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寧給爸媽和弟妹都買了新衣裳,還給弟妹買了新書包和車厘子。 顧小龍開著家裡的電三輪帶著嘉琪嘉豪來車站接女兒了。 看見姐姐,兩個小弟弟妹妹因為太高興都哭了起來。 把個秋寧和爸爸也弄得落淚了。 因為每次秋寧回來,弟弟妹妹都要擠在她的小床上睡覺,這次,爸媽給她換了張大床。 吃過晚飯,姐弟三個都在秋寧床上擺弄新書包和玩具。 玩累了,三人就拱一個被窩裡說話,孫秀秀想進來看他們冷不冷,被孩子強拉著要一起睡。 顧小龍就笑著把妻子的被子抱過來:“這床大,睡你們四個也不擠!” 孫秀秀和兒子一個被窩,秋寧和妹妹一個被窩,她和媽媽頭挨著頭睡。 兩個孩子不一會兒就睡著了。 很多年了,秋寧沒有這樣的機會和媽媽睡在一起說悄悄話。 “你呀,掙個錢不容易,還要養這個家,給我們買啥衣裳呢。你在大機關上班,給自己買幾件像樣的衣服,免得別人看不起。”見女兒回家還穿著上學時的衣服,孫秀秀很難過。 秋寧把臉貼在媽媽臉上,默默流淚了。 雖然她的傷心無聲無息,孫秀秀卻知道女兒哭了。 她的手在秋寧腦後撫摸著,有點哽咽:“爸媽沒本事,啥也幫不了你,還拖累你。” “你們生養我,供我上大學,這就是你們的功勞,我要是不好好報答你們,那我連跪乳反哺都不懂,成啥人了。”為了不讓媽媽難過,秋寧岔開了話題。 “咱縣裡的路不是前年才鋪的嗎?我咋看著到處坑坑窪窪的。”尤其是自家附近的那條路,坐在電三輪上,顛婆得厲害。 “都說是張縣長的親戚乾的活兒,哎呀,說啥的都有,咱也管不著。”孫秀秀語氣一轉:“你還記得顧平德嗎?” “好像是,我叫二叔的?”秋寧還真有點印象。 孫秀秀笑了:“你這小腦瓜就是好使,你爸和我說起他的時候啊,我半天記不起來。他十幾年前就到安瀾了,現在是哪個局的副局長,他前些天突然給你爸打了個電話,這些年不聯係,把你爸都搞懵了。” “找我爸乾啥?” “他讓你爸年後不要出去打工了,說有個啥公園,裡麵有好些個節目,讓你爸去演戲,說不下雨的時候一天得演十來場,好的時候一個月能掙五六千,最差的時候也有三四千呢!” “演戲?我爸能會演戲?” “就是啊,你爸也那麼說的,他說就是穿上衣服、粘上胡子跑個龍套,連臺詞都是錄好的,到時候記得啥時候該自己說話了,對個口型就行,臺詞不多,就一兩句。” “是嗎?那這個活兒不錯呀,肯定可多人想乾,他為啥找我爸呢?” “我和你爸也不知道啊,不過你二叔說了,那個活兒也辛苦,是露天表演,春秋天還行,夏天和冬天就受罪了。”孫秀秀停了片刻又說:“還說免費提供住的地方,管一頓午飯。” 秋寧不說話了。 她眼前出現了李楚買給自己的行李箱和裡麵的衛生巾。 在園林的涼亭裡,她也和蔣瑩說過,爸爸身體不好,她不想讓爸爸出去打工,怕他病在外地,身邊連個端茶倒水的人都沒有。 “媽,那個公園是不是叫海綿城公園呀?” “對對對!我記不住名,我還納悶呢,海綿城是啥意思呢?” “睡吧,這個工作挺好的,那個公園的後門離我住的地方走路也就十分鐘。以後我和爸離得就近了。” “是嗎?那可好了,真好!”孫秀秀很高興,帶著滿足的笑入睡了。 又是李楚,他把自己當做聖誕老人了嗎?一個個地滿足自己的心願。 秋寧上小學、中學、高中、大學,都因為名字與“蚯蚓”的讀音很像,外號就一直是蚯蚓。 秋寧的小學是在縣城裡上的,第一次被人叫“蚯蚓”時她哭了,覺得把自己比作又臟又醜的蚯蚓是對自己的侮辱。 她小學的語文老師姓聞,是個清瘦的中年人,她說:“蚯蚓是一種陸生環節動物,可以使土壤疏鬆、改良土壤,可以入藥,叫地龍。所以呀,不要看不起小蚯蚓,莊稼的豐收它也是功不可沒的呀,還有呀,不要輕易給同學起外號,不禮貌,我們顧秋寧的名字起的多好啊,秋日的陽光下,樹葉隨著秋風飄飄落下,大地被陽光染成了金色,多麼安寧祥和的秋日啊!” 每次遇到挫折,她都會對自己說:“我就是一條小小的蚯蚓,可是我依然可以創造出我應有的價值。” 明天是年三十,秋寧決定明天主動給李楚道賀新年並表示感謝。 大概因為李子寒對婚姻極不忠誠自己才能成為他的妻子,所以向繼雲把李子寒看得很緊。 李楚四五歲時正是公司漸漸做大的起飛階段,李子寒要經常出差,而向繼雲則非要隨行。 於是,李子寒就總把李楚送到鄭嫻家裡,交由她照看。 其實自從娶了上得廳堂下不得廚房的向繼雲後,李子寒就請了居家保姆。 也許是原配夫妻間那種說不清道不明的情感,也許因為鄭嫻是除自己外最大的股東,李子寒最信任的人還是鄭嫻。 張暉是公司職工,性格開朗活潑,原本她“勾搭”老板應該被唾棄的,偏偏又出現了個向繼雲,令未婚先孕的她變成了受害者。 而向繼雲就是一個溫室裡的花朵,嬌氣、柔弱,在外麵受了氣回到家隻會哭哭啼啼,完全忘記了自己已經做了母親。 被李子寒帶到公司裡玩兒,總有人看似人畜無害地問他:“你管鄭嫻叫啥的呀?”“你媽是不是二十四小時跟在你爸爸後麵?” 這些他那個年紀無法回答,也不理解的問題,隨著年齡的長大,都明白了。 李楚記事很早,特殊的成長環境令他很敏感。 在鄭嫻家裡,他覺得大姨、大姨夫對自己很好,因此她和大姨很親,某種程度上,他對鄭嫻的依賴超過了向繼雲。 但是,那個比他大五歲的李閱哥哥似乎一直對他不友好。 有一次他屁顛兒屁顛兒地跟著李閱去街心公園玩,看見李閱突然走遠了,他跟進在後麵跟,嘴裡叫著:“哥哥!哥哥!”他越叫,李閱跑得越快。 最後他迷路了,自己四下裡找回鄭嫻家的路,邊走邊哭。 一個騎自行車的男人說:“走,叔叔帶你去找媽媽。” 他已經被汽車人抱上自行車,李閱突然沖出來,把李閱從車上抱下來,拉著他的手就跑。 在家門口,李閱威脅他:“今天的事情不許告訴我媽媽,更不許告訴你爸媽,不然,以後再也不許你來我家玩!你爸媽再出差時就會把你自己鎖在小黑屋裡!” 這個秘密,李楚一直埋在心裡。 長大後他知道,要不是李閱帶走自己,自己就被人拐跑了。 六歲那年,他又被李子寒送到鄭嫻家。 午覺醒來想去找李閱玩,聽見客廳裡母子間的對話。 “媽,您乾嘛對李楚那麼好!她媽搶走了我爸,我在學校裡總是被同學笑話,說您是向繼雲的傭人,她把您從李家攆出來,您還幫她看孩子!”李閱哭了:“我恨他們!” 似乎鄭嫻也哭了。 片刻後她說:“對不起孩子,讓你跟著媽媽受委屈了,媽媽開始也很討厭他們,慢慢的媽媽想明白了,那時候啊,大家都年輕,誰年輕的時候不犯錯誤呢?李楚和你一樣都是無辜的,咱們不能把大人犯的錯發泄在孩子身上。將來我們老了,走了,你、李楚、李唐你們兄弟三個要團結好,互相幫助,老話說兄弟齊心其利斷金......” 這件事,李楚依然沒告訴過任何人。 於是,他養成了隻聽不說的性格,別人很難窺探到他的內心,包括秦慶濤。 但是,自從聽到秋寧和蔣瑩在涼亭裡的對話後,李楚心裡就對這個善良、努力的女孩子印象很好。 因為秋寧把自己二十多年來歡樂的、悲傷的、不堪的、羞恥的過往都展現給了自己。 從她們的談話中他知道,在弟弟妹妹出生前,她是個無憂無慮的孩子,家裡雖然不富有,但是爸媽沒有壓力,整天笑嗬嗬的。 後來一下子添了一對雙胞胎的弟弟妹妹,在也還是孩子需要父母疼愛的年紀,不得不與父母一起擔負起家裡的重擔。 她雖然難過,但是並不抱怨。 因為家裡經濟窘迫,租住在車庫裡,衣著上顯得比同齡女孩子寒磣些,為此總被同辦公室那個家境優渥的女孩子奚落和輕視,她委屈,卻無怨恨。 甚至因為沒有靠山,工作上無論評先還是工作安排,她總是最被無視的那一個,她心裡鬱悶,卻全盤接受。 她是一個積極向上,內心陽光,堅強的女孩子。 被李唐派人打傷那次,他巧遇了秋寧並得到她的照顧。 當時他確實記得所有,但是反映遲鈍,隻是一味地不想給家裡人添麻煩,所以他選擇住在秋寧的住處。 能選擇如此相信秋寧,完全是因為聽了她近兩個月的閨房私語。 當時自己做腦部CT在被推進掃描架時,醫生讓秋寧立刻出去,秋寧在他耳邊輕聲說:“你別怕,我就在門口,可快就結束了。” 那之後,秋寧那張細眉細眼,如同一副淡淡山水畫的清秀麵孔就會時常閃現在眼前。 他想接近她,願意聽她絮絮叨叨地說話,甚至覺得如果能每天聽她說些家長裡短的事情,該是多麼的愜意。 可是他知道,一旦有了感情,秋寧想走進自己的家很難,而且以她的個性,自己家裡的某些人,未必不會像張雅靜一樣因為她平凡的家庭出生而無意識地輕視她、羞辱她,她的心情一定會很不愉快。 所以李楚克製著自己的情感,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不去主動聯係秋寧。 年三十的下午,秋寧發來一條微信“爸爸工作的事情,謝謝,以後不要再做聖誕老人了,謝謝!”然後是一張祝福新年的圖片。 李楚立刻回了一張祝福圖片。 節後上班的第二天,張雅靜便調整到經責科,而程鵬來了人事科。 他的氣量不大,一直對秋寧愛搭不理的,弄得秋寧很別扭。 好在元宵節一過,科長魏雲鳳便通知她把手頭工作全部交給程鵬,去參加巡察工作,時間是一年。 程鵬原以為這樣一直冷落著秋寧,她一定會主動找自己和解的,沒想到她這一離開就是一年,一年後再想繼續追求她,隻怕已經物是人非了。 所以,他又約秋寧晚上一起吃飯,被秋寧毫不猶豫地拒絕了。 這下子程鵬明白,自己是一點希望也沒有了。 秋寧去巡察組之前,在外借調一年的馮欣回到了單位。 秋寧、雅靜和程鵬都是第一次見到她。 她是選調生,比他們三個早入職兩年。 馮欣的皮膚在女孩子裡算是白的,眼睛不大,但是很有神,看人時目光是跳躍的,她鼻子長得精巧,嘴唇很薄,唇邊有一顆黑痣。 馮欣任辦公室副主任。 不知道是不是故意氣秋寧,程鵬對馮欣很熱情,沒事兒總忘辦公室跑,回來把馮欣誇上了天,莎莎隻是笑,不搭腔,秋寧當然更不會搭腔。 穆林顯然也認為馮欣漂亮,所以和程鵬聊得很熱乎。 程鵬絕對想不到,自己的人生在一年內被馮欣改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