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8、春節燈謎 十裡長街送總理的舉國哀痛將近一個月後,又一年春節到來了。 那時候,大人們是不太想過春節的。過春節,必須買一些平時買不起的魚、肉,也必須給老人小孩壓歲錢,給全家每個人做或買一套、至少一件新衣服,如果有欠債,按習俗必須在春節前還給債主。 比我大兩歲的龍春,經常說起一件事: 婚後的第一個春節快到了,身上一分錢都沒有,整天愁眉苦臉,不知道該怎樣熬過春節。有一天在巷口,母親遇見他,看到他滿臉愁容,就問他為啥無精打采的。他告訴母親,身上一分錢都沒有,為如何過春節發愁。剛好那天母親想去供銷社買東西,身上帶著十塊錢。母親掏出十塊錢給他。有了這十塊錢,小兩口這個春節就順利度過了:給父母兩塊錢壓歲錢,同樣給嶽父嶽母兩塊錢壓歲錢,剩下的六塊錢,置辦一些過春節必需的東西。龍春是一個會感恩的人,把這救急的十塊錢經常掛嘴上。二十多年後,他的日子寬裕了,年年給母親壓歲錢。母親說,你年年給我利是,我怎麼好意思拿?他再一次說起十塊錢度過春節的事。母親說,我早就忘了,你怎麼還記得?他就來一句文縐縐的,滴水之恩當湧泉相報。 對農村的窮人來說,春節實在不好過,恨不得幾年才有一個春節。但對無憂無慮不知道生活艱辛的孩子們來說,在春節前的一個月,就數著手指頭盼望著春節的到來。春節有好東西吃,春節有新衣服穿,春節有大人給壓歲錢,還能不受父母管束的痛快玩幾天。城市裡的小孩,不會有這種體驗。 這一年的春節,大隊安排了不少娛樂節目,初一白天有籃球比賽,有拔河比賽,還有猜燈謎,晚上有村裡毛澤東思想宣傳隊的演出。大隊盡力讓大家過一個祥和快樂的春節。 初一上午的猜燈謎,讓我大大的露臉。 猜燈謎現場安排在學校大門口,也就是祠堂大門左側的門樓肚。猜燈謎的獎品是香煙或果糖,猜中一次獎一支煙或一顆果糖。猜燈謎現場擠得水泄不通,大部分是年輕人或小孩。主持現場的是我初中一年級的語文老師政城,他是民辦教師。政城輩分跟我一樣,比我大八、九歲,我從來沒稱呼他老師,而是按輩分叫他政城兄。我看到那麼熱鬧,也擠進去湊湊熱鬧。開始獎勵的香煙是豐收牌煙,我來了興趣和精神,掃一眼墻上貼的謎題,感覺今天有意外收入了。我馬上選一道題回答,一擊即中。政城撕下答中的那張紙,問我要什麼獎品,我說要香煙。隨後,政城新貼上一張,我就猜中一張,接二連三的猜中,幾包豐收煙很快都被我收進口袋中,其他人是乾瞪眼。豐收煙已獎完了,換成低檔次的大鐘煙。我繼續贏了幾根大鐘煙後,政城對我說,東波,你別猜了,留一點給其他人。我本來對大鐘煙就沒有多大興趣,借政城的話下臺階,見好就收,擠出人群,離開猜燈謎現場。出來後,我看見龍源和東帆在閑逛,走過去,從口袋裡掏出一支豐收煙給龍源,東帆那時不抽煙。我拍拍鼓鼓的口袋,跟他們說,今天贏了一口袋。那一場猜燈謎,我算是出了名,大家都在說東波浪險,全部猜中。後來龍源告訴我,他下午跟父親說起這事,父親少見的笑瞇瞇,顯然很滿意。但在我麵前,父親還是與平常一樣的一臉嚴肅。猜燈謎贏來的煙,抽了差不多一星期。 輕鬆快樂的日子總是短暫的,春節幾天的空閑一晃就過去。周而復始,似乎永無盡頭,又一年的忙碌開始了。 那時,農業學大寨運動方興未艾,除了繼續開墾毫無耕作價值的“五百畝”之外,不知道是公社裡哪位領導的主意,決定到深山裡開荒種鳳梨。對這個決定,盡管經年累月與土地打交道的農民大多認為不靠譜,也有一些抵觸情緒。但終歸是胳膊擰不過大腿,理解的執行,不理解的也得執行。我是參加這次開荒勞動中年紀最小的人。關於這次開荒,前麵已說過了,這裡不再重復。我要說的是,毫無價值的開荒,既破壞了山裡的植被,又苦了農民兄弟們。我前兩年回去時,裕成叔初一來家裡坐,閑聊中憶起這件事,問他,開墾的地方之後怎麼樣。他說,那個地方開墾後就沒種上鳳梨。 39、君子好逑 我中小學九年的同班女同學,比我大一歲的玉芬,家住石坑學校隔壁。玉芬的父親叫征進,與我同輩份,我叫他征進兄,是領工資的乾部,在縣城裡工作。玉芬的母親,名叫鳳娜,是農村戶口。那時,政策規定小孩的戶口隨母親,所以,玉芬及其弟妹們都是農村戶口。玉芬長相敦厚,用今天的話說,叫微胖身材。她性格開朗,人實在。盡管玉芬長相不夠嬌艷勾人,但即將十八歲的她,也如盛開的鮮花那般鮮嫩可人,打她主意的大有人在,龍源就是其中的一員。君子好逑,無可非議。龍源想去玉芬家裡坐坐,拉近與她和她家裡人的關係,但又不好意思自己一個人去,就拉我作伴。我答應跟龍源一塊去,我不缺膽量,誰家都敢去,前幾年就經常陪著揚光兄去店平書記家,也陪著他去學校找嬋姑,何況是到玉芬家。玉芬父親平時不在家,隻有周六晚上才回來。我們第一次到玉芬家時,來開門的是玉芬。看到是我倆,玉芬有些愕然,我們可算是不速之客。她馬上叫她母親出來,自己返回房間。鳳娜嫂見到是我倆,也有些突然。但很快調整好情緒,招呼我們坐下,並點著爐子,沖茶給我們食。玉芬的妹妹那學期是龍源所帶班上的學生,他是以家訪的借口去玉芬家。食幾杯茶,問一下玉芬妹在家裡的學習情況,閑聊幾句,我們就起身告辭。自始至終,玉芬再沒現身。我們起身時,鳳娜嫂叫她,才出來與我們告別。鳳娜嫂對我們說,矮閑來食茶。這是一句通用的客氣話。 此後,我們還去了玉芬家幾次,玉芬每次都沒有陪我們說說話。這說明,玉芬可能是出於害羞,也可能是對我倆都不感興趣,所以不陪我們。但有一件事,我怕龍源傷心,一直不敢告訴他。在我們去玉芬家後一個月左右,一個星期天,玉芬父親來我家。盡管玉芬父親與店平書記有親戚關係,但他之前從沒來過我家。這一次,他也可說是不速之客。但是,來的都是客,父親還是客氣的沖茶招待他。此後,玉芬父親差不多每個月都來我家,我覺得有些奇怪,就問母親,征進兄乾嗎老來我家?母親說,他想把女兒玉芬嫁給你。這不可能,玉芬比我還大一歲呢。我從來沒往這方麵想,所以感到突然。捅破這層窗戶紙,我默想著為何會出現這種情況。思來想去,問題應該出在我陪龍源去玉芬家。可能是鳳娜嫂誤會了,以為是我喜歡玉芬。而從玉芬父親經常來我家,並露出想把女兒嫁給我的意思來看,他們屬意我。其實,就那時的實際個人情況,我比不上龍源,他們看中的應該是我的家庭而不是我個人。這真是天大的誤會,我壓根就沒有這個意思。對我來說,早日離開這個山村,到外麵的世界去闖蕩,才是那時候的第一需求。即使跟一些姑娘關係不錯,比如裕成叔的小妹慧嬋,那也僅僅是有好感,在共同的勞動中比較相投,而絲毫沒有娶為妻的意思。自己都養不活自己,又如何能娶妻生子呢!我沒有這個意思,父親也不太喜歡玉芬的父親,因為他說話經常顛三倒四。在我這方麵,這個事情基本劃上句號。龍源再讓我陪他去玉芬家,我還是去,假裝什麼都不知道。 幾個月後,縣裡修建第二山坑水庫,石坑大隊也必須派勞動力參加,原則上是一家派一人去。我由於有了上次開荒種鳳梨,在荒野的夜晚遭遇大雨的經歷,堅決不去水庫工地乾活。我估計,去那也是大概率在野外過夜。母親有些遷就我,沒有強製我一定要去修水庫。有了母親的支持,即使被父親罵幾句,我無所謂,隻要能不去就行。玉芬家裡沒有男性勞動力,修水庫的差事落到她身上。她這一去,改變了一輩子的命運走向,這大概就是命運的安排。後來聽參加修水庫的人描述,肩上挑著一擔泥,腳踩在沒膝深的爛泥漿中,每邁一步都吃力,我聽著都覺得難受,比我年初去山裡開荒種鳳梨辛苦多了。我慶幸自己沒有去。十八歲的姑娘,玉芬參與到修水庫的行列中,對她來說無疑是一件艱難的苦差事。這個時候,如果有救美的英雄,她投懷送抱就是情理中的事。這個“英雄”是根泉。在工地勞動和生活中,根泉給予玉芬無微不至的關懷與幫助,一來二去,擊中了姑娘心中最軟的角落,水庫修完,他倆也生米煮成熟飯。地作床來天做被,野外的工地,給他倆的幽會和野合提供了無限的空間。 當村裡在傳說這件事的時候,龍源相當沮喪,同時也無法理解玉芬的選擇。根泉的家庭條件,比龍源家還要差,連住的地方都沒有。我安慰龍源說,這就是緣分。水庫工地給根泉提供了機會,他把握住在平時不可能出現的這種機會,既關心又進攻,玉芬是不諳世事的姑娘,防線被攻陷,沒什麼可奇怪的。龍源抽一口煙,看著我說,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你好像挺有經驗的,幾時談過戀愛了?我說,用不著談過,我這是心理分析。我進一步說,天涯何處無芳草。村裡姑娘有的是,看中了誰,既要有必要的關心,投其所好,也必須有一定的侵略性。斯斯文文成不了什麼好事。他好像不認識一樣看著我。我最後跟他說,我說的這些話,是我看了幾百部長篇小說後,對於男女關係,或者說是對於愛情的簡單領悟。所謂熟讀唐詩三百首,不會作詩也會吟,就是這個道理。你可以試試看有沒有道理。盡管龍源的年紀比我大幾歲,但看過的長篇小說數量確實無法跟我比。 起初,玉芬的父母對這門親事堅決不認可,但無奈女兒的處女地已被根泉開發,反對無效。不久,他們結婚了。由於根泉家裡無房可住,他們跟大隊借了一間祠堂的耳房當新房。想想,是有些淒涼。隨後幾年,是他們最艱難的幾年。之後,他倆到廣州做賣服裝賣布的生意,生活慢慢滋潤起來,與龍源也成為朋友。我最後一次見到玉芬,已是四十年前的事了。那時的她,是一個標準的農婦。前兩年,通過龍源,我跟玉芬聯係上,她拉我加入高中同學群。在群裡,她是最活躍者之一,幾乎天天發信息和視屏,這與年輕時,我對她的印象有別。在學生年代,玉芬是比較文靜少話的。從這個角度來說,她的日子應該過得不錯。如果日子過得緊緊巴巴,就沒有這份閑心了。這也說明,玉芬當年誤打誤撞選擇了根泉托付終生,並沒有大錯,這就是命運。從視頻上看,玉芬越來越像四十多年前的征進兄,臉盤寬大,下巴肥厚,一副福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