙開了我,走上前一步:“我原以為你是為了你自己增進功力才要金蠶,沒想到你是為了她,既然金蠶已在她手,我也不再追究,你跟我回去,可好?”   葉藿道:“跟你回去?那個暗沉沉陰森森、到處是毒蟲毒物的寨子?”他搖了搖頭,麵露不屑。   桑蒻道:“可、可你是我的夫君。”   葉藿繼續搖頭:“已不是。”   桑蒻身形晃了晃,終於忍不住,淚水噴湧而出。   我再次扶住她背脊,觸手都是骨感,想不到她竟是這樣的瘦,見她一副淒楚絕望的神情,更是萬分不忍和心疼:“你又何必如此?”   桑蒻推開了我,艱難地走向葉藿,哀祈道:“我知道,你、你是嫌棄我的容貌,不過、如今金蠶已脫體而出,我也不會再作蠱母,我的容貌皮膚也會慢慢恢復……”   沐幽冷笑一聲:“你就算恢復本來相貌又如何?仍是配不上吧!”   “夠了!”阿綺叫了一聲,走到桑蒻跟前道:“姐姐,你能不能不要作踐自己到這個地步,你是堂堂的蠱母,想娶你的人多著呢!何必為了這個小白臉如此……如此不堪!”   桑蒻咬著下唇,黯然道:“小妹妹,可是姐姐喜歡的隻有他一個啊!”   葉藿道:“小蒻,你這般說豈非是將你我都小瞧了,我葉藿也不是個以貌取人之人,你是個好姑娘,怪就怪相識太晚,我早在你之前就與阿幽相識,一見鐘情,為了她我做了對不起你的事,抱歉!”   這般高高在上的語氣,又哪裡是在真心道歉,倒像是在說——你就別再糾纏了,可好?   我一時氣上心頭,站出來說道:“葉藿,你當真不是為美貌所動?”   不等他答話,我已拔出千雪劍,葉藿可能也隻是看到了我拔劍的動作,正要阻攔我時,我的劍已回鞘,同時伴隨著沐幽的一聲慘叫。   她的右臉頰上已被我劍氣所傷,留下一個十字型的傷口,正在滴瀝瀝的往外淌血。   “我的臉,我的臉,我的臉——啊——”沐幽風度盡失,似瘋了一般又哭又叫。   天下無一女子不愛惜自己的容貌,尤其是本就美麗的女子,我對女子本也一向寬容,甚是憐香惜玉,隻是這個沐幽實在可惡,非得讓她吃點苦頭不可。   “如今她這副容貌,你可還喜愛?”我略有得色。   葉藿泠然道:“你找死!”   十二、   一劍向我指來——快、狠、準,直取我膻中大穴,我冷哼一聲,正要出劍反擊,孰料此時卻另有一白色身影擋在我了身前,我正嫌礙事要推開他,卻沒能撼動這瘦條人影分毫,這一推不動之間,葉藿的劍已逼到跟前,那人仍是安之若素,淡定的伸出兩指在劍刃上一彈,看似漫不經心,實則力道沉厚,葉藿拿捏不住,劍脫手而飛,釘入了旁邊的木柱上,入木兩寸有餘。   我嘆服:“這手功夫俊得緊啊!內力也在我之上。”   “你想傷她,我看你才是找死。”聲音雖冷、狠,但與我而言,卻是熟、暖。   是朱邪瑜。   他來得好像不是時候,好像又是時候。   我本想再次沖到前麵來,他又是向前一步,右手一展,仍是將我護於身後。   我側眼一望,見他此番一身白衣如雪,輕袍緩帶,廣袖翩翩,仿得是魏晉遺風,再加上他本來就肌膚雪白,氣質清冷,進而生出幾分仙人之姿,也不知道是不是過了幾年他的品味有所長進,除開那身穿得人頗有精神的工作服,竟然放棄了那些花裡胡哨的繁復裝扮,走起了簡約低調路線,很是可喜可賀。   我一時間覺得好看得挪不開眼。   這人按我以往對他的了解,這會兒本該不分場合的對我炫耀得意一番的,看來真是成熟了,隻是低聲向我問了一句:“以前你可是很沉得住氣的,怎麼年紀越大,反而越逞一時意氣了?”   我也恢復了幾分一貫的倔強:“怕什麼,他二人聯手來戰,我也是等閑處之。”   說話間向對麵一望,不知何時多了一批人,服色裝佩都很相近,從他們的佩戴一致的黑色彎刀上認出,這幾個應是快刀門的人,難道是來接應沐幽的?她早就料到會被桑蒻趕上,而當時她受了蠱毒,也跑不了太遠,隻好暫停浮屠客棧,順便利用這裡的硫磺池療毒,一麵傳書求援,她隻管以逸待勞即可。   這丫頭真是計劃周詳啊!不過可能連她自己都吃驚了,就是桑蒻敢一個人單槍匹馬的追過來。   “二叔叔,你們可來了,這、這女人毀了我的臉,你、你快幫我殺了她!”沐幽一麵按著自己的臉,一麵扯著其中一個鷹眼高顴的魁梧男子哭訴著。   這男子全無動容,反問道:“可到手了?”   沐幽連連點頭:“就在我身上。”   這男子一副刀鋒般的薄唇,才釋然般咧出一絲笑:“做的好!”   沐幽仍不忘惡狠狠的先瞪我一眼,目光掃過我身邊的朱邪瑜時,微微變了一絲,倒不是驚詫於他的“美貌”,總之有些復雜,一時間無法解讀。   然後她目光停留在桑蒻的身上,轉為陰狠怨毒:“二叔,她今日就一人,不如……這樣,武林中至少二十年不會再有第二隻金蠶出現,哪怕百仙教殺過來,我們有金蠶在手,也是不用怕他們的蠱術的。”   魁梧男子略微點點頭,一雙鷹隼般的眼中也浮上一抹陰狠。   “不好!”我竟不知沐幽能兇狠至斯,隻恨前麵為何沒有下狠手,直接抹了她的脖子便是。   “還好你剛才沒有真的殺了她,不然洛神宮跟快刀門這梁子可算結下了,雖說這是個小門派,但是目前你上司心思都在統一北方武林,肯定不想在南邊與小門派多結怨,所以你想想你可是沖動了?”朱邪瑜低聲對我說著,倒有些像在哄我似的。   這小子變了,變得跟花花一樣,也能讀懂我的心思了。   不過他說的倒是實情,我決不能因為一己好惡,就連累了老李,畢竟我現在還是掛靠洛神宮的,畢竟老李對我很是不差。   “那你上。她可憐得很,你護住她!”   朱邪瑜搖了搖頭,抱負雙手,一副事不關己:“我隻保護你,別的人,我不管。”   “你這人……哼”我打算再沖出去擋在桑蒻麵前,卻被這人一把拉回來,我真是想不通這人明明單薄得很,力氣卻這樣大,這一拖一拽我就直接撞在他懷裡,然後一手將我肩臂箍住,任我怎麼掙紮都是無用。   “放開,難看死了。”   “這會兒誰有空看咱倆。”   朱邪瑜冷漠的臉上浮現一絲得逞的笑意,馬上隱沒了,可能他也真是怕我生氣,鬆開了我,隻留一手抓著我手腕,不讓我亂動。   這樣也很不好,別人不經意看過來,還以為我倆牽手呢!   十三、   一時間,快刀門的人紛紛拔刀出鞘,對準了形單影隻的桑蒻。   桑蒻心灰意冷的掃了眼眾人,哀戚的目光再次轉向葉藿:“小葉,你雖不承認我是你妻,但你我終是朝夕相處數日,此刻這許多人要殺我,你是幫我不幫?”   葉藿根本不理,反而去看木柱的劍,好像還在琢磨朱邪瑜的武功家數。   桑蒻慘淡一笑:“好,你真是無情。”她看向沐幽,“既然她生生毀掉我要的,那麼我也毀掉她要的,這樣大家好聚好散,再不相欠。”   素手一扯,將一身漢式婚服扯得碎裂,脖頸上戴著的珠串也跌得到處都是,露出一身紫藍色苗族服飾,配上她此刻一臉決絕哀慟的笑容,倒生出幾分復仇女神般的淒艷之美。   隻見她以左手小指甲在右手手腕上劃出一道血口,緊跟著口中念起術語,一條血線自她手腕處流出,以肉眼可見的螺旋形態將她層層包裹緩緩升起,帶至半空,一時濃重的血腥味兒彌漫四周。   此時的桑蒻紫衣翻飛,長發飛卷,形若妖神出世。   “呀——”沐幽又叫了起來,一個泛著金光的胭脂盒自她懷中飛出,像服從召喚似的直奔桑蒻而去了。   桑蒻將錦盒接在手中,打開,金光大盛。一隻胖胖的金色肉蟲子撲哧撲哧的飛了出來,比普通蠶小一些卻更胖,通體金色隻頭尾呈黑,長著四對透明小翅膀,饒是如此,飛得也搖搖欲墜十分吃力。   這就是傳說中的金蠶蠱,是了,桑蒻定是以血相酬,召回了金蠶。   這蟲子貪婪得緊,一向以桑蒻的血肉為食慣了,還恨不得借著手腕的傷口,重新鉆回桑蒻體內。   桑蒻伸手一抓,便將金蠶握於手中,眼中已是一片灰死:“我與它同生,今日也同死罷!武林中至少二十年可以消停了。”說著,手上開始用力。   “住手——”快刀門的一乾人如何能看得下去,六個門徒同時搶上,都去奪桑蒻的右手,或砍或劈。   隻是還在離她一寸的地方就紛紛墜落,抽搐片刻後就全身黑紫,七竅流血而亡。   我才明白過來,為何桑蒻可以懸浮於半空,因為蠱母之血何其“甘芳”,定是引出了自身和方圓五裡的蠱蟲,我們肉眼雖不可見,但是這些蠱蟲就是這樣圍繞著桑蒻的鮮血搶食,慢慢將她托起的。   所以,外來人想要靠近,就會瞬間中劇毒而死。   這樣耗盡心血,看來她真是不打算活了,不過心都死了,心血還算什麼呢!   此刻,她百毒攜身,我亦不能找死靠近去阻止她,隻能眼睜睜看著。   桑蒻手中再次用力,金蠶發出幾聲“噝噝”的鳴叫,金光也就褪去了,想來已是被她活活捏死在手。   蠱王一死,萬蠱哀鳴。   桑蒻狂笑不止,淚流不止。   終於,她可能油盡燈枯,人也慢慢從半空墜了下來,我本想沖上去將她接住,朱邪瑜又將我拉住,輕喝道:“找死嗎?”   沒有人敢碰桑蒻,任由她跌落在地,人一落地,就染出一個血泊。   “姐姐,你、過來一下可好。”桑蒻伏在地上,臉是朝向我這邊的,虛弱艱難地向我遞出一隻手。   朱邪瑜見她周身黑氣已退,想來百蠱已將她吸食殆盡,就散去了,不會再有危險,這才放開了我。   我連忙奔向桑蒻身邊,輕輕抓住她那隻手,黯然問道:“你、可還有法子救你?”   她微微搖了頭,嘴角又迸出一絲鮮血來:“我這一生很不值得,死倒是我最好的去處。姐姐,你是個熱心腸的好人,你、你也很幸運,遇上一個對你好肯護著你的人。”她看了看朱邪瑜,我也看了看他,這人竟露出幾分被誇獎到而自鳴得意的神氣來,隻是這番得意是否太不是時候?   “不過,情之一物,太難,若得個真心人便好,否則一不小心,就是遍體鱗傷,萬劫不復。”桑蒻說完這話,我就感到掌心微微一麻,我倒也沒在意,見她掙紮著想起身,便將她扶得坐起,靠在我懷裡。   我知道她是想看這個讓他遍體鱗傷萬劫不復的負心人最後一眼。   “好的,我仔細記著你的樣子,來生最好不復相見,若是遇上,我也遠遠避開……”   聲音低了下去,我知道懷中的人已經去了。   十四、   “葉藿,你當真是冷血至斯,一個深愛你的女子就這樣死了,你竟忍心不看一眼?”我輕輕地將桑蒻的屍體平置於地上,拚命地抑製著快要噴薄而出的怒火和殺意。   劍已在鞘中嗡鳴不止,隨時就要迸出。   葉藿乾脆轉過身去,全然不理會我的詰問。   倒是沐幽,哭著喊著跪在她二叔麵前,指著我:“二叔叔,這個女人,她、她毀了我,你一定要幫我報仇啊!”   快刀門二當家沐斯晗一雙鷹隼般的眼睛更為陰鷙了,不過不是對我,反倒是對她的侄女兒:“你的相好就在這裡,你為什麼不求他?”   沐幽吃吃一愣,隨即冷笑道:“他,就憑他?”說不出的輕蔑和不屑。   此語一出,倒是讓我跟葉藿同是吃了一驚,葉藿更是走到沐幽跟前,將她手腕扣住:“你說什麼?你什麼意思。”   沐幽用力一甩:“就是你沒本事的意思,你除了一張臉勉強看得過去,倒是說說看,你還有什麼過人之處?”   葉藿氣得額頭青筋暴起:“你、你、你”   阿綺哈哈一笑:“葉藿,報應來得真快,你才棄人如敝履,結果自己也弄得像塊狗皮膏藥一樣,用完就撕掉了。”   葉藿哪裡還有暇顧及我的冷嘲熱諷,此時的臉上正是在轉換著不同顏色。   沐斯晗向我走近幾步,抱拳施禮道:“這位姑娘,沐幽怎麼說也是我快刀門的六小姐,如今麵目被你損毀,也該給在下一個交代吧!”   我正要講話,朱邪瑜竟然走到我身邊,向沐斯晗抱拳還禮道:“在下朱邪瑜。”亮出了腰牌,上麵赫然刻著個醒目的“聖”字。   沐斯晗臉色立變,十分的謙卑起來:“原來是聖聽司的朱邪副司丞,久仰大名!久仰大名!”   朱邪瑜笑道:“不敢當。既然沐堂主在這裡,在下剛好有個不情之請。”   沐斯晗道:“請講。”   朱邪瑜道:“是這樣的,我聖聽司想與快刀門做一門親事,如何?”說著,餘光不經意的在沐幽的臉上掃過。   我堅信我沒有看錯,但是又不敢相信,因為當朱邪瑜的目光在沐幽的臉上掃過之時,她本來慌亂怨毒的目光竟而變得灼熱起來,就像是個懷春的少女一般,期盼憧憬中帶著幾分嬌羞。   她……該不會真正中意的人是朱邪瑜吧?她該不會以為朱邪瑜把答應娶她當成交代吧!   是我的想象力太豐富了嗎?朱邪瑜明明就隻是一個吃瓜群眾啊!   沐幽仍是跪在沐斯晗腳下,小心翼翼地輕扯他的衣角,似在哀求著什麼。   沐斯晗低頭冷冷道:“當初金蠶一事你是主動請纓的,我跟你爹才答應事成之後許你一心願,如今這差事讓你辦成這樣,等於竹籃打水一場空,你還好意思向我求告。”怒喝一聲,粗魯地甩開沐幽的手臂。   朱邪瑜習慣性的摸了下鼻子:“當然,肯定不是為給我自己了,我已經有心上人了。”說著向我看了一眼,明媚一笑,似乎是在向全世界宣告。   沐斯晗追問道:“那是為誰?”   朱邪瑜道:“我的一個親信屬下,名叫楊玢,年十九,現擔任虎賁精衛隊隊長一職,人品、武功自是不消說了,其父更是在樞密院擔任要職,實打實的高門子弟,但是絕無紈絝習性,能吃苦亦有上進心,皇上很是看好他呢!他一向不喜歡那些內斂矜持甚至有些迂腐的名門閨秀,對颯爽灑脫的江湖女俠反倒更為青睞。聽聞令千金沐荻小姐,年方二八,姿容出眾,性格豪爽,正堪匹配,特此為他說個媒,所謂冤家宜解不宜結,咱們也當是把這個……‘小’梁子解了如何?”   十五、   朱邪瑜故意把“小”字說得重了許多,意在也是為我出氣,他越是多羞辱沐幽一分,越是讓我舒坦一分。   我呆呆地望著這個口若懸河,兵不血刃就消弭一場紛爭的朱邪瑜——這真的還是那個在街上把我氣到吐血的“無賴”少年嗎?   怎麼感覺,他——變得特別好,特別成熟,特別靠譜了呢!   不得不否認,這種被人捧在掌心裡麵寵和護的感覺,真好。   我的心“突突”亂跳,我真的開始動搖了。   能跟天下聞名,朝堂江湖通吃的聖聽司攀上親家,絕對是無上光榮幸運的事情,沐斯晗想都不想,大笑著一再拱手作揖:“承蒙不棄,承蒙不棄。”   “啊——”隨著沐幽的一聲淒厲的尖叫,剛才和諧親善的一幕瞬間被打斷。   大家都向她看去,隻見她披頭散發,半麵血汙,目光迷蒙而散亂,形如瘋魔,哪裡還有半分謫仙之態。   “你們、你們、你們都欺負我。”沐幽指著一乾人,本來空洞的眼中又填入了許多怨毒憎恨之色。   沐幽最後手指向朱邪瑜,便定住了:“朱邪瑜,你真是心狠,你怎麼可以這樣置我的真心於不顧,非要將它拋在地上,還要狠狠地踩進泥裡。”她一邊說著,一邊腳上真的用力踩碾,好像就在模擬自己的話,還嫌不夠,還跳起來使勁踩。   這個一向優雅冷艷的女子,此刻就像是個菜市場的潑婦。   朱邪瑜無辜的反問道:“姑娘,你我何曾見過?嗬,我甚至連你叫什麼名字都不知道,怎麼就置你的真心於不顧了。你……莫不是瘋了吧?”   他此話一出,倒像是再給沐幽補了一刀,沐幽黯然倒退著,險些就要跌倒:“你、你竟然完全不認識我,哈哈哈……你竟然完全不認識我。”   其實我也很是疑惑了,以我對江湖軼事事無巨細的了解和豐富的想象力,實在也找不出朱邪瑜和沐幽這兩個完全不搭噶的人能有什麼聯係。   沐幽哭得血淚模糊,哭到激動時竟然開始脫衣服,一旁的葉藿還來不及阻止她時,她已將外麵的白衫白裙脫去,赫然露出一身鮮紅的嫁衣。   我隻想說,今夜的所見所聞真是匪夷所思:這兩師姐妹,倒都是行不驚人死不休的主啊——一個穿著婚服到處跑,一個把婚服當內衣,時刻準備著脫出來結婚啊!   我在朱邪瑜的手臂上掐了一下:“你不可能不認識這姑娘,是不是仗著自己一張俏臉占了人便宜,又死不認賬了?”   朱邪瑜無辜得五官都扭曲了:“怎麼可能?你怎麼能這樣想我,我朱邪瑜絕不是這樣的人,我要是做過這種事,就罰我永遠都娶不到媳婦,要娶就隻能娶你當媳婦,怎麼樣?這個毒誓夠不夠毒?”   我別過臉去:“沒個正經。”   “哈哈哈……枉我這麼迫不及待地想嫁給你,原想著金蠶的事一了,在父親跟前有了臉麵,他便會為我的婚事做主,想不到到頭來倒都是我一廂情願了,哈哈哈……”沐幽瘋狂的哭笑著,突然猛吐兩口鮮血。   一旁的葉藿忙趕上去將她猶如風中殘葉的身體托住,輕聲道:“阿幽,咱們走吧!我帶你走!”   沐幽奮力將他一把推開:“你別碰我,嗬嗬,你難道沒有發現你跟他有幾分相像嗎?若不是如此,你以為我會允許你這麼個勾欄出身的低賤男人來碰我?”   我嘆氣著搖搖頭,人當得不到自己愛的人的時候,就拚命傷害愛自己的人。   可是奇怪了,葉藿跟朱邪瑜怎麼會相像了。   我再仔細打量一眼葉藿:是了,他雖然膚色較朱邪瑜略深,身高也矮一些,五官確實與朱邪瑜有著五六分相似,隻是朱邪瑜眉目更疏朗開闊,有一種清風明月的從容坦蕩,葉藿的眉眼卻更偏細長和上挑,顴骨也更高,透著一股妖冶與邪惑之氣,就像隻會在暗夜裡生長的帶刺紅花,顯目卻危險。   “也好,就當一報還一報。”沐幽用袖口抹了一下嘴角的血,拖著一身鮮紅,飛奔著跑出去了,葉藿高呼著她的名字,也跟著跑出去。   外麵不知何時下起來傾盆大雨,如他們來時那晚一樣大,愛也好,罪也好,都讓這大雨去洗刷吧!   十六、   事情告一段落,快刀門一行人也連夜趕回去,準備張羅喜事了,沐幽的生死好像與他們全然無關,好像從來就沒有存在這麼個人一樣,連同金蠶的種種也都隨著這傾盆大雨一樣,頃刻而至,也頃刻而消,好像從來沒有發生過一樣。   打掃、清理、掩埋。   紅塵百態,眾生萬象,皆如這些拂去的塵埃。   本來鬧哄哄的客棧終於恢復了寧靜。   朱邪瑜向我靠攏一步,適才的穩沉持重蕩然無存:“瑢瑢,我送你回房,今晚這番折騰,你應該很累了。”   我還未來得及躲他,這人的手已鬆開我的手腕變成攬住我的肩膀。   “我又沒受傷,又不是沒長腿,何須你送?”我憤憤然扒開他的手。   朱邪瑜的手無所適從的在胸前的衣襟上揩了揩,仍是厚著臉皮朝我笑。   我就在想,這人本是一副冷傲孤清的骨相,端在那裡就十分的好,為何一到了我麵前,就這麼的輕浮無聊。   花想容倒是上前來一把挽住我的另一條手臂,冷冷道:“她既沒有受傷,也不是沒長腿,無須你送,我跟她兩姐妹還有些話要說,這就不奉陪了,朱邪公子,請自便!”   經她這樣一說,朱邪瑜倒真是沒再多做糾纏,任由花想容將我拽走。   但我不知怎的,經過沐幽一事,就把朱邪瑜定性成一個身不由己桃花纏身的香餑餑,哪怕是看似完全沒有交集的女子,可能最後都會與他有點牽扯,就像花想容,她也隻是較尋常的時候態度稍微冷淡了些也沒什麼特別的,我卻也會有點浮想聯翩,覺得她好像在生朱邪瑜的氣似的,若不是我早就知道她喜歡的是老李那樣較為年長性格深沉殺伐決斷的類型,我倒真會相信自己的直覺了。   夜裡,我與花想容並頭而臥。   “今晚上,鬧的這一出,真可算得上是驚心動魄,跌宕起伏,峰回路轉了。去年我就起了寫章回小說的興致,這倒是個很好的素材。”此時的我,哪裡有半分睡意,滿腦子都是那些生動的,鮮明的,卻或死去或瘋癲的人。   還有朱邪瑜,這個突然出現,攪亂我剛剛平靜心湖的人。   “哼,就你這點文沫子,還想寫書?”   我氣得從床上坐起:“你可別小瞧人,我可是專門請師父教過我的,這人曾經還是個舉人呢!”   花想容也坐了起來:“那個朱邪瑜……看得出他相當喜歡你啊!想不到你這把年紀了,還會有個這麼優質的少年郎追著你跑,你偏偏還耍矯情?”   我道:“年紀大怎樣了?年紀大就不配被人喜歡了嗎?年紀大也未必都是壞事,至少我更欣賞現在的自己,無論是閱歷、品味還是手段。再說了,就算他不挑剔我什麼,我卻還有要挑他的地方呢!他頂著這樣一副招搖的麵孔,無端的惹來許多桃花,我若真跟他在一起了,豈不是要時時給他擋桃花!累也累死了。還有沐幽這一節,我始終都還沒有搞清楚是怎麼回事呢,我這人眼裡一向容不得沙子,若是讓我查出他有半分負心的行為,我定然會棄了他,說不定還會殺了他。”   花想容道:“這個,你倒真是冤枉他了。我可以作證。”   我不解道:“你?你跟他很熟嗎?如何幫他作證?”   花想容搖搖頭:“不熟,不過你忘了我有入夢香嗎?可以與熟睡之人共情,窺探他們的夢境。”   我立時來了興趣:“你看過沐幽的夢境?”   花想容點點頭:“這丫頭要是不去苗疆,不遇上朱邪瑜,也就不會有這一場慘劇了。”   “怎麼說?”   “也不知道是幾年前,反正夢境裡麵的沐幽也就十三四歲的樣子,沒什麼武功在身上,偏偏膽子大得很,跟著家裡嫡出的四姐姐偷跑去苗疆遊玩,路上遭遇劫匪,雖然二人都做了男裝打扮,到底是被認了出來,盜匪一向久居邊塞,哪裡見過她們這樣的麗色,是以得了銀兩也還是不肯放過,一路追趕羞辱,這時朱邪瑜一行剛好路過,也就順便英雄救美了,可能也是有任務在身,匆匆救了人便催馬走了,二人嚇得魂不附體,也失了方向。你說這姓朱邪的,好人也不會做到底,既然救了人又是兩個姑娘家,怎麼也該將人家護送到安全地帶再離開啊!”   “這人一向都覺得女人很麻煩的。能順便救下,已經算良心發現了。”   “沐幽二人混混沌沌地竟然走進了一個村寨,苗民一向熱情好客,見她二人生得極美,出手也很闊綽,就同意留她們在村中過夜,次日專門著人將她們送回官道,或者如果她們願意出錢,直接給她們當導遊也行。她那四姐姐,倒是個極會交際營生的主,不時便與一眾年齡相仿的苗女們玩作一處,得知當晚有個火把節,期間少年男女們可以不用避諱,一起唱歌跳舞。完了,少女便可將自己繡製的襟帶啊荷包什麼的送給在場心儀的男子,若是男子也接受了,就是向旁人確定了他們的戀愛關係。”   “所以,這對姐妹花玩心大起,肯定也加入了這個火把節,然後我猜朱邪瑜辦完了差事已是更深露重,不宜再趕路,剛好也投宿到這個寨子裡。”   “以朱邪瑜的孤僻疏離的性子,自是不想參加什麼火把節的,但是拗不過一眾血氣方剛的屬下,也就去了。這就成了所謂的“二度相逢”,又有哪個浪漫多情的少女碰到此節會不認為是“上天注定”呢?自然是要把握機會,將代表心意的貼身荷包送出的。這位朱邪公子呢,一向最怕麻煩卻偏生了一張招惹桃花的臉,一看到眾多向自己投遞過來的五顏六色的襟帶荷包,隻怕頭都大了,他一定也不知道這個行為的含義,隻道是苗女們好客,不收就顯得太不敬了,可能沐幽離他最近,他隨手就收了她的荷包吧!嗬嗬,他倒是一番漫不經心,卻惹來一個女子的刻骨相思。”   “就是這女子的一番刻骨相思,卻又惹出了兩個無辜的傷心斷腸人。”   “可能一切都是前世因果吧!”   “花花,我……總覺得你好像比我還了解朱邪瑜似的。”   花想容沉默片刻,笑道:“他畢竟也是我這裡預存了費用的貴賓客戶,多少我也該有所了解吧!”   “是嗎?”我這樣輕輕問了一句,好像是在問她,又好像是在問我自己。   十七、   我人雖再次躺下來了,還是輾轉反側,難以入眠。   花想容輕聲道:“你若總難釋懷,我就去為你點一炷三生香吧!你不自覺的睡去,在夢裡證悟因果,自能釋然。”   我剛想再說什麼,鼻中突然聞到一種奇特的香味,是之前從來沒有聞到過的,類似檀香,但又混合著一種蜜似的甜香青嫩的草香,直充胸臆,久久蘊藏。   做夢之人往往不知道自己在做夢,但是此番卻不同,我知道自己在做夢,夢中好像來到一個世外仙府:雲深霧繞,飛簷琉瓦,瓊山碧樹,巍閣玉階。   清粼粼的蓮池裡,有一條紅色的鯉魚在田田蓮葉中穿梭遊動,異常醒目,她總是時不時的就浮到水麵上來,吐出一串的泡泡,像是有意要引起池邊那隻仙鶴的注意。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找死,她本是仙鶴的食物啊!不,她喜歡他,哪怕有隨時被吃掉的危險,也要一次次的冒險來偷看他,甚至還要引起他的注意。仙鶴呢!長頸細腿,羽白如雪,很是清雅神逸,驕傲的腦袋恨不得仰到天上去,時不時地長唳幾聲,哪裡會去看一條小紅魚。   這時,一個藍衣的女修士從大殿走了出來,十五六歲的樣子,很是脆弱單薄的身體,一臉無助和彷徨,這仙鶴見了少女,哪裡還有半分骨氣,跟隻家禽似的,擎著雙翅就朝少女飛奔過去,模樣傻極了。   少女輕輕一笑,純澈若雨後清荷,她從袖中掏出一枚紅色的果子,朝仙鶴拋了過去,仙鶴又顯露出犬類的屬性,跳起來穩穩當當的接住,又假裝滑到,掙紮著站起,轉了兩個圈子,撲騰了幾下翅膀,極盡耍寶賣乖之能。   惹得少女咯咯大笑。   一旁的紅鯉看得失望極了:“原來他從來就不愛吃紅鯉魚,他喜歡吃紅果子。”   少女抱住仙鶴細細的長頸,仙鶴也將頭頂貼在她的腮處,輕輕挨擦,很是繾綣,但是仙鶴突然感到左邊的羽翅上有些濕噠噠的,好像是眼淚,那少女哭了,許是她太脆弱也太寂寞了,仙鶴很想說他很心疼她,很想承諾她他會陪她一輩子,很想自己的雙翅化為手臂抱住她,可是他隻是一隻鶴,他什麼也做不了。   “如果有下輩子,哪怕卑微都好,一定要做人,做人了保護這個女孩子一輩子。”仙鶴心裡想。   “如果有下輩子,哪怕醜些都好,一定要做人,做人了就陪在他身邊一輩子。”小紅魚心裡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