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1 / 1)

淡淡的鄉愁 夕照江山 20371 字 8個月前

12、歲末年初   明天就是冬節了。冬節是春節前的最後一個節日,在潮汕地區是一個大節日,有“冬節大過年”的諺語。   這一天吃完早餐,母親拿木盆浸泡糯米,泡鬆軟後舂糯米粉。午飯後,母親叫我跟她到裕成叔家舂糯米。裕成叔家在我家的後背,是一座走邊門的下山虎,大門向東開。走邊門的下山虎比走中門的下山虎少了一間厝手房,其位置作為大門的過道。裕成叔家在西頭,下山虎的一半歸他家,即主房、厝手房各一間,以及半個大廳和半個天井。石舂安裝在大廳靠西墻的地方。房子的東頭住著宗振老叔紅姿老嬸一家,比裕成叔家少了一間厝手房。   裕成叔的父親叫宗從,按輩分,我叫他老叔。母親隨兒子,所以,母親也是叫他老叔。相應的,我們叫裕成叔的母親為琱老嬸。我和母親到裕成叔家裡時,他伯母宗先老嬸與女兒正在用石舂。母親叫一聲,宗先老嬸,你這麼早?正在低頭清理石臼的宗先老嬸抬起頭來說,順鳳,你也來舂?我快舂完了,等一會兒就行。宗先老嬸偏瘦弱,看上去不像是一個老農民的老婆,50多歲了,還保持著苗條的身材,這在貧窮的農村較少見。宗先老叔年輕時到ST市打工,臨近解放回到家鄉,帶回一位城裡姑娘做老婆,一輩子對她疼愛有加,沒有讓她乾過上山割草等繁重的農活,她為宗先老叔生下4男1女。盡管日子不寬裕,但一家子其樂融融,來自城市的宗先老嬸沒覺得自己嫁給一個農民吃虧了。十二年後,我與來自ST市的宗先老嬸妹妹的女兒發生了一段純真的故事,這是後話。   村裡就幾戶人家有石舂,一到需要舂米的節日,往往得排隊。這天算不錯了,馬上就輪到,人多的時候要等一兩個小時。   現今,即使出生在農村,40歲以下的人也基本沒有見過石舂,不知道是什麼物件。   石舂由石支撐架、木碓桿、石碓和石臼幾部分組成,石碓和石臼用的是同一種石材,石碓連在原木上,由一人在原木的尾部踩踏,有節奏的起落,一人手拿小掃帚,隨著石碓的升起快速撥動石臼裡的糧食。兩人的動作必須協調,一旦不協調,極易傷手。過去逢年過節,許多人用石舂來舂米粉、花生、芝麻等用來做年糕。今天,隨著碾米機、打粉機等機器的出現,昔日在農村人們的生活中占據著舉足輕重位置的石舂已經消失,在普遍有著現代氣息的村落中已很難尋找到石舂的蹤跡。   琱老嬸聽到母親的聲音,從主房裡走出來。母親叫一聲老嬸,我也跟著叫老嬸。琱老嬸較矮、健壯,一個典型農婦的健康形象,十幾年前90歲的時候才去世。   宗先老嬸清理完石臼後,母親把糯米倒進石臼中。我把左腳作支撐,左手扶著墻,右腳踩著石碓桿尾部有節湊的踩踏。母親拿著一把小掃帚一邊撥動著石臼裡的糯米,一邊跟琱老嬸聊著家常。開始時,我踩動得很快,但過一會就感覺右腳相當累了,越踩越慢。母親說累了就歇一會,我跟你換。我從支撐架上下來,母親上去踩動石碓,我拿過小掃帚撥動著石臼裡的糯米。大約一個小時後,浸泡過的糯米就被舂成糯米粉。   回到家裡,母親對糯米粉進行過濾,然後分成兩份,和上乾米粉,用筷子攪拌均勻,其中一份加入已磨成粉的紅曲米。隨之分別把兩份糯米團搓成筷子大小的一條條糯米粉條,我拿著剪刀把糯米粉條斜剪成一寸左右、兩頭尖的半成品。母親再把這些半成品搓成尖米丸,潮汕話把這個過程叫做“梭丸”。紅白兩種顏色的尖米丸混合盛放在竹盤裡,好像藝術品,煞是好看。   那年的冬節是農歷11月30日。潮汕地區關於冬節的諺語:冬節在月頭,大寒年夜交;冬節在月中,天寒也無霜;冬節在月尾,大寒正二月。這意味著,來年農歷的二月份將很冷,必須提前浸種子,否則,秧苗生長過了季節,就影響了早稻插秧。   冬節這天一大早,母親就在鍋裡煮好紅糖水,然後把尖米丸下鍋,煮沸後就做成了冬節湯丸。逢年過節,沒拜祖先之前是不能自己先吃的。母親拿一個大碗,盛了一碗湯丸擺在八仙桌上,桌上還擺著熟豬肉、魚、豆腐、炒熟的荷蘭豆、潮州柑、白米飯、幾杯工夫茶等一應祭品。拜畢,把大金、王寶等紙錢化掉,收拾好祭品。之後,母親盛幾碗甜湯丸,大家圍坐在一起吃冬節湯丸。小時候吃冬節丸,大人總會說吃完冬節丸就大一歲。為了快快長大,小孩子都喜歡吃冬節丸。那天,我也學著大人的口氣對二妹說,快吃丸,長大一歲會走路了,就不用總是我背著。而父親卻對我說,東波,吃完冬節丸就大一歲,明年該去學校讀書了。我對讀書沒什麼概念,隻知道再也不能自由自在的到處瘋玩。   冬節一過,年的腳步聲就清晰可聞。   在潮汕地區的習俗中,臘月二十四是“老爺上天”的日子。這裡的“老爺”,相當於一位長駐在家庭、保佑全家平安健康的神明。在臘月廿四到正月初四,“老爺”就會上天“述職”。所以在這一天,各家各戶都會“拜老爺”,求老爺“上天言好事”,祈禱來年心想事成。老爺上天之後,每家每戶都會大掃除,將所有的不如意、所有的黴運都掃掉,寓意除舊迎新,可消災去病。   這天早上,母親一早安排拜“老爺”:白米飯三碗,一條鯽魚,一碟薯粉絲加黃花菜與幾個香菇,一碗瘦肉湯,八隻潮州柑。那時大家的生活促襟見肘,這些祭品是拜“老爺”的標配。拜完“老爺”吃完早餐後,母親準備“大掃除”:找一根晾曬衣服的長竹竿,細的一端綁上一件舊衣服,把所有吃的東西都蓋好,頭上戴一頂竹笠,保護頭發不被灰塵沾滿。然後清掃屋頂、墻角等的蜘蛛網。母親在清掃時,我們都到屋外。十一二歲開始,這活就歸我乾了,直到我離開家鄉。清掃屋頂墻角時,灰塵很大,眼睛既要往上看又不能睜太大,否則,灰塵掉進眼裡不好受。所以,清掃時通常是半瞇著眼睛。   那天是一個大晴天。清掃完塵垢蛛網後,母親拆被套洗,把棉被抱到曬穀場上曬。曬穀場上已密密麻麻曬了很多棉被。除舊迎新,到處洋溢著歡歡喜喜搞衛生、乾乾凈凈迎新春的忙樂氣氛。   絕大多數家庭的男主人是不做這些“家務事”的。   臘月二十五,生產隊組織抽乾魚塘裡的水,抓魚分給大家過春節。那時沒有抽水泵,抽水得使用腳踏水車。   生產隊有一部水車,車箱3米多長,準備安裝在大魚塘的西北角,那裡有一條溝仔通向幾百米外的水頭溪。中午飯後,流有叔、淇捷叔、裕成叔及父親等人把水車從生產隊的庫房裡抬到那裡後,將車小頭下到魚塘裡,魚塘水漫過車軲轆,用石板把它墊平,車的大頭架高,車口子兩邊用硬泥圍成一道小水壩。   水車車身安好之後,再安裝車架。車架和眠桿是配套的。車架是兩根支架頂上穿一根大碗口粗的橫木,底下有四隻腳,水車眠桿就架在四隻腳上,人的雙手抓住橫木,下巴伏在橫木上麵用腳車水。這眠桿是一根比較結實的圓木做的,中間粗,兩頭稍細,正中安著六個撥齒,兩邊各有十字交叉的兩對共八隻、半圓柱形車槌。車架子安穩了,將眠桿的軸放進車架兩邊的槽子,取下車龍骨套在眠桿的撥齒上,用車鍵子連起來,水車就算裝好了。最後,在車架前麵不遠處釘下一根木樁,用粗草繩將車架兩頭連在木樁上拴好,以保證車架子在人用力車水時,不會倒下。   車水之前,水車的出水口處留有一定的空間,圍上一張漁網,以免魚從出水口隨水溜出去。做完這些,就可以車水了。可以是四個人踩也可以是兩個人踩。父親與流有叔等四個人爬上車架子,每個人的雙腳同時踩住眠桿上的車槌,一齊用力往後踩,眠桿就轉動起來,撥齒帶動龍骨,龍骨上的許多車幅子便沿著車箱將魚塘的水源源不斷地拉上來,從車口流出。踩眠桿上的車槌時,四個人必須步調一致,否則,腳一踩空,整個人就掛到橫木上,嚴重一些的就掉到魚塘裡。   十二年後,我也在這裡踩一回水車,是一種很繁重的體驗,實在不好玩。   過了兩個小時左右,由淇河伯、政鴻等其他四個人替換踩車。就這樣,8個人分成兩撥輪流踩車,到晚上8、9點鐘時,魚塘裡大約還有四成水,留待第二天上午繼續車。   第二天下午兩點鐘左右,魚塘裡隻剩下一成水,水車再也車不上水了。   此時,整個老寨的男女老少都出動,魚塘四周站滿了人,半大的小男孩最活躍,人聲鼎沸,有些人躍躍欲試。   淇河伯、政鴻等人挑來了籮筐裝魚。父親安排流有叔、他自己等7、8人抓魚,安排淇河伯、政鴻等負責警戒,防止有人趁機哄搶。每當抓到大條的魚,四周的人群就一片歡呼。我一直看著父親抓魚,他抓魚的速度比其他人快、穩和準。   流有叔跟我講過,父親從小抓魚就有名氣,尤其是抓最難抓的泥鰍、黃鱔等,關鍵技術就是手快、準、狠。他說,父親11、12歲時,他5、6歲,父親在門口的溝仔抓泥鰍,他拿著小木桶跟在邊上,父親抓到泥鰍就往桶裡丟,又快又準。   流有叔還說,打架與抓魚是一樣的道理,手快、準、狠是關鍵。有一次,父親與新寨的流丙伯一塊給水稻中耕除草,流丙伯對父親說,聽說你練過功夫,我們來比試一下咋樣?父親說比試就比試。兩人從稻田裡走到田埂上,各自拿著除草時當作支撐的小木棍。潮汕地區人多地少,精耕細作遠近聞名。水稻長到齊膝高時要施第一次肥料。施肥之前先給稻田灌上齊腳踝的水,浸上一晚,待稻田裡泥土比較鬆軟後,進行中耕除草。除草時,每人找一根棍子作為支撐,用腳趾把雜草連根拔起,之後才施肥,保證肥料不被雜草消耗掉。   在田埂上站定後,父親問,準備好了嗎?流丙伯說,準備好了。流有叔也在稻田裡,跟著他倆到田埂,此時插嘴說,我來當裁判,一……二……三……開始!話音才落地,流丙伯的小木棍也掉地上了。流丙伯一邊摸著握棍子的手一邊說,那麼快!不快能打贏嗎?父親接著說。父親是如何做到的?雙方在田埂上站穩後,都用右手握著小棍子,做好格鬥的準備。父親盯著流丙伯拿小棍子的手,流有叔喊“開始”時,父親隨即沿著流丙伯的小棍子往下一掃,打到他握棍子的右手虎口,痛得眼淚都出來了,棍子自然就掉地上了。   眼疾手快,在絕大多數情況下都不會吃虧。   還有三天就是除夕了。   早上9點左右,伯父從縣城回來。母親在做粿,我在一邊幫忙。   逢年過節做粿品,是潮汕地區最具特色的習俗,如紅桃粿、鼠殼粿、甜粿、菜頭粿等。母親包好粿,我就把它嵌進一個木刻的桃形板中,四周按壓均勻後倒出來,這就是桃粿了。每嵌進一個粿之前,必須在木刻版中均勻撒一些乾薯粉,這樣粿才不會粘到木刻上。如果我不幫母親,父親也不會做這些“家務事”,這是潮汕地區女主內、男主外的傳統習慣,男主人基本不沾手“家務事”。當母親做這些“家務事”的時候,父親通常就出去了,免得在家裡礙母親的眼。   看到伯父來了,我站起來叫他,伯(潮汕話的習慣,很少稱呼雙字的“伯伯”、“叔叔”,而是叫單字的“伯”或“叔”)。伯父“嗯”的應了一聲,摸摸我的頭,對母親說,做粿?日常生活中經常有這樣明知故問的,比如看見你在吃飯,就問吃飯?這不過是打招呼的一種方式。母親也叫了一聲“伯,來啦”。我拉住伯父的手說,伯,就要過年了,得割豬肉。他笑著問我,要割多少?越多越好!我說。他從錢包裡抽了10塊錢給我,並問,夠了嗎?夠了夠了!我歡天喜地,拿著錢跑著跳著去媽祖宮買豬肉。   那時伯父是縣人民法院的副院長,行政21級,一個月60元左右的工資,應該相當於現在的一萬多元。而當年的豬肉是一斤8毛錢,10塊錢可以買十幾斤了。   村裡的屠宰場在媽祖宮,一間四周是耕地的五十平米左右的平房裡。   村裡建媽祖宮的神奇傳說,與遠近聞名的石坑村英歌舞分不開。   石坑英歌舞,有近三百年的歷史,節奏上以中三板見長。在人物設計上,石坑英歌舞以秦明、李逵、武鬆、林沖、魯智深等梁山好漢為藍本;在氣勢上,模仿梁山英雄攻打大名府的場麵:群情激昂,裡應外合,前呼後應,聲勢浩大。在表演過程中,舞者隨著戰鼓節奏的變化而變化,時而舒緩時而激昂,抑揚頓挫。激昂時伴隨著舞者渾厚有力的吼聲,使得高潮迭起、氣勢磅礴,具有很高的感染力和觀賞性,深受群眾的喜愛。   歷史上,石坑英歌舞常被各地邀請上門表演。   自宋朝直至清代,媽祖是三大由國家祭典的神明(黃帝、孔子和媽祖)之一。由歷代國家祭祀的全國十五個媽祖宮為核心,每年農歷八月初一祭直沽(天津)媽祖廟開始,由北而南,十月二十是祭湄洲廟,十月二十五以祭泉州廟結束。十五所官方承認的媽祖廟中,以泉州、湄洲二廟最重要,故祭祀以湄洲廟泉州廟結尾。   傳說在二百多年前的某一年農歷十月初,潮陽大埔祭拜媽祖宮,邀請石坑英歌舞助陣。祭拜畢的次日午後,英歌隊一行幾十人收拾行裝回家。經過四個多小時的跋涉,日近黃昏時,隊伍走到離村2、3裡路的水吼山側。走在後麵的幾個人在暮色中隱約發現有一位紅衣女子,在幾十米遠的地方尾隨隊伍而來。他們跟大家一說,隊伍就停下來想看個究竟。但當大家停下來時,紅衣女子卻不見了。隊伍繼續前行,有好奇者一邊走一邊往後探視,見紅衣女子依然在幾十米遠的地方若隱若現,難窺其真麵目。不知不覺中,天黑下來,大家認為應該回頭問個究竟,留著紅衣女子孤身一人不妥。可是剛一回頭走幾步,紅衣女子又不見了。這事把大夥難住了,議論紛紛,有些人認為是天黑看錯,根本沒有紅衣女子,有些人堅信實實在在看見紅衣女子……。這時,領頭的人說,大家都累了也餓了,先回家吃飯,然後到祠堂集中議論一下該怎麼辦。言畢,大家分頭回家。   一個小時後,陸續有人來到祠堂,領頭的同時請村裡的長老來參加。一時間,大家為紅衣女子的事七嘴八舌,理不出頭緒來。這時,在回來的路上走在最後麵、多次見到紅衣女子的人大聲說,跟在我們後麵的紅衣女子,就是在潮陽大埔祭拜媽祖時的媽祖!大家經他這麼一說,覺得有些可能。但問題是,媽祖為什麼要跟著我們呢?為什麼要現身呢?可能的解釋就是媽祖喜歡我們的英歌舞,所以跟著我們來到石坑村,想在石坑村永住。至此,認為紅衣女子是媽祖的看法趨於一致。餘下的就是怎麼辦的問題了。村中長老說,明天我們派代表到潮陽大埔媽祖麵前祈求指引,看看是否要在我村建造媽祖宮。在場的人都表示贊成。次日即派人啟程前往潮陽大埔,在媽祖宮媽祖像前拋聖杯,三次著地結果都是“勝杯”。這意味著媽祖希望在石坑村也有她的家。代表們回村後,把結果告訴大家,村民紛紛表示支持建造媽祖宮。   為建造媽祖宮,村裡請遠近聞名的風水先生選擇位置。風水先生用心勘察石坑村四周,把媽祖宮建造位置選擇在離東北寨門大約200米的東北方。不久,一座建造在農田中間叫“浮蓮地”的媽祖宮就落成了。媽祖宮像浮蓮一樣,水漲船高,即使下再大的雨,爆發再大的山洪,周圍的地方都被淹了,媽祖宮卻安然無恙。   媽祖宮落成後,村民奉拜如潮,大事小事都到媽祖前祈求,一時間香火旺盛,是心靈寄托的好去處。村裡立約:每年農歷三月二十三媽祖的聖誕日,全村集體祭拜媽祖;另外,每年正月十四、十五兩天,由英歌隊在前引領,媽祖乘轎跟著英歌隊巡遊石坑村全境,以期闔境平安、風調雨順。此約延續200多年。在1960年代中前期,媽祖宮連同在其之後建造的伯爺宮,作為封資修產物被一塊取締。   被取締後,村裡把媽祖宮作為屠宰場,把伯爺宮作為榨蔗糖坊。   媽祖宮往西五六百米是水頭溪,其上架一座小石橋,西側橋頭有一棵茂盛的榕樹,榕樹後背就是伯爺宮。   伯爺也是土地神,在潮汕稱為土地爺、伯爺、伯公老爺、福德老爺等,是最基層的地方保護神,享一方香火,保佑一方水土一方人的安寧。潮汕民間普遍信奉土地神,潮汕村落屬“全方土地”(不是家庭的地主爺與建築工地臨時置設的地主神位)的神廟村村皆有,較大的鄉村為了祀奉方便,還有村口、路頭多個神廟。土地神廟也稱土地宮、伯爺宮、伯公廟、福德祠等。潮州音樂的弦詩還有冠名“福德祠”的,說明祠廟的普及性。潮人過去崇信土地神是冥間的一鄉之尊,孩子出生,老人去世,都要到土地廟向土地神報告,念出生或死時的時辰。所謂“生從地頭來,死從地頭去”,生、死“時辰念給老爺知”。土地神的神像一般都是須發皓白的老人,人們認為他心腸慈善,“有燒香就有保佑”,較易“疏通”,祭拜禮品多少不計論,因此一般求吉祥平安、六畜興旺,都拜土地神。   傳說中,石坑村建造伯爺宮時經歷了一番波折:建好媽祖宮幾年後,村裡選址在水頭溪西側的榕樹後建伯爺宮。打地基時風平浪靜,但砌墻後就出現不可思議的情況,白天砌好的墻,夜裡就倒塌了,如此一而再,再而三。村裡長老起初以為是人為破壞,就安排村民晚上守夜,但砌好的墻第二天依然倒塌,而守夜的人卻什麼都沒有發現,弄得大家不知道如何是好。村裡請高明的風水先生來破解,風水先生經過一番勘察,認為問題出在幾十米遠的西側小山包上的那垡墓。說該墓地是“老虎地”,怪伯爺宮擋住他出入的路,白天砌好的墻,夜裡瞬間就被它推倒了。風水先生還說,自己的法力不夠,無法破解,建議村裡另找地方建伯爺宮。長老在征求大家的意見後,決定舉行一次集體祭拜活動,祈求媽祖幫助破解。媽祖傳言給乩童,她晚上與“老虎地”墓主比賽法力,明天再來問結果。到了第二天,再通過乩童與媽祖溝通,媽祖傳言給乩童,昨天夜裡與“老虎地”墓主比法力,比賽開始後,媽祖將裝滿水的碗拋向“老虎地”,800米途中滴水不溢,墓主無此法力,服氣認輸,伯爺宮可以重新砌墻了。果然,重新砌墻後就安然無恙。隔年,墓主的家人來掃墓,走到小石橋邊準備過橋時,突然全家人都肚子痛得無法過橋,不得已打道回府,從此再沒人來掃墓。   父親去世的第二年,村裡在一些新一代富人的主持下重修了媽祖宮和伯爺宮。   那一天,我在媽祖宮買了12斤豬肉,回到家裡母親已做完粿。我把豬肉遞給母親,然後把剩下的4毛錢還給伯父。他說,給你作壓歲錢吧。我高興得跳起來。要知道,那時大人給的壓歲錢通常就是5分1毛的,到十幾歲大的時候,父親給的壓歲錢也就兩毛,4毛錢對我來說是一大筆錢了。在那個年代,小孩子都盼望著過年,臨近過年的那一個月,天天在扳著手指頭數離過年的天數,就因為過年有好東西吃,有新衣服穿,還有大人給的壓歲錢。   我拿著伯父給的錢,跟母親說,我去剃頭了,就往曬穀場旁邊的龍眼樹那裡跑。每年臨近春節那幾天,隻要是晴天,虎崗山村的阿華都會挑著剃頭擔,一拐一拐的來石坑村理發,固定擺攤在曬穀場旁邊的龍眼樹下。他之所以走路一拐一拐,是因為一條腿殘疾。那時阿華應該有60歲左右了,他性格好,喜歡開玩笑,會招攬生意,大人小孩都喜歡他。他通常一個月有兩三天來石坑村,剃一次收費5分錢,我喜歡找他剃頭。我即將離開家鄉的那一段時間,阿華有兩個多月沒來石坑村剃頭,一打聽才知道他去世了。聽到消息後心裡咯噔一下,好像是自己丟失了什麼貴重的東西一樣,心裡空落落的難受。   我剃完頭回到家裡,伯父已回去。伯父每次回來,在家裡待的時間都不長,有時會到昔日的兄弟們家裡串串門,東家走走西家看看,拉拉家常,聊聊子女,說說心裡話。盡管伯父隻是一個科級乾部,在共和國的乾部序列中屬最小的官。但在一個縣域內,在鄉親們的眼中,就是一個大官。他的平易近人,為村集體、為父老鄉親辦一些力所能及的實事,鄉親們都記他的好。村裡還有另一個在縣法院工作的乾部,隻不過是一個副庭長,但其做派儼然是一個大官,鄉親們對他敬而遠之,與伯父形成了鮮明的對比。   我看到母親在給對門的強俊嬸挽麵。“有錢無錢,剃頭過年”。潮汕舊年俗中,初一十五是不能剃頭的,所以在年前,男(特別是小男孩)必剃頭,女必“挽麵”。男人剃頭過年,女人挽麵過年,是潮汕地區流傳至今的古老習俗,以容光煥發迎新年。   女人挽麵,類似於現在的臉部保養。用一根線,通過絞織的辦法,把女人麵部的汗毛拔掉,從而讓臉蛋光彩照人。也可以說類似男人刮臉,但刮臉隻是斬斷汗毛,隨著刮臉次數的增加,汗毛卻越長越快。而挽麵是斬“草”除根,把汗毛連根拔起,能夠長時間維持。   在挽麵的時候先把臉蛋洗乾凈,然後塗上鬆粉,以便毛根能夠顯露出來。操作者用一條大概70厘米長的麻繩,用牙齒把一端咬緊,左手拉住另一端,右手的食指與大拇指從麻繩離嘴這一端三分之一的地方撐開,左手到右手之間折成兩根繩,將兩根繩絞緊,再用手拉開,借助絞繩一鬆一緊的力量,把臉蛋上的汗毛拔掉。雖然說起來很簡單,但是在手法上是有諸多講究的,要按照臉蛋的不同部位,采用翻、滾、夾、拔、拉各種方法,有時還會用到按摩和滾雞蛋等,因為必須做到臉蛋不會有疼痛感而且要有微麻的感覺,這可以說是潮汕地區最傳統的女人美容術。   春節前那段時間裡,有好幾位女人找母親挽麵,如強俊嬸、烏心洋嬸等人。   除夕那天一過中午,小孩就早早洗澡,然後穿上新衣服,準備吃團年飯,這是一年裡最高興的時候。傳說中,若除夕晚上忘了洗澡的人,將來就要變成牛。所以,為了將來不要變成辛苦勞累的牛,我們都是吃完中午飯就準備著洗澡了。洗完澡不能洗衣服,而是把衣服存放起來,留待初一下午才洗。潮汕傳統,除夕晚不能晾衣服,因為大年夜晾衣服,今年不乾,明年也要乾。故潮諺曰:“三十夜晾衫——今年唔炯(音‘刀’)明年也要炯。”意即遲早都完蛋的意思,這是春節之大忌。   團年飯之前,必須“拜公祖”,請祖宗先用餐。母親把拜公祖的東西擺上八仙桌,今年的祭品還是比較豐盛的:一半前幾天伯父給錢買的豬肉(留一半後幾天還要拜),父親買的豬肚子,每年春節必備的凍豬蹄,從慶榮的小吃店買的兩隻鹵鴨,幾個乾魷魚,一碟米粉絲,幾碗白米飯,各色粿品、年糕、潮州柑等。祭拜完祖宗後,父親把豬肚子切好放火鍋裡做豬肚子鹹菜湯,這是父親一年裡少有的幾次動手做“家務”。   一會兒,奶奶與伯父全家都回來了。每年除夕,除非下大雨,否則奶奶與伯父一家都會回來吃團年飯。伯父一家加上奶奶是7個人,我們是5個人,共12人。其中小孩是7個人,熙熙攘攘一大家子,嘰嘰喳喳好熱鬧。   伯父他們來後,父親就去切鹵鴨,母親去炒菜,伯母幫母親燒火。兩妯娌邊乾活邊聊天,奶奶與香老母拉家常。伯父轉身出門口,父親對著伯父說,不要去太久,就可以吃飯了。過不了多久,飯菜都做好了,伯父也回來了,一家人團團圍坐吃年夜飯,迎來一年一度家庭的大團圓。吃青菜時有很多講究:必須要由頭吃到尾,代表長長久久,有頭有尾;吃魚則要故意吃剩一些,代表年年有餘。   吃完團年飯後,父親點燃煤油爐煮水沏茶,我們幾個小孩齊聲祝奶奶健康長壽,伯父給孩子們派發壓歲錢。派到我時,我說已領了,伯父說我剛派發,你什麼時候領了?我說您忘記了,前幾天您回來給我錢割豬肉,剩下4毛錢給我當壓歲錢。伯父“哈哈”笑,說我很誠實,不貪心。我盡管非常調皮,但從來不貪,也不說假話。十幾年後,有一年暑假,我回學校時帶著沒去過省城的堂哥東帆去廣州。姑媽從香港到廣州,住在流花賓館,我與堂哥去探望,姑媽給我們每人30元。那時家裡沒電話,我到學校後寫信告訴父母。那年寒假回家時,母親說堂哥沒有講姑媽給錢的事。1970年代末的30元,是一筆不少的錢,那時讀大學,每個月每人由國家負擔的夥食費是14元,30元是兩個月的夥食費了。讀大學期間,父親要求親戚朋友不要給我額外的錢。因此,除了姑媽給的30元,就是堂姐梅姍及惠生叔分別給了我10元。畢業後,我才明白父親的良苦用心,賺錢不容易,所以得掂量著花錢,量入為出。   伯父、伯母食幾杯茶後,出去給幾個近親長輩拜年。伯父伯母回來後,奶奶與他們一家子就回縣城去。由於沒有地方睡覺,他們就不在農村“守歲”。   大年初一剛起床,母親就吩咐今天不能亂說話,不能罵人,不能與人吵架,見著大人要說吉利話等。因為大年初一是一年之始,潮汕人往往將它看作是新的一年年運好壞的兆頭,因此初一的“禁忌”特別多。   初一早餐之前還要拜公祖。按照傳統,這一天要吃素,意指一年之始勤儉持家,不得鋪張浪費。現在已簡化為僅早餐吃素。祭品通常也是素菜,如金針菜、腐竹、木耳、香菇、米粉絲等。另外,早餐要吃米飯,不能吃粥。初一吃粥,出門就遇風雨,從正月初一窮到年底。   母親拜畢公祖,收拾好桌椅,在八仙桌上擺上一個大紅盤及兩個小紅碟,大紅盤盛滿大吉(即潮州柑,柑大於桔,故稱大吉),小紅蝶上盛青橄欖、各式精美糖果。有親戚朋友、鄰居來拜年時,從大紅盤上拿大吉交換。青橄欖、糖果通常是給小孩、女人準備的,招待男人是香煙和工夫茶。   母親在張羅這些的時候,輝成伯和惠生叔就到家裡來了,食幾杯茶後與父親一塊到新寨寨前的小祠堂,給英歌舞隊員化妝,我跟著他們一起去。解放後一直到1990年代,每一次舞英歌都是由父親、輝成伯和惠生叔三人負責化妝。   由於對媽祖宮和老爺宮的祭拜被取消,原本每年元宵節由英歌舞隊領頭的“營老爺”(營老爺:老爺巡遊)活動也自然取消了。沒有這項活動,英歌舞在元宵就沒有用武之地,可以預料元宵節將變得冷冷清清。為此,大隊決定,大年初一英歌舞繞村一周,讓全大隊群眾觀賞,增添春節的熱鬧氣氛;大年初二到縣城大街、公園舞英歌,提高石坑大隊的知名度。   到小祠堂時,流丙伯已點著炭爐煮開水。大隊每一次舞英歌或業餘劇團的演出,父親、輝成伯與惠生叔幾個人是乾化妝的技術活,流丙伯就負責煮水沖茶,各司其責。10年後,當我與龍源幫大隊整理文字材料時,煮水沖茶的依然是流丙伯。   一會兒,參加英歌舞的社員陸續來到。輝成伯給泉清伯化妝。泉清伯,1919年生人,14歲即學會英歌舞,17歲就擔任頭槌,也就是梁山好漢秦明的扮演者,直到67歲封槌。1953年,泉清伯被選拔赴京,參加由文化部主辦的第一屆全國民間音樂舞蹈會演。全國有10個民族共308位民間藝人參加演出,能被選中參演是一種莫大的榮譽。《水滸傳》中對秦明的描寫是:“霹靂火秦明,盔上紅纓飄烈焰,錦袍血染猩猩,獅蠻寶帶束金鞓。雲根靴抹綠,龜背鎧堆銀。坐下馬如同獬豸,狼牙棒密嵌銅釘,怒時兩目便圓睜。性如霹靂火,虎將是秦明。”輝成伯以此為依據,給泉清伯化妝。   惠生叔給利永老叔化妝。利永老叔,1913年生人,1985年去世。利永老叔從小習武、機靈伶俐,十一、二歲便參加村裡的英歌表演,二十歲時成為老寨英歌隊的頭槌,全村英歌隊合並時擔任第二槌的角色,也就是李逵的扮演者。1953年,利永老叔與泉清伯一道被選拔赴京參加會演,成為全國308名民間藝人中的一員。全國308人中,石坑村就有2人,那是石坑村英歌舞歷史上最輝煌的時候。《水滸傳》中李逵的外貌描寫:“黑熊般一身粗肉,鐵牛似遍體頑皮。交加一字赤黃眉,雙眼赤絲亂係。怒發渾如鐵刷,猙獰好似狻猊。天蓬惡殺下雲梯。李逵真勇悍,人號鐵牛兒”。這是惠生叔給利永老叔化妝的依據。   父親給第三槌、也就是武鬆的扮演者流有叔化妝。《水滸傳》中對武鬆的外貌描寫是:“身軀凜凜,相貌堂堂。一雙眼睛射寒星,兩彎眉渾如刷漆。胸脯橫闊,有萬夫難敵之威風。語話軒昂,吐千丈淩雲之誌氣。心雄膽大,似撼天獅子下雲端。骨健筋強,如搖地貔貅臨座上。如同天上降魔主,真是人間太歲神,渾身上下有千百萬斤神力。”父親把流有叔化妝成小說裡描述的武鬆的模樣。   父親給流有叔化妝好,輝成與惠生叔已分別把第四槌林沖扮演者、第五槌魯智深的扮演者也化妝好了。他倆由於在學校裡經常有業餘演出需要化妝,比父親熟練、動作快,化妝效率差不多是父親的兩倍。   到8點多時,英歌隊的36名隊員全部化妝完畢。   小孩七歲後,我每一年春節都帶著老婆孩子回家。   又是大年初一準備給英歌舞隊員化妝之前,惠生叔來我家找父親,在食茶時我問他們化妝的技術問題。依據他們所述,歸結起來是:石坑英歌舞的臉譜化裝,具有獨特的風格。首先,這項專門技藝是祖輩代代傳承下來的;其次,在臉譜構圖上嚴謹大方,線條簡潔流暢,色調鮮明亮麗,色素對比分明。同時,要根據各人不同的原生臉部輪廓,配畫不同形象的圖案,而不是生搬硬套。另外,按傳統第一至第五槌有特定人物用較固定的臉譜外,其它隊員都可靈活運用紅、白、黑和花臉作畫,但應注意除花臉之外,其餘畫紅臉就要用紅色作基本主色料,黑臉就以黑色作主色料……,按這法則,再通過靈活多變的手法作畫。化裝好的臉譜,無論遠觀近看,都會給人一種既有威武的英雄形象又不乏清新高雅、秀麗舒心的感覺。總之,在英歌化裝技藝上,從用蠟燭、膠水、凡士林等作調色材料到現在用戲劇化裝油彩,經過不斷實踐摸索,總結出成型的經驗技法。在臉譜圖案變革中,學習京劇臉譜圖案作重點,結合實際,變通運用,還經常與兄弟英歌隊交流研討,取長補短。目前,從保護隊員皮膚安全到上色繪畫最後定裝,已形成一套較便捷科學的方法,做到既保護臉譜色彩穩固性(不褪色),又能輕便卸裝洗滌。   化妝完畢,大隊安排做好的早餐也送到小祠堂,為了簡單方便快捷,早餐是比較稠的瘦肉粥。敲鑼打鼓等相關的人員也到齊了,大家開始吃早餐。流奇叔也來了,他是負責打深波的,直到去世前兩年,元宵節的英歌舞,他還是深波手。父親通常不在那吃早餐,本來想蹭一碗瘦肉粥吃的我,隻得乖乖跟著父親回家。   回到家裡,吃完早餐後,父親用紅塑料袋裝上兩隻大吉,去給秋溪老叔、香連老叔、烏老叔、店平兄等人拜年。潮汕俗諺說:“有心拜年初一、二,無心拜年初三、四。”說的是拜年越早越見其誠意。大年初一互相拜年,通常是帶兩隻或四隻大吉就可以走遍全村。每到一家,進門對主人說“新年合想”。主人回復“含家,含家”(含家:彼此)。坐下食一杯茶,抽一支煙,起身告辭時,主人會拿兩隻或四隻大吉與客人的大吉對等交換,意即互贈吉祥。然後就可以拿著交換來的大吉到下一家了,這是潮汕人特有的春節習俗。我參加工作後,春節回家給前輩拜年時,通常是把大吉揣褲袋裡,走了一家又一家。   臨近10點時,籃球場的鑼鼓聲響起來了,英歌舞表演即將開始。踩著鼓點,社員們三三兩兩往籃球場匯聚,鼓聲越來越急,似乎在催促著大家快快到籃球場。我也隨著大家往籃球場跑。籃球場上密密麻麻的人群把英歌舞隊圍在中間。我鉆進東南角的人縫裡,擠到最裡頭,看到隊員們在留出空間的東北角,按出場前後排好隊。鼓聲停下來,負責現場的流丙伯在向英歌隊和鑼鼓隊大聲說著什麼。流丙伯說完後,鑼鼓聲隨之再次響起來。擔任頭槌的泉清伯率先邁著剛勁有力、莊重豪邁的舞步,沿著逆時針方向舞動起來,他紅臉譜紅胡須,莊嚴威武;緊跟著是二槌的利永老叔,舞步輕盈飄逸,他黑臉黑短須,既威風凜凜,又風趣詼諧;隨後是三槌的流有叔、四槌的淇音叔……一個接一個,不一會就圍成一個頭尾相接的圓圈,從泉清伯開始順時針數,前半部分舞雙槌,後半部分擊小鼓。   石坑英歌的基本動作是,手一上一下敲擊著槌或小鼓,與鑼鼓的節奏緊密融合在一起。擊槌者每小節越過胸前正中處擊一下,兩手交叉起落成直線,與身體成為四十五度斜角。擊槌後拋向上方,手既能握緊又能使腕,使兩木槌在頭頂相向作360度旋轉,有“活槌花”之稱。擊小鼓者同樣每小節在胸前擊一次,左手握小鼓,拋上翻下要成為一個圓形,右手握鼓槌隨節奏上下翻動,敲擊左手小鼓的兩麵,左右手配合默契。隊員們昂首、挺胸、收腹,精神煥發,眼光炯炯有神,體現了英雄豪傑的穩重威武。跨步提腿沉穩,腿是半蹲狀,融入南拳馬步,伴以節奏,每小節提腿一次,提腿時大腿與小腿成90度。跨步提腿沉穩大方、矯健有力,有“步步是法”雅稱。   隊員圍成圓圈後,頭槌的泉清伯處於北麵的正中,第36名隊員在西側與他首尾相接。隨著鼓聲的變化,泉清伯從北往南直線舞動,二槌至第18槌的隊員按逆時針跟著他,直到拉成一個從南到北的隊列;與此同時,第36名隊員與泉清伯並列從北往南舞動,35鼓至第19鼓的隊員按順時針進入隊列,直到拉成另一個隊列。兩列隊員臉麵相向,分六小節完成一套叫“畚箕塌”的動作:1、2小節,兩隊隊員同向側身跳二小步,槌向側前方呈沖刺式;3、4小節,兩隊隊員麵對麵站八字步,雙槌(鼓)各在頭頂敲擊兩次;5、6小節,兩隊變換位置,相對兩人互換站位,背靠背做3、4小節動作,反復串演。以鑼鼓聲為號,兩隊列變換為“鉆花椿”(也叫“針花穿”):兩隊隊員按節奏邊擊槌(鼓),邊穿插前進,隊伍如穿針引線,舞姿似金蛇狂舞,氣氛輕快活潑。隨著鑼鼓聲的變化,兩隊列合成一個縱隊貓腰跑小步擊槌(鼓)前進;一會兒,揚單槌,晃槌花,隊伍再分成雙行,逆向側步前進,成包圍圈;然後,兩小隊相會,交叉轉換位置,再向中心合攏,隊員揚起雙槌(鼓),並發出陣陣吼聲,表演達到高潮,場麵極為熱烈壯觀。觀眾大飽眼福,隨著隊員的吼聲,觀眾的情緒也高漲起來,把春節的喜慶氣氛推向高潮。   在表演過程中,大家理所當然把關注的焦點集中在泉清伯和利永老叔身上。   頭槌的泉清伯邊舞邊甩須,甩須時雙肩一沉一聳來回起伏,頭部隨著雙肩起伏自然搖擺使勁,長須左右飄舞,綿綿不斷,煞是好看;舞動的同時耍活槌,兩槌分別在左右手的拇指、食指、中指間同時緊密旋轉,右槌順時針,左槌逆時針,每轉360度,就形成圓盤似的槌花,眼睛左右上下配合舞步,邊跳邊舞令人目不暇接。   緊隨泉清伯的利永老叔,腳步輕盈,舞動時,頭、手、腰並動,眼隨槌轉,炯炯有神,眼觀四路、耳聽八方,動作輕飄,活像猴子般蹦跳活潑,與泉清伯剛健穩重的風格形成鮮明的對比,展示了英歌舞的另一種舞動風格。   一整套英歌動作舞動完後,觀眾讓出道路,英歌隊拉成一列縱隊,泉清伯走在最前頭,帶領英歌隊繞全村的主要巷道一周,邊走邊按一般的套路舞動。一大幫半大小孩跟在隊伍後麵湊熱鬧,我沒有跟著去,隨著大多數人回家了。   初二早上吃完早餐後,父親隨英歌隊去縣城。母親收拾好去外婆家的物品:一塊鹹豬肉,一袋餅乾,一包糖果,八隻潮汕柑,準備給外婆的紅包5元,準備給表弟表妹們的壓歲錢、幾個內裝一毛錢的紅包。我提著裝禮物的竹籃,母親背著二妹、手裡拉著大妹,出發去外婆家拜年。   潮汕地區的習俗,正月初二、初三或初四,嫁出去的女兒們上午紛紛帶著丈夫兒女回娘家拜年,在娘家“食日晝”。顧名思義,僅僅是吃中午飯而已,晚飯前必須趕回自己的家。當然,現在已經不限於吃中午飯。我家從1990年代起,妹夫、妹妹們每年都是正月初二晚上來吃晚飯,連同大妹的媳婦們、女婿們,最多時有二十多人,熱鬧非凡,喝酒有氣氛。   母親兄弟姐妹7人,1男6女,母親在姐妹中排第二。那時,老五、老六還沒出嫁,老三嫁本村,住處與外婆隻隔一條巷,老四從小送給別人當童養媳,有怨氣,很少來看望外婆,我不認識她。那時誰家都沒有電話,母親無法事先約好同是嫁外村的大姨媽一同去給外婆拜年,有時剛好大家同一天去,就熱鬧一些,否則就我們幾人。在我的印象中,父親從沒有與我們一塊去給外婆拜年,我也從沒看到大姨父給外婆拜年。也許是因為外公不在了,所以女婿們都不去外婆家拜年。   外婆命苦,外公因勸架被錯打而去世時,她才四十多歲。唯一的兒子則不顧大家的反對,與同村帶著兩個小孩的離婚女人結婚,舅媽一輩子都不跟外婆住、吃在一起,而是形同路人。母親姐妹們也不接納舅媽,所以小時候去外婆家是見不著舅媽的。在我17歲的時候,才第一次認識舅媽。那時,大家相互之間的怨恨已隨時間的流逝而淡化了很多。舅舅白天與外婆、尚未出嫁的妹妹一塊吃飯,晚上就到舅媽那邊睡覺,是一個有些奇葩的家庭。   我們大概11點鐘到,外婆很高興。舅舅去外麵食茶吹牛,外婆叫五姨媽去找舅舅回來炒菜。母親給外婆紅包,給舅舅的兒子紅包,給隔壁堂舅的兒子紅包,外婆也給了我們兄妹壓歲錢。五姨媽回來後,我拉著她的手,問她什麼時候又去我家。我多麼希望她能經常來我家,五姨媽一來,我既可以少乾活,也能夠少挨罵。可以說,我的童年與少年階段,最高興的事就是五姨媽來住幾天,她每一次要回外婆家時,我都是依依不舍,甚至於眼淚在眼眶裡打轉。五姨媽出嫁後,我起碼有二十年沒有見過她。1990年代中期,有一年我春節回家,正月初二與母親一塊去舅舅家拜年。從舅舅家出來後,母親說五姨父臥病在床,我們順便去探望一下。那是我第一次見到五姨父,也是唯一的一次。他已經病得不輕,躺在床上說話有氣無力,之後沒兩年就去世了。他比父親還早去世十幾年,去世時,五姨媽才四十多。母親說,五姨父結婚前身體就很虛弱。我不明白五姨媽怎麼會看上他,母親說是看上他老實可靠。年輕時溫柔漂亮勤快、在我眼裡幾乎無可挑剔的五姨媽,卻找了一個常年病怏怏、既老實又沒能力的老公。這就是宿命,每個人都無法逃脫命運的安排。   六姨媽與五姨媽是完全不同的版本,懶惰、貪玩、扮靚、早戀,壞女孩的毛病她全有,外婆拿她沒辦法。每次去外婆家,六姨媽基本不在家,吃飯的時候也不一定回來,我對她沒有什麼好印象。聽母親說,六姨媽結婚後,因為太懶惰,老公經常與她吵架。他老公到國外繼承父母遺產,她把3歲大的女兒送給人家當養女,也跟著老公一塊去,結果是從國內吵到國外。我自從讀大學至今40多年,再也沒有見過六姨媽。母親說前兩年曾經回國,60多歲的人了,還是與年輕時一樣的不懂事。人從娘胎裡帶來的品性,即使經過後天幾十年的修煉,修養可能會好一些,遇事也可能會忍耐一些,但在絕大多數情況下,從娘胎裡帶來的品性還是沒有根本性的改變。進一步延伸,同一個母親生出來的不同的孩子,為什麼具有著不同的品性,甚至於有著完全相反的品性。我想,這應該與受孕時的環境、情緒及愉悅程度有關。   到吃中午飯的時候,六姨媽還沒回來,外婆說我們先吃,不用等她。我們吃完中午飯,六姨媽還是沒回來,看來中午是不回家吃飯了,那年她才15歲。一會兒,二妹、大妹先後打瞌睡,外婆把她們抱到床上睡。母親出嫁前的幾個好姐妹,到外婆家來探聽母親有否來拜年,看到母親時嘰嘰喳喳很高興。在收洗碗筷的五姨媽,搬椅子到門口給大家坐。外婆住的是朝西的平房,夏天悶熱冬天暖和,春節期間坐門口曬著太陽聊天挺舒爽。母親那一代及其之前出生在農村的歷代女人,年輕時無論有多少好姐妹,也無論關係是多麼親密無間,出嫁後天各一方,沒有即時聯係的通訊手段,每年見麵的唯一機會就是正月頭回娘家拜年,並且還不一定能見著,因為不知道大家是那幾天中的哪一天到娘家,每年肯定能見上一麵的就是嫁在本村的姐妹。母親說,她少女時代的好姐妹中,有四個人嫁在本村,但最近幾年也基本沒聯係,不清楚還有幾人在世。想起來就令人心酸垂淚。這是生活在城市的女人所無法體驗到的。   妹妹們醒來時已近3點,我們辭別外婆回家。   母親一年一度回娘家拜年就此謝幕。如果外婆生日沒時間來,就得等到明年春節了。寫到這裡,我的眼淚在眼眶裡打轉。今天給母親打電話,她說離開她的家鄉嫁到石坑整整63年,外婆已去世27年,舅舅去世也十來年了。母親的鄉愁,是一個小時行程的鄉愁,是她那一代農村女人的鄉愁,是對青年時期姐妹們的回憶的鄉愁。外婆去世後,母親就很少回娘家,舅舅去世後,母親就再也沒有回去了。因此,那是母親的帶有愁緒的回憶,而不是嚴格意義上的鄉愁。而我的鄉愁,是離開故鄉40多年、遠離故鄉千裡的鄉愁,是每次回到故鄉,認識的人越來越少的鄉愁,是記憶裡的一地一物了無痕跡的鄉愁。父親的離去,加深了我的鄉愁。現在,我與故鄉聯係的紐帶是母親,如果有朝一日母親也離去,我將成為斷線的風箏。我的根在故鄉,但故鄉慢慢的把我遺忘。   我們回到家裡時,父親也剛從縣城回來,他中午在伯父家吃飯,奶奶讓他拿回來兩袋我們喜歡吃的束砂。   潮汕人愛食工夫茶,但綠茶類的鐵觀音、單叢茶喝多了傷胃,於是多用茶配來化解。潮汕茶配可以分為餅食和涼果兩大類。潮汕地區許多地方都有極具特色的傳統茶配產品,出名的有綠豆餅、南糖、束砂等等。束砂作為經典的茶配,具有100多年的歷史,相傳是清朝同治年間汕頭潮陽仙城人趙嘉合所創。   潮汕向來是蔗糖產區,潮汕平原的氣候地理環境也適合於種花生,這為潮汕束砂的生產提供了條件。在潮汕,民間傳統口味都喜歡甜食,許多潮汕的名菜名點都采用白糖作為重要原料,比如反沙番薯、反沙芋頭等。束砂,說白了,就是反沙豆仁(豆仁:花生米)。自趙嘉合創造出束砂後,潮汕各地的人們紛紛效仿,於是,如今各地都有人製作束砂售賣。   那時的束砂大多還是手工生產的。首先要精挑個子大的優質豆仁炒熟備用。生產時,先在鐵鍋裡加一點點水,然後加熱,接著加入適量米粉和麥芽糖等,拌勻後再加入大量白糖。不斷攪拌使之全部均勻熔化,然後將已炒熟的豆仁倒進熱糖鍋裡,讓每粒豆仁都滾粘上一層糖衣,然後將糖花生倒在大竹篩裡。還有另外一種方法,就是把炒熟的豆仁倒在大竹篩裡,用勺子將熱糖漿均勻地澆注在豆仁上麵。無論用哪種方法,有一個步驟是相同的,那就是要用雙手握住大竹篩的兩邊,快速地左右上下不停搖動,讓糖漿更均勻地粘包住豆仁,讓其慢慢冷卻成為一層白色的糖衣。   束砂的糖主要是用白砂糖。由於潮汕人喜愛用束砂來酬神、送禮等,為了增加喜慶色彩,有一部分束砂用天然食用染料染成粉紅色。粉紅和雪白的束砂摻混在一起,煞是好看。   看到有束砂,我就想拆開來吃,母親急忙阻止,說先留著拜神,過兩天拜完了再吃。說著,母親就把兩袋束砂收起來,我饞得直吞口水。   正月初四,到天上述職兼休假的“老爺”們,重新回到人間履行他們的職責。他們上天述職時,我們得備禮品、燒紙錢歡送,以便他們上天幫老百姓說好話。他們回來履職了,我們也得備禮品、燒紙錢歡迎,使他們安心並努力工作。所以這一天還得拜,祭品與歡送他們時大同小異,豬肉、粿品、潮州柑,還有初二父親從奶奶那拿回來的兩袋束砂等。今天拜完,春節也就算過完了。明天就是“年徑開”,意即年假告一段落。從這一天開始,春節的祭品、供品全部撤去,生活進入正常的軌道,種地的肩扛鋤頭、挑起糞桶下地乾活,做生意的重新開門納客。   作為春節年假的尾聲,是正月初七的“七樣菜”。   七樣菜是潮汕地區的傳統民俗。在潮汕平原,農歷正月初七吃七樣菜的習俗由來已久。每逢農歷正月初七,人們將七種蔬菜放在一起烹調,取個好意頭,謂之能明目,並且財運亨通。這種風俗習慣最早可上溯到晉朝,晉議郎董勛《答問禮俗》載:“正月一日為雞、二日為狗、三日為豬、四日為羊、五日為牛、六日為馬、七日為人”,即正月初七是“人日”。   按古老的習俗,正月初七“人日”,須食一種用七樣青菜作成的餅食。隨著時間的推移,現在的潮汕人不再做餅,而是直接把七樣菜在鍋中煮熟後於中午吃,稱“七樣羹”。這七樣菜是有講究的,不是隨便湊合七種菜就行,一般取白蘿卜、厚合菜、菠菜、青蔥、大蒜、韭菜、芹菜、春菜(芥菜)、芫荽(香菜)中的七種。   其中,白蘿卜取“清白”之意;韭菜俗稱久菜,與春菜一樣取“長年回春”;青蔥取“聰明”;芹菜取勤勞;大蒜、厚合取“諸事合算”。在吃這七樣菜之前,長輩總要說:合家清清白白,新年回春,聰明勤勞,諸事合算,百事無忌。   菜是自家自留地裡種的,但自家要湊齊七種也有些難,我們自己湊了白蘿卜、大蒜、青蔥、韭菜、厚合五種。父親跟母親說,淇河自留地裡好像種有芹菜和春菜。母親聽聞,就出門去找淇河伯老婆薔鳳母,她家果然有,母親要來一些,湊齊了七樣菜。   七樣菜中,我最不喜歡吃的就是厚合,口感不好,吃後舌頭厚厚澀澀的。種厚合,也不是拿來當青菜吃,而是種來喂豬。但每年的七樣菜,卻必有厚合,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因為誰家都希望“諸事合算”。中午吃飯時,我夾菜有意避開厚合,母親看到後說,七樣菜哪一樣都得吃,不能不吃。說完,就夾著厚合放我碗裡,我無奈,隻能硬著頭皮吃。   說到底,“七樣菜”是一道吉祥菜,吃七樣菜就是圖個開年吉利,一直順利到年底。   村裡原來的曬穀場,現在是菜市場。每逢到了年初七的時候,菜販們都會販來七樣菜賣。現今村裡有相當一部分人已不種菜了。在城裡的各大農貿市場和超市,一早便將厚合、芹菜、青蔥、大蒜、春菜、韭菜、白蘿卜、芫荽等菜搭配好了一起賣,或分放在各個菜簍子裡,讓市民享受“自助”選擇“七樣菜”的樂趣。一些酒店和飯店還特意在正月初七推出這道“吉祥菜”,備受食客青睞。   作為潮汕地區的傳統習俗,元宵節前後幾天的“營老爺”活動,才是春節年假結束的真正標誌。   “營老爺”活動,是潮汕地區民間的狂歡節,近些年越來越紅火,已經紅遍全中國。“四清”之前的“營老爺”活動,我尚且年幼,“營老爺”白熱化高潮的午夜,我早已在夢鄉裡。隻依稀記得我四歲或五歲那一年的元宵夜,流有叔把睡夢中的我搖醒,抱著我出去看熱鬧。我睡眼朦朧中看見一幫大哥哥、叔叔跳火堆的瘋狂,以及圍觀眾人的興高采烈喝彩。十幾年後,“營老爺”活動再次興起,我已離開家鄉。四十多年來,我沒有一次是在元宵節期間回去,隻能在視頻上觀看“營老爺”活動的熱鬧。作為潮汕人,未能現場體驗潮汕人的狂歡節,不能不說是我的遺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