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街市行人漸漸稀少,家家戶戶關上門點起燈與白日的繁華隔絕。 都察院總署密牢刑審廳內,一身穿白色囚服的健碩男子被綁在刑架上,手筋腳筋盡數被挑斷,血流如注順著桿子滴下來,囚服破損處可見一道道深入骨肉的鞭痕。 見此人似是疼暈了過去,一旁的刑官抄起手邊混合著血汙和粗鹽的冷水潑過去,瞬間更尖銳的疼痛襲來,男人嗚咽著醒轉過來。 數日前守備森嚴的都察院密牢出了大事,關押的夷國密探、殺手被人劫出,眼前這人因腿腳有傷被追捕的守衛及時拿下,經過幾天嚴刑拷打已然是一副強弩之末的模樣,然而嘴巴卻依舊嚴得很。 “別……白費……力氣了……”男人用意誌勉強支撐著意識。“有本事……就殺了我!”說著啐了一口血,布滿血絲的眼睛直勾勾地瞪著對麵之人,齜著牙露出瘮人的笑。 倚坐在太師椅上的楚寒笙瞇了瞇眼,昏暗的燭火下臉上的神情似笑非笑,嘴角的刀疤平添了幾分森然之感。 隻見他一個手勢,身後的黑衣侍衛立刻從懷中取出一樣東西,舉到囚犯麵前。 待看清那樣東西,囚犯的笑意瞬間凝固,震驚、恐懼、悲痛、仇恨在他的臉上變換著。“楚寒笙!你這個禽獸!她還隻是個剛滿月的嬰孩啊!你怎麼能下得了手?” “嗬……”楚寒笙禁不住冷笑出聲,“孩子是無辜的,那你的妻子薑氏呢?你隱藏夷人身份與她結為夫妻,數年的恩愛相守,如今還有了女兒。僅因為她碰巧撞見了你在與人密謀,你就毫不留情的殺了她。究竟是誰冷血無情、禽獸不如,需要我提醒你?” 他的話句句直戳痛點,囚犯一時間紅了眼,不知是因為疼痛還是別的。“我是夷人,為了夷國,我什麼都可以割舍……”他艱難地說著,這些話就像是在給自己催眠一般。 “可是我的孩子……她還那麼小,她什麼都不知道!你怎麼能……怎麼能……”聲音哽咽了,囚犯的臉上浸滿淚水。 侍衛手上抓的那件紅色繈褓是女兒出生時用的,他還記得那天妻子虛弱的笑臉,小家夥哇哇大哭漲紅的臉……為什麼……他曾經也隻想拋下一切重新開始,妻子讓他重獲溫暖,他們有那麼多美好的回憶,有和樂融融的家,還有了這麼可愛的寶貝…… 為什麼當這一切美得不真實的時候,要有人把自己拽回現實,讓他重回那段作為夷國殺手盤蛇衛刀尖舔血的日子…… 那一日如果自己不親自動手,隻怕妻子連全屍都無法留下……可他最恨的還是自己,是自己親手毀了一切…… 看著男人痛哭悔恨的模樣,楚寒笙挑挑眉從容不迫地起身,附到其耳邊悄悄說了句什麼,雙臂交疊緊盯男人不可置信的雙眼。 “隻要你告訴我,那個人是誰?”楚寒笙優哉遊哉坐回去,“我可以保你不死,也可以替你妻女報仇。” 密閉的空間陰暗又潮濕,此時的靜謐更添冷意。囚犯低垂著頭似是在進行激烈的思想鬥爭,半晌,他緩緩抬起來,眼神好似已經做好赴死的準備般堅定。 “春日宴,他們計劃在春日宴上行動。我所知的是你們長垣官員中有我們的人,但我隻和我的接頭人接觸過,那個人是……咕……嗚!” 說時遲那時快,一陣風擦著楚寒笙耳側而過。“不好!”等他看清那不是風而是銀鏢時,一切都為時已晚,出竅的劍未能及時擋下。 銀鏢深深紮入囚犯心脈,毒液迅速擴散,短短數秒他便斷了氣。 “……可惡。”楚寒笙罵道。就差一點點,就能拿到線索了。他順著銀鏢過來的方向望去,黑夜裡那處通風口灑進來的月光,令他心情無比煩躁。煙京究竟潛藏著多少叛賊,他恨不得咬碎一口牙。 早有侍衛追蹤過去,遍尋無果,暗算之人沒有留下任何痕跡。 楚寒笙走出密牢門外,緊了緊腰側的金鱗劍,翻身上馬接過身旁侍衛手中看似紅色包袱的東西,朝著遠處點著紅色燈籠的四層高樓趕去。 鑲珍樓的夜晚復又熱鬧起來。 春日宴臨近,皇帝下旨設立番邦市集,為各國商人提供專鋪鼓勵貿易往來,不僅能使得長垣文化經濟更加多元,還能幫助番邦各國實現共同富裕。 可這個旨意下來,煙京幾大富商可坐不住了。 長垣的布匹、香料、米、酒、胭脂水粉等等……這些可一直都是由幾大商行壟斷了的,現如今開放市場準入番邦商人,他們豈不是都要地位不穩? 西域的羌國一直以華美刺繡手藝著名,布匹也是種類繁多,令人大開眼界。南邊的蕪國乃漁米之國,擅長捕魚和培育水稻,海產富足、稻田遍地,不少長垣漁戶、米商都前去借鑒過經驗。更別提那些美酒、胭脂了…… 煙京商戶們簡直急得如熱鍋上的螞蟻,生怕日後的營業額大打折扣,紛紛前來打聽此次前來的各國商隊的商品情報,看能不能回去早做對策。 各國使團已陸續進京,作為煙京最大的酒樓,鑲珍樓幾乎包攬了使團的住所。因為習俗的各不相同,一些番邦使者、商人皆是徹夜飲酒奏樂、縱情歌舞,這邊是熱火朝天的聚會,那邊是急得撓頭的煙京富商們,真是好不熱鬧。 樓內弟子們融入其中跟著又彈又唱又跳,暗暗記下酒席間能用的信息,總算是把大部隊人馬哄盡興回房了。那邊月歌把各國商人分到的鋪麵位置及攜帶商品種類、價格、數量等信息交代給煙京富商們,也終於把人都打發走了。 白暮雲年紀大了最先回的房,白修言秉持著熬夜會變醜的觀點把白櫻和月歌拖走了,剩下雲鶴帶著幾個身強力壯的弟子們收拾殘局。 “耳根子總算清凈了……”他咕噥著,手上麻利地掃著地。 掃到門前,突然一隻腳邁進門檻。黑色緞麵繡著飛魚紋樣的長靴,是他。 雲鶴忙放下掃帚拱手作揖道:“在下雲鶴,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見過楚禦史。” 楚寒笙風塵仆仆地進了樓內,隻見眼前之人一身樸素布衣,恭恭敬敬對自己行禮,點了點頭。 他第一眼看見雲鶴時就覺得這人並不像看上去那樣簡單,他言談時的氣質,行禮時的姿態,怎麼都不可能隻是個打雜的普通人。 “敢問白掌櫃何在?”回禮過後,楚寒笙復又托穩手臂上的紅色包袱,詢問白櫻行蹤。 此時的白櫻正躡手躡腳往樓下跑呢,為了以最好的形象迎接春日宴,她這幾日晚飯就隻喝一碗稀粥,現下是餓得玩胸貼後背,輾轉反側睡不著,便決定悄悄溜去廚房加個餐。 楚寒笙話音剛落,餘光就掃到了在樓梯上貓著腰挪動的她。“白掌櫃。” 因為熄了大半燭火,昏暗中白櫻隻得摸索著前進,被楚寒笙這聲叫喚嚇得差點踩空滾下樓梯。 待在平地上站穩腳跟,她沒好臉色地迎上前去,皮笑肉不笑地行禮道:“楚禦史,小女子這廂有禮了,大半夜什麼風把您給吹來了?” 楚寒笙正欲開口,懷裡的紅色包袱突然動了一下,驀地伸出一隻手來。 白白胖胖藕節般的小手揮舞著,緊接著響起嬰孩尖銳的啼哭聲。 這哪是什麼包袱啊!這是個小娃娃呀! 白櫻驚得差點跳起來,指著哇哇大哭的孩子一臉困惑地對楚寒笙說:“這……您的娃?” 一邊是被吵醒後哭鬧不停的孩子,一邊是震驚過後等著吃瓜看戲的雲、白二人…… 楚寒笙忍不住翻了個白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