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青年時期 一年多之後,這片土地獲得了新生。 你與年齡一樣大的輝成,小你一歲的惠生三人,由於共同愛好潮劇及英歌,性格活躍,經常在一起參加各種活動,建立起比較深的感情。你們仿照三國中的劉關張三結義,偷偷結拜為兄弟,各自家中的老人並不知道。輝成父親土改被評為富農,剛解放那陣子他家裡過得不正常,好在跟你是好朋友,經常在你家吃飯,一直到他出去工作為止。輝成拉得一手好提胡,並且有相當好的美術天賦,是演出時化妝的一把好手。惠生的揚琴奏得很好,並且有一副漂亮的男高音嗓子。你是拉冇(怕)弦(怕弦:潮州音樂中的椰胡,又稱潮提或者輔弦),也會奏揚琴。在樂器上,你沒有他倆的水平高,但比他們穩重。這也是在後來的歲月裡,你們之間的關係越走越遠的原因之一。他倆之間的關係,在二十多年後也發生了很大的變故,以至於形同路人。六十多年後,你的追悼會上各種條幅的毛筆字是輝成寫的。在音樂、美術上,他倆的天賦比你好,但都未能有所成就,實在可惜。這與他們各自的修為、視野與格局有很大的關係。 世上沒有不散的筵席,無憂無慮、天真爛漫的日子眨眼間就過去了。1950年下半年,組織上安排你到供銷社當了一名售貨員。惠生安排到小學當音樂老師,學會了除手風琴之外的全部潮汕音樂的樂器,1970年代調到全縣最好的中學當音樂老師。為了給學生一個下馬威,鎮住學生,第一個學期他每一次音樂課就換一種伴奏樂器,有細心的學生發現他沒有用手風琴伴奏過,就起哄要他用手風琴伴奏,這是他的軟肋。但他反應夠快,說下周帶手風琴來,騙過了學生。那個周末,他沒日沒夜地練了兩天的手風琴,第二周的音樂課就帶著手風琴來伴奏,學生根本不知道他是速成的。從此,他在學生中的威信特高,與學生基本打成一片。這既是他的成就,也是家庭變故的開始。輝成是識字班的教員,他的學生中後來有當了縣委領導的。識字班解散之後,他被安排到小學教書。1970年代調到中學,在此期間,與一名女學生發生不正當男女關係。好在該學生為了保護老師,不惜毀了自己的名聲,主動承擔了責任,說是自己勾引了老師,才使他隻受到處分而沒有被開除。在那個年代犯這種錯誤,坐牢都有可能,他逃過了一劫。 一年後的秋天,你厭倦了當售貨員的日子,羨慕惠生、輝成當了老師。因此,你考上師範學校,成為一名中師生。在剛解放的那個時候,能讀中專是一件了不起的事情。如果你當年不是去讀中師,而是上高中,也許可以考一所不錯的大學,從而走一條完全不同的人生道路。 兩年後,你畢業分配到雙豐小學,當時的校長是王潔得。他比你大6、7歲,高高瘦瘦,臉細長,有一雙對人真誠的眼睛,有一點書呆子氣,斯文、文雅。你與王潔得從此開始了長達一輩子的友情。在這裡,你遇到了你的妻子,也就是我的母親,月下老人就是王潔得校長。母親那時16歲,剛上小學讀書,跳過前麵的三個年級,直接讀了四年級,你是她的語文老師。那個時候,這麼大年齡才讀小學的,是一種普遍現象。母親曾說過,你不羈言笑,好像沒見你笑過,她們幾個要好的同學議論過你,不知道陳老師會不會笑。為了試驗一下,她們故意找你在宿舍時去掃地,結果你看一眼她們,沒說什麼話就走出宿舍,不妨礙你們掃地。後來你們為什麼對上眼,我就不知道了,隻知道是王校長撮合的。 又過了兩年,我伯父流源結婚,隔年堂姐梅姍出世,奶奶到西社幫他們料理家務。奶奶離開石坑前的一個星期天,王潔得校長與你一塊回來。中午吃飯時,奶奶對王潔得說,王校長,我走後,厝內(厝內:屋裡)無人,房子無人氣很快就會倒塌掉。流耀與順鳳二人既然好上了,你勸勸順鳳搬到石坑來住。王校長說行,我做做工作。就這樣,王潔得找我外公外婆談這事,他們竟然同意了。所以,你與母親還沒正式結婚,母親就到石坑來住了,這就是緣分。那一年母親19歲。 我出生三個多月時,雙豐與老堆柄打群架,外公自以為在鄰近各村有些威信,前去勸架,結果被誤打,把腦袋打裂了,不治而逝。所以,我既不認得爺爺,也不認得外公。小時候,我多羨慕別人有爺爺奶奶、外公外婆,我既沒爺爺也沒外公,奶奶和外婆也是幾個月才能見到一次。記得我五歲那一年,外婆生日,母親沒有時間去,就問我敢去外婆家嗎,我說敢。母親買了一塊豬肉,大概有兩斤重,放在竹籃裡。我提著竹籃,中間經過幾條村,穿過田埂,跨過小溪,走了7、8公裡的路程到達外婆家。外婆看到我自己來,非常高興,一邊問我中午在外婆家吃飯嗎,一邊埋怨母親那麼大膽,讓我自己一個人走那麼遠的路。那時家裡沒電話,無法通知母親說我到外婆家了,中午就在外婆家吃飯。母親忙完地裡的活,回到家準備做午飯,發現我還沒回家,猜想是在外婆家吃完飯再回來。此時,有一位去趕墟回來的鄰居麗水,騙母親說見到我在葵領路口摔倒,膝蓋還出血了。害得母親沒心情做飯,心裡直後悔讓我自己去,直到我回到家才把懸著的心放下來。 你熱愛教書這份職業,乾得不賴。在任教的各村小學,所到之處,均收獲了好口碑。27歲那一年的下半年,你由西社小學調到橫溪小學,並被提拔為教導主任。經濟生活困難那幾年,你落下了胃病,經常痛得滿身冒汗。我見過香連老叔胃痛的樣子,額頭枕著手背趴在桌子上,豆大的汗珠順著手往下流,坐著的凳子吱吱響,那是在忍受極度疼痛時用力所致。母親跟我說過,你晚上胃痛時,跪在床上,兩手抓拳,咬住嘴唇不叫喊,痛得滿頭滿身冒汗。胃痛應該是一種極其難受、極其難忍的痛。由於身體原因,你未能很好的履行教導主任的職責,第二個學期就被撤銷教導主任職務。這是十幾年來對你一次比較大的打擊,你心情沮喪到極點。 那時,你一個月工資是28元,按說不算低。但碰上三年經濟生活困難時期,每月28元花起來捉襟見肘,再加上剛剛被撤掉教導主任,你萌生了辭職的念頭。但辭職後乾啥呢?你心裡很雜亂,需要一個沒有人打擾的清凈環境好好梳理思路。 4月中旬,你一個人來到深圳。那時去深圳很簡單,無需邊防證,也無需單位證明,想去買一張車票就去了。母親曾跟我說過,你去之前沒跟學校請假也沒跟她說,學校到家裡來找人時,她也不知道你去哪。當然,你不會無緣無故去深圳,你去深圳的目的就是想去香港。那時,你姐姐及姐夫在香港,開一家小米店謀生,你想過去給他們幫忙。你的行動,與你十幾年前去找遊擊隊的行動一脈相承,源之於以往的生活太順及由此養成的任性。 到深圳後,你就住在羅湖橋邊的深圳華僑旅行服務社。現在的和平路,以前是一條黃泥路。鐵路下來是一條河,其次是魚塘,那條村就是漁民村,現在還叫漁民村。大家都養魚,都是魚塘,所以實際上它不是一條活河。從解放路上來,過了鐵路,到了深圳老街就堵死了,再到後麵僑社的羅湖橋,出不了深圳河。現在的和平路到羅湖橋都是一個個魚塘,和平路是很小的黃泥路,現在的和平社區當時都是農田。 你坐在樓上房間的窗戶前,看著樓下熙熙攘攘的、操著南腔北調的人們,陷入了沉思。 你來之前打聽到,從深圳去香港並不難,隻要香港那邊有親人來羅湖橋頭接,簡單辦一下手續就可以過去了。但是,你到深圳後卻發現,事情並沒有那麼簡單,已經沒有人能夠從羅湖橋頭大大方方的去香港了。你了解到的情況並沒有錯,如果半年前來到深圳,去香港確實是比較簡單的事。但現在的情況已發生了根本性變化。 你已28歲,盡管骨子裡還是任性的,但比起當年去找遊擊隊,已經有了更多的理性。 思慮再三,你終於放棄了去香港的打算,這是你人生路上的第三次大事件。人的一輩子,決定人生道路的大事件並不多。就你來說,第一次是14年前參加遊擊隊,由於母親的不舍,當了三個多月的遊擊隊員就回家了;第二次是10年前讀了中師,而不是選擇讀高中然後考大學;第三次就是現在,它將決定你這輩子從今以後的道路。 當然,還有一件獨立於以上事件的大事,那就是娶妻結婚。 新婚的妻子,是家裡的“陌生人”,是一個家庭未來的最大變數。一個女人的格局大小,基本決定著丈夫的事業、子女的前程。俗話說:好女人旺三代,壞女人毀三代。一個女人的味道,就是一個家庭的味道。一個女人的品味,決定著家庭成員的生活品味、過日子的生活質量。一個男人的品位在於選擇妻子,選擇了什麼樣的妻子就等於選擇了什麼樣的人生。人活一輩子,良好的心態和閑適的心情最重要。隻有家庭和睦,心態健康的人,才具備閑適的條件。娶一個好女人,就能賦予一個男人一輩子閑適的心情。那麼,怎樣的女人才叫做好女人呢? 善良,理所當然排在第一位。隻有心地善良的女人,才能對陌生的公公婆婆盡孝,才能處理好自古以來令無數男人頭疼的婆媳關係。 賢惠,是女人恒古不變的美德。 尊嚴是正常男人最看重的事情。所以,作為妻子可以在家裡貶低自己的男人,但不能在公眾場合諷刺、嘲笑丈夫。一個不懂維護丈夫尊嚴的女人,就是一個蠢女人。一個懂事的女人,會在外人麵前維護自己的男人,因為夫妻之間是榮辱與共的。 充分信任,相對自由。一個好女人,會充分信任自己的男人,給予男人比較自由的空間,而不是喋喋不休地追查男人的一切。男人厭煩的是女人的嘮嘮叨叨。 樸素勤勞,勤儉持家。一個樸素的女人,不會處處趕時髦亂花錢;一個勤勞的女人,家外的活乾得井井有條,家裡收拾得窗明幾凈;一個勤儉持家的女人,十塊錢可以花出二十塊錢的效果。 你的妻子,也就是我的母親,具備了一個女人的所有優點。母親人不漂亮也不算溫柔,急性子,做事風風火火,與你做事慢條斯理的性格形成鮮明的對比,這本來應該是較好的互補,但卻是你們時常鬧矛盾的根本原因。母親經常說你走路踩不死螞蟻,而你又說母親成事不足敗事有餘。這就是公說公有理婆說婆有理了。 母親19歲還沒成婚就來到石坑,既給你們家照看房子,又侍弄著你們家的自留地,還養著豬,裡裡外外都是她一個人在勞作。母親在娘家時,上有姐姐、哥哥,下有4個妹妹,家裡雖然窮,但卻是熱熱鬧鬧充滿人氣,而來到你們家就變成孤孤零零的一個人,無論是誰都會非常不習慣,何況是一個隻有19歲的姑娘。母親剛來時晚上一個人睡覺害怕,為此,奶奶找村裡與母親同年齡的姑娘巧珠陪她一起睡,直到巧珠出嫁並與丈夫一塊去海南。從此她們天各一方,一輩子見麵的次數屈指可數。每當母親說起往事中的這一段,我比母親還傷感。 我出生時,奶奶隻回來幫忙12天,這之後裡裡外外都是母親一人。修築山仔水庫時,我還沒斷奶,母親被派到工,幾個月大的我放在家裡,經常請香老母幫忙照看。鍋老叔是水庫工地的監工,經常在上午十一點多就偷偷放母親回家,說小孩還小,你趕快回去,這裡我幫你掩護。那時候,修築水庫的叫勞動大軍,人很多,如果不留意,偷偷溜走很難被發現。如果被發現就慘了,晚上必須去加班。修山仔水庫那一年的十月冬(十月冬:晚造),母親與我兩人從生產隊隻分到72斤稻穀,7個月時間靠這72斤稻穀,是遠遠不夠的。奶奶與伯父一家吃商品糧,每個月省下幾斤米拿回來,母親就挖幾十斤番薯給奶奶。就這樣相幫著渡難關。老實說,你對母親的關心不夠,家裡家外的活基本沒幫過,有時候兩、三個星期才回來一次,並且是周六晚上很晚才到家。母親曾跟我說過,有時故意讓你敲很久的門才去開門。 你從深圳回到學校後,就遞交了辭職報告,並很快得到批準。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你的辭職,既沒告訴奶奶、伯父,也沒告訴母親。這就是你的性格,自己想要做的事情,別人反對或者贊成,都不影響你的決定。一個人在小時候形成的性格與習慣,往往影響一輩子。 客觀的說,你的辭職與母親是農村戶口應該有很大關係。如果農村裡已沒有任何親人,你大概不會辭職,這是我的猜測。你在世時,我沒有問你過往的事情。正因為母親是農村人,所以你回來了,這就是選擇什麼樣的妻子將決定男人一輩子的道理。也正因為母親是農村人,早期奶奶對母親並不滿意,直到奶奶患病晚期回農村來住,母親無微不至的侍候感動了奶奶,才出自內心誇獎母親。這就是路遙知馬力日久見人心。 母親告訴我,你從學校回石坑時,自己空著雙手,雇橫溪村的一位村民把行李挑回來。我說,很有些少爺的派頭。從此,你就成為一名有文化的農民,這在當時的農村很少。你回來時,我三歲,對人和事已經有些印象。 母親還說,你回來後,每當公職人員提工資,奶奶回來時就會嘮叨著說,阿耀要是不辭職,這次又能提多少多少錢了。母親回應奶奶說,既然回來了,提不提工資就不關我們的事了。你從沒有後悔過回來當農民,母親也從來沒有抱怨過你辭職。也許,冥冥之中自有天意,一個人一輩子的路,老天早就安排好了。 你回來時,經濟生活困難已接近尾聲,政府緊急布置農民種下的番薯開始收獲,填飽肚子基本不是問題了。已婚育齡女人的懷孕率明顯上升,這是困難時期即將結束的重要標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