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2、石匠三兄 故鄉的房子,不是隨便搭建起來的,而是有很多規格講究,總的來說,是按京城的四合院格局來砌。經過幾百年的演變,最豪華的一種叫四馬拖車,共有前後兩個天井,前中後三個大廳,四周及中間二十二間房,財力雄厚的大戶人家才有能力砌,石坑村自立村以來,就沒有人砌這樣的豪華房子;還有一種叫四點金,共有前後兩個大廳,一個天井,前中後六間房,這種規格的房子,老寨隻有四、五座,新寨有十幾座,很少有人獨占一座,而是幾戶人家住在一起;較普遍的是下山虎,分兩種規格,一種是走中門,前天井後大廳,大廳兩側兩間主房,天井兩側是兩間厝手房,另一種是走邊門,進門的那間厝手房變成門廳,天井另一側是厝手房,大廳兩側是兩間主房,也就是隻有三間房。我家五年前開始砌的就是最後這種,也是最小最簡單的一種。別看這麼不起眼,卻是老寨二十多年來的第一座新房子。 房子采用的材料,也是有講究的。門框門檻用大理石,門廳地板與格仔鋪精細一些的大理石,天井鋪較粗糙的大理石,厝手房門口格仔的支柱也是大理石加工成的。那時不像現在,用電鋸把石頭鋸開,而是靠手工打一排孔,在孔裡裝一定量的炸藥,把石頭炸開,然後人工一錘子一錘子,加工成各種規格的石條石柱。乾這種活的人,叫做石匠。炸開石頭的效果咋樣,是石匠水平的衡量指標之一。東帆舅舅的第三子,也就是他的三表哥,是一名石匠。我跟著東帆,叫他三兄。 我家這棟房子的大理石,都是讓三兄來做。 三兄比我大七、八歲,個子不高,稍胖,身體壯實,尤其是掄大錘的手,手腕有力,手臂硬繃繃的,說話先帶三分憨笑,親和力挺好。 采石的地方,在離村子不遠處,大山向西延伸小山包的東南坡,那有很多石頭,三兄選擇其中一塊大部分露在地麵的碩大石頭,我家新房用其三分之一就夠了。 三兄家住石盤村,到采石那裡的距離,比石坑村稍遠一些。他在家裡吃完早餐就到山上,中午飯和晚飯來我家吃。晚飯後稍事休息,食幾杯茶,抽幾根煙,然後回家。大多數乾活的工具放山上。那時雖然大家都窮,但卻沒人會去山上偷工具。 這個活,隻有三兄一個人乾,一乾就是一年多時間。我經常去山上看他乾活,有時候跟東帆一塊去,有時候自己去。到那陪他說說話,聊聊天。我覺得他很了不起,把一塊大石頭開成各種規格的石條、石柱,還要精雕細刻,不能出差錯,通常一出錯就無法補救,必須從頭來過。長期一個人在山上乾活,既需要耐心細心,又要耐得住寂寞,這很不容易。那時,還是一個小孩的我,確實有些佩服他。 由於差不多每天都來我家吃飯,三兄認識不少石坑村的人。其中,淇河伯的大女兒嬋英引起他的注意。嬋英比我大四歲,正處於最光彩奪目的年齡段,盡管算不上美女,但淺黑且油光富有彈性的健康皮膚,前凸後翹的微胖身材,渾身充滿著引起男人荷爾蒙激增的魅力,未婚的男人看著她想入非非,已婚的男人也禁不住多看她兩眼。三兄向我打聽嬋英是誰家的女兒。我跟他說是淇河伯的大女兒。淇河伯經常來我家,三兄認識他。我說你打聽她乾啥?他對我傻笑一下,沒回答我的問題。過一段時間,一次晚飯後,他回石盤村,我跟著他走出去,在大門外,他自言自語說,要是能找嬋英做牡就好了。我說,你喜歡她,就趕快追。他回過頭來,顯出吃驚的表情。他自顧自在單相思,沒有注意到我跟在他後麵。待他回過神來,說,奴仔鬼,怎麼追?我哪裡知道,又不是我要娶牡。雙方沉默著走一段路,快出村時,我說,三兄,要不這樣,我去找她,直接跟他說,我三兄喜歡你,看看她怎麼說。三兄說,讓我想想。說完就回去了。過了幾天,三兄問我,你跟她說沒有?跟誰?說什麼?我明白他的意思,卻故意裝傻反問他。你不是說去問嬋英嗎?你說讓你想想,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現在想清楚了?你要想清楚了,我找機會幫你問問。 不問,三兄心裡還存有幻想,問清楚,點破窗戶紙,幻想就變成幻滅了。 有一天旁晚,我在嬋英家的巷口,看見她走出來,可能是要去姿娘仔間。那時候,老寨有主要是老男人聚集的男人間,在鬆秋家對門堤老叔的平房;也有純粹是未婚姑娘聚集的地方,是一座四點金天井東側的厝手房,門口通巷,把通天井的門堵掉,以免影響裡頭的其他住戶,我不記得房主人是誰。我跟在嬋英後麵,看到周圍沒其他人,走快兩步追上她。我對她說,嬋英姐,我跟你說幾句話。她停下腳步,用疑惑的眼神看著我。我跟她說,我三兄喜歡她,想跟她交朋友。我還說了不少三兄的好話,問她能不能與三兄交往。她看著我,臉上微微泛紅,聽完我的話後,搖搖頭說,石匠有什麼好。然後繼續往前走。我替三兄感到失望。我把嬋英的態度告訴三兄,他非常沮喪。此後,三兄還不死心,讓我再找嬋英說說,但結果都一樣。 隨著我家房子用的大理石完工,之後三兄就很少來石坑村,他對嬋英的單相思自然無疾而終。 我大學畢業後,再也沒有見到三兄。大概十年前,我問母親,三兄現在怎麼樣了。母親說他去世幾年了,是患癌癥。聞悉後,我不勝唏噓,感慨生命是如此脆弱。三兄還那麼年輕,怎麼說沒就沒了。 在人的一生中,我們會成為其他人生命中的匆匆過客,其他許多人也會成為我們人生旅途中的路人。其中有些人讓我們時常懷念,而更多的人則無從記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