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7、父親手術 元旦至春節的這段時間,是地裡的活比較輕鬆的一段時間。被多年胃潰瘍折磨的父親,決定利用這段時間做手術。那時,縣人民醫院做胃的手術,在周圍市縣小有名氣,有不少人慕名而來。我聽說,香港也有一些人來做胃手術,這在當時可算一件大事了。當然,香港人來就醫,除了慕名之外,便宜的費用應該是重要的考慮因素。 父親做手術,必須有人陪床。家裡家外都要靠母親,她去陪床有些難。伯父他們也沒有時間去陪床。所以,陪床的任務就落到我頭上。我隻有十六歲,根本不懂陪床時要做些什麼事情。但心裡想,去了再說,別人會的事情,我沒理由不會。父親做完手術推回病房的時候,由於麻醉藥的作用,人還昏睡著,醫生說要到半夜或第二天早上才會醒。病床上掛著幾瓶吊液,床底下掛著尿袋。我的任務,就是看著吊瓶,一瓶快打完了,喊護士來換藥或拔針,以免藥滴完後,倒流把血抽出來。另一個任務,就是尿袋滿後,必須打開開關,用盆把尿液接走倒進廁所裡。我第一次接尿液時,笨手笨腳的,弄得滿手都是尿。有了第一次的經驗,後麵就沒問題了。我不敢走開,也不敢打瞌睡,生怕出什麼差錯。晚上十點鐘前後,不再輸液。父親還沒醒來,我熬到十二點以後,實在熬不住,坐在靠背椅上睡著了。可能是淩晨兩三點的時候,麻藥失效,父親痛醒過來,想喝水,而我卻睡著了。我醒來後,看見父親已醒,問他要什麼,他說要喝水,並用眼瞪著我。我本來就怕父親,給他一瞪,頓時有些手忙腳亂,倒開水時灑到身上。父親有些生氣,說我什麼都不會做,連倒開水都不會。第二天下午輸完液後,父親要我回家,換母親來醫院。 我回到家裡,跟母親說父親讓我回來,要她晚上去陪護。母親看著我說,你惹他生氣了?我把半夜的事跟母親說了。母親已做好晚飯,來不及吃,拿飯罐裝一些番薯粥,抓一個菜脯,帶著上醫院吃。母親不會騎單車,我搭她去醫院。路上,母親交代我,屋頂上曬著番薯絲,晚上如果下雨,要收起來,不要被雨淋到。我家的番薯,除了人吃一部分之外,大部分拿來喂豬。挖出來的番薯,不能擱太久,否則會爛掉。為了防止番薯爛掉,通常在年底的時候,把番薯刨成絲,曬乾後就可以放長時間,青黃不接的時候煮熟喂豬。那天晚上大概十一點時,老天果然下雨。我急急忙忙爬上梯子到屋頂收番薯絲。腳踩在瓦陵上時,腳底一滑,直往下摔。好在我反應快,緊緊抓住屋簷而沒有掉下去。如果掉下去,後果不堪設想,不死也得殘,因為掉下去就砸在天井的大理石上。真是不幸中的萬幸,這個意外事故,僅是肋骨撞到屋簷上,沒有大礙。母親回來知道後,說,是老爺保佑我仔平安無事。 父親出院後,身體比較虛弱。我跟龍源商量,找一個晚上去山上打鳥。野生鳥屬於大補的東西,術後補身體效果很好。現在的野生鳥,受國家保護,打鳥犯法。但在四十多年前,全民都沒有保護野生動物的概念。打鳥是一個技術活,首先是打鳥者槍法要準。其次,跟天氣也有很大關係。既要是冷天又不能太冷。氣溫太低,鳥藏在樹上樹葉最濃密的地方,在樹底下打著手電筒很難找到它;氣溫高一些,鳥藏得比較分散,並且很容易被驚醒,有一點風吹草動就飛走了,所以也不好找。最佳氣溫是在攝氏十度上下,最好還吹著輕微的北風,同時下著毛毛細雨。在這種天氣中,鳥一定是藏在山的南坡,並且不會藏得太高,也不會藏在樹葉很濃密的地方,同時,警惕性還不高。 有一天下午,天陰蒙蒙的,我估計晚上可能會下小雨,就去找龍源,跟他說,今晚應該是打鳥的好天氣,我們今晚就去打。他抬頭看看天空,覺得我說的有道理。我又跟他說,流有叔槍法比較準,家裡有鳥槍,我找他一塊去。另外,惠生叔應該在家裡,你去告訴他,晚上來我家等著吃鳥肉粥。村裡人都知道,父親對我很嚴格,在他麵前,我就如老鼠見到貓;但也都知道,父親不在眼前的時候,我自己就是一頭貓。 我回到家裡,跟父親說,今晚與流有叔、龍源去打鳥,打回來後煮鳥粥,龍源已通知惠生叔了。父親聽後挺高興。 旁晚時,果然下起了毛毛雨,吹起了偏北風,這是理想的打鳥天氣。八點多,我和流有叔、龍源三人,帶著三支手電筒,其中一支三節電池,打鳥的時候用,夠明亮,瞄準更有把握;另兩支是兩節電池,路上照明及找鳥用。我們去水吼山的南坡,那裡有一片樹齡十年左右,剛能結果的矮橄欖樹,是冬天裡鳥群最喜歡棲息的地方。靠近橄欖樹時,一定要輕手輕腳,千萬不能弄出聲音驚醒沉睡中的鳥。那天晚上運氣挺不錯,在第一棵橄欖樹上就發現兩隻斑鳩,流有叔小聲說,爭取把兩隻都打下來,等一會的鳥肉粥就有著落了。我問他,怎麼能把兩隻都打下來,是想一槍打兩隻嗎?他說,不是這樣,誰有能力一槍兩隻?關鍵是打第一隻,要一槍斃命,不要弄出那怕是很小的動靜,就不會把另一隻驚飛了。流有叔說完,右手拿著槍,左手拿著三節長的電筒,並示意我和龍源站在原地,我手裡的電筒照著他前行的路,龍源手裡的電筒一直照著樹上的鳥。流有叔躡手躡腳走到樹底下,選好角度站立穩,把槍交到左手,槍托抵住右肩,電筒與槍桿捏在一起,右眼瞄準,找書苑www.zhaoshuyuan.com右手開槍。第一隻鳥什麼動靜都沒有就掉下來了,真真切切是一槍斃命。我們都很高興,但忍住沒有歡呼出聲。緊接著,流有叔裝上一粒鉛彈,再瞄準,開槍,也是無聲無息,又一隻掉下來。我高興的笑出聲,趕快跑過去撿起鳥,生怕它們復活飛走一樣。我們繼續仔細的一棵樹一棵樹搜找,搜到第五還是第六棵的時候,又發現了一隻,也是斑鳩。前麵有兩隻墊底了,流有叔把槍交給龍源,讓他過一把槍癮。龍源也像剛才流有叔一樣,悄悄地靠近,選好角度,瞄準,開槍,鳥應聲掉下來,但不是一槍斃命,掉下來後還掙紮一會兒,我跑過去按住它。就是這麼一點動靜,把棲息在附近一棵橄欖樹上的鳥驚飛了。接下去,我們又打了兩隻。總共有五隻斑鳩,是一個了不起的戰績。估摸著時間不早了,我們班師回家。 大概十點鐘回到家,惠生叔與父親一邊聊天一邊等著我們凱旋。看見我們帶回來五隻斑鳩,惠生叔像小孩一樣高興,連說,浪險浪險!父親已煮好一鍋熱水,我和龍源抓住鳥腳,把鳥放熱水裡搓一搓,然後提出來去鳥毛。去完鳥毛再抓住鳥脖子,放鳥腳到熱水裡浸一會,提上來把腳上的毛與皮去掉,掏出內臟,切成塊。父親淘米下鍋。前後半個小時左右,香噴噴的鳥肉粥就煮好了。惠生叔喊已去睡覺的母親也出來吃一碗,母親說還是睡覺好。 高中畢業後的頭半年,就這樣匆匆忙忙的過去,我初步體驗到當農民討生活的艱辛,也切身感受到叔叔伯伯兄弟姐妹們的質樸與樂觀。除了艱辛,也有那個時代特有的野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