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苦命老母 香老母的兒子流奇叔,在三十多歲的時候,找了一個比他大三歲的二婚老婆玉慧。 玉慧前夫是本村人,輩分與我爺爺一樣,我叫她玉慧老嬸,嫁過來後降低一輩,我改口叫她玉慧嬸。前夫性格暴躁,玉慧嘴臭話囉嗦,常招來家暴,有時還很離譜。正耀跟我們說,玉慧前夫施家暴時,不僅僅是揍她,有時候還把她全身脫光光,綁在柱子上,然後像瘋子一樣狂呼:大家都來看,看看這個臭逼!住在同一座四點金裡的其他幾家人,大人都叫住小孩不能出來看。正耀比我大兩歲,與玉慧前夫家同住一座四點金。 香老母命苦,早年喪夫,沒有再嫁人,含辛茹苦把獨子流奇養大。流奇未娶之前,香老母總是憂形於色,流奇對老母親也頗有微詞。找了一個二手貨之後,香老母高興了一段時間,但隨後的日子,沒有親眼見過的人難以想象。 那個年代,貧窮是主基調,尤其是在廣大的農村。大多數人都吃不飽肚子,但也沒聽說過餓死人。流奇到碗仔村當代課老師,收入微薄,香老母年老體弱,已無法下地耕作,母子二人的日子過得緊緊巴巴。玉慧與前夫育有一男一女,男孩大我兩歲,女孩與我一樣大。玉慧再婚嫁給流奇時,女孩跟著她過來,家裡的人口一下子從二人變為四人,生活更是促襟見肘。香老母家隻有一間厝手房,住不下三代人。母親在大妹二妹住的東頭厝手房裡多加一張眠床,解決了香老母住的問題。香老母吃的問題,理所當然是兒子兒媳的責任。 開始幾個月還算正常,慢慢的,玉慧就對香老母指桑罵槐。進一步的發展,就是公開叫罵了。比如:老不死的,就會吃。我待在家裡的時間不多,通常吃完放下碗筷就溜。所以,少數幾次聽到玉慧罵香老母,我以為是偶然的,問了母親,才知道經常這樣。老人真可憐。之後,再聽見玉慧罵香老母時,我會用憤怒的眼神瞪著玉慧。她清楚自己理虧,我瞪著她一會兒,她就不再罵下去。盡管我隻有十三、四歲,但兇起來她還是有些膽怯的。 除了無緣無故挨罵之外,香老母吃的東西連豬食都不如。 有一個星期天,我吃完中午飯正想出去,在天井裡碰見香老母拿著一碗粥。老母,食糜?我邊問邊湊過去看。我看見一碗清澈見底的水,碗底幾條番薯絲與幾粒煮爛的米。食這些?我不敢相信,進一步問她。日日一樣。香老母小聲說。他們食什麼?我大聲問。他們食稠的。我聽後,血往頭上沖。 剛好玉慧走出門口,我沖過去質問她,你們是人嗎?每餐都給老人食番薯水,你自己食兩天看看咋樣! 關你什麼事?看不慣你們養她。 我氣得捏緊拳頭,真想揍她。怪不得再榮揍你,你這種人是該揍!再榮是玉慧的前夫。 聽到我的叫罵聲,流奇走出來。我轉身拿過香老母的碗,伸到流奇的麵前說,你看看,你阿母食的是什麼?你有良心嗎?由於拿得急,我手上濺到水。此時,父親母親、強俊夫妻都從各自門口走出來,母親快速走過來把我拉開。父親走過來給我兩巴掌,說,沒大沒小的。我繼續對著流奇大喊,你他媽的不是男人,沒吊的!你還亂說?父親又給我兩巴掌。我不怪父親,揍我是必須的。 路過大門外的人,聽到吵鬧聲,有幾個人伸進頭來瞧一瞧,看到的是我挨父親揍,以為我又是偷抽煙或者是與誰打架,正在接受父親的“手術教育”呢。到了下午,全村人都知道真實原因,我享受了幾天大人們的誇贊。 從此,隻要我在家,都會瞧瞧香老母食什麼,看到粥太稀,就跟母親說,盛一碗稠粥給她。家裡偶然加菜,母親會讓我拿一些給香老母。 我讀大一的第一學期,香老母走完她孤苦的一生。聽母親說,香老母在病榻上,經常喃喃說著,東波怎麼還不放假回來?沒等到我放寒假,她就走了。 四十多年過去,我記憶中的香老母,一個矮小瘦弱善良、從不跟誰爭執的老婦人,一個臉上少有笑容、總是被愁苦籠罩的老婦人。她的晚年,如果不是有母親這樣的鄰居,那就是真正的不幸了。家裡有好吃的,母親會讓我們拿一份給她,平時一日三餐,也經常關心著她是否吃飽。母親常說,就多一碗粥的事。生命的最後幾個月,香老母住的是我家的厝手房,躺在病榻上,中藥是母親熬煮的,不知道的人,還以為母親才是她的兒媳婦。 當我頑劣被父親“手術教育”時,是香老母的適時“解救”使我免受更多的皮肉之痛;當父母不在家,我帶著妹妹們有時束手無策時,是香老母替我排憂解難;……。 香老母對我如奶奶般的慈祥與嗬護,是我的鄉愁裡不可或缺的記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