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3、設誘捕魚 八月初的一天,龍源來舊房找我。他說這段時間總沒看見我,問我乾啥了。我說跟著流有叔學接電了。當然,他來找我,不是要問我乾啥去了,而是叫我晚上一塊去抓塘虱魚。我問他去哪裡抓。他說去多年山。 山仔水庫的灌溉渠,從水庫下來後一條直線到達豬地,在豬地靠山的地方往東北拐彎,大概一千米後下一個臺階,往多年山的方向伸延。在下臺階的地方,經年累月,被水沖出一個不太深的小潭。潭裡有一些雜七雜八的石頭,這些石頭是塊頭不大的活動石頭。這樣的環境,是塘虱魚晚上最喜歡造訪的地方。龍源說的就是這個地方。我說,那得水庫晚上不放水下來,否則,我們就白辛苦了。我為什麼這樣說呢?如果想把塘虱魚一鍋端,就得想辦法把周圍的塘虱魚誘騙進事先設定好的地方,比如這個小潭。誘騙的辦法,就是在下午太陽即將下山之前,把小潭左右兩邊用泥土圍起來,留一個大約一尺寬向下遊的出口。然後,在小潭的水麵撒上一層蛆。太陽下山後,下遊的塘虱魚聞到蛆的味道,就紛紛往潭裡遊來。有足夠多的蛆供塘虱魚吃,它們就會待在潭裡。晚上八點多的時候,把小潭的出口用網攔住,塘虱魚外逃時都沖進了網裡,一條都不會漏網。塘虱魚無法自己上一個臺階,不怕它們往上遊跑。但上遊不能有大的來水,否則,撒在小潭水麵上的蛆被沖散,潭裡就留不住塘虱魚。這就是為什麼晚上水庫不能放水進灌溉渠的原因。 東帆的大表兄是水庫的管理人員,我跟著東帆叫他大兄。我跑到大隊部找東帆,讓他給大兄打電話詢問情況。我到達大隊部時,大約是十一點鐘。在東帆住的房門口,我看見外號“鐵嘴雞”的慧芬在裡麵,與東帆相對而坐,兩人相談正歡。看到我走進去,慧芬似乎有些不自然。我有事而來,沒心思探究慧芬乾嗎表情不太自然。慧芬家住隔壁,來跟東帆聊天也屬正常。我說明來意後,東帆到大隊辦公室給大表哥打電話,慧芬隨之告辭回家。慧芬雖然與我是中小學九年的同班同學,但相遇時,除了偶爾鬥嘴幾句,基本無話可說。在那時,她看上去是懂事的淑女,長相上,是村裡最好看的姑娘之一。更重要的是,她不是農村戶口,這在那個年代具有巨大的心裡優勢。而我,在她眼裡大概就是一個調皮搗蛋、打架鬥毆的小混混,根本不入她的法眼。畢業後這一年,我慢慢有些明白,作為班裡的兩朵鮮花,慧芬和玉芬的關係為什麼一直不好。根源可能就在於,玉芬是地地道道的農民,而慧芬僅是跟隨當老師的母親住在石坑村的城裡人。在四、五十年前,這種身份的差距是巨大的。 東帆打電話詢問的結果是,水庫晚上不會往灌溉渠裡放水。 下午四點多,我和龍源帶著工具到大廁所撈蛆,然後去多年山圍好小水潭並撒上蛆。路上,我跟龍源說,在東帆房間裡看見慧芬,他倆好像挺親密。龍源聽後說,慧芬可能看上東帆了。我想想覺得有這種可能。對這個話題,我們沒有進一步討論,而是說起今年以來發生的大事,尤其是剛剛過去的唐山大地震,死了那麼多人。今年似乎是多災多難的一年,後麵還不知道會發生什麼,不清楚未來是禍還是福。身處邊遠的農村,我們消息閉塞,除了偶爾從報紙上看到一些過時的新聞之外,所知甚少,所以也無法討論出什麼結果來。 我們還談到新寨的成芳被推薦上大學的事。一說到此事,我就來氣:成芳憑什麼能上大學?就憑她哥在教育局當官。成芳比龍源早一年高中畢業,她哥在縣教育局當一個帶“長”的官,我不清楚是什麼官,給他妹弄到一個上大學的名額。她是特殊年代最後一屆憑推薦讀大學的人之一,也是石坑村在特殊年代唯一有機會讀大學的人。我和龍源實在氣不順,如果國家恢復高考,幾時輪得到她上大學。龍源比我更無奈,大隊讓他給成芳寫“貧下中農”的推薦意見,他能隨便寫嗎? 成芳讀的是醫專,勉強畢業後,分到公社衛生院,與龍源的一位高中男同學同一單位,後來兩人結為夫妻。運氣與特殊年代的荒唐和腐敗,讓成芳避免了當一輩子農婦的命運,但智商決定了她在專業上一事無成。學數學專業的龍源,畢業後一邊教書一邊自學,成為遠近有名氣的中醫,在中醫臨床上完全碾壓成芳。 晚上八點鐘左右,我和龍源帶著小桶和霞(霞:一種一邊平直其餘部分為圓形的鐵條,上麵綁著尼龍絲網,手柄與平直邊垂直的捕魚工具),去多年山收割勝利品。離小潭一百米左右時,不能說話,不能打開手電筒,不能弄出任何響聲,否則,塘虱魚就逃之夭夭了。下午,我倆已經對最後的那段路反復走了幾次。尤其是從灌溉渠往下跳的那一瞬間最為重要,人著地的同時,霞要準確地攔住小潭的出口。對此,我倆練習了好幾次,最終確定由龍源來實施這最後一擊,把握性大一些。差不多與龍源跳下去的同時,我打開手電筒照向小潭的出口處,一群塘虱魚猛地往下沖,全部被兜進網裡。我和龍源看著哈哈大笑。那天晚上豐收了,收獲十斤以上的塘虱魚。我們回到家裡時,父親、惠生叔和東帆已等著吃魚粥了。我們每次去打鳥或捕魚,隻要惠生叔放假回來,都會通知他。野生塘虱魚的鮮嫩香甜,是今天市場上買到的塘虱魚所無法比的。 44、悲喜相依 不久,一代偉人逝世,舉國哀痛達到那一年的高峰。即使是在邊遠的農村,也能看到人們憂心忡忡。店平書記和烏老叔相約來我家找父親,看著他們一個個嚴肅的臉和沉重的心情,我可不想惹到誰,趕緊溜出去了。我找到龍源,兩個人自然聊到這件大事。老實說,我們沒有父親他們那麼多條條框框,心情也就沒有那麼沉重。盡管老人家是千年一遇的偉人,但世代交替乃自然規律,遲早是要離去的。老人家的離去,僅是意味著一個時代的結束,而不意味著地球就不轉了。誰離去,生活還是要繼續。緬懷過去,是為了放眼未來,而不是為了生活在過去。盡管我們不知道未來會怎樣,但歷史是螺旋式向前發展的,未來不一定比現在差,或許是我們希望看到的樣子呢?所以,表達哀思是必須的,但沒有必要沉浸在悲痛中不能自拔。老人家也肯定希望他離去後的中國,變得更加繁榮富強。 那一年是閏八月,此時已是正八月的中秋,一年一度的割山草季節又開始了。這一年割山草分山地時,我作為家裡的代表到山上去。我和輝進兩家分到守山人房子對麵的那一塊山坡。說起來是在守山人房子的對麵,但走過去得半個小時的路程。那年我十七歲,輝進十八歲。裕成叔說今年是你們兩個分山草,肯定分不均勻,到時候一個人割很多,一個人割很少。輝進是老實人,聽後傻笑一下。我回應說,裕成叔,我敢保證結果比你們哪家都均勻,不信到時候看結果。前幾年回故鄉時碰到輝進,我問他還記得當年我們兩家分到的那塊山坡嗎?他說記得,那地方叫龍秤康。為什麼四十多年過去了還記得,隻因為這是這輩子唯一的一次,我們共同分到一塊山坡,然後兩家再進行平分。抽簽是在守山人房子的地方進行的,我和輝進隨後到龍秤康。路上,我跟輝進說,我們多花一點時間,分得均勻一些,看看誰還敢看不起我們。輝進對咋樣才能分得均勻,心裡確實沒底。我說你放心,聽我的就行。到了龍秤康,我對整片山坡目測一下,然後對輝進說,這塊山坡,草的疏密程度比較均勻,不難分。我們用腳步丈量六個地方,上下三個地方取平均數,左右三個地方也取平均數,之後就可以確定從哪個地方劃分了。輝進聽得一頭霧水,眼睛直直看著我。我說你理解不理解都沒關係,我不會坑你,劃分好之後再抽簽,這樣就公平了。那年收割的結果,兩家山草的捆數相差無幾,是所有兩家或三家平分的人中最均勻的。事後,我對裕成叔說,當初我就說過,我和輝進分山地的結果,會比你們均勻,現在信了吧。一般人分山地,是靠經驗進行估計,而我是通過比較精確的計算。經驗會有失靈的時候,但計算結果不會騙人。這是一個很簡單的道理。 現在,故鄉家家戶戶都燒液化氣,再沒有人上山割山草了。山上是樹高林密草茂盛,飛鳥都難穿進去。 閏八月的十五後,傳來振興人心的消息,“四人幫”被抓了。人們歡欣鼓舞,載歌載舞。生活在京城的人們早就知道的各種消息,要過好幾天才傳到邊遠的農村。惠生叔那時除了上課之外,還是農場知青劇團的藝術指導。為慶祝這個偉大的勝利,寫了一出名叫《萬眾歡騰慶勝利》的潮州大鑼鼓,由農場知青劇團帶到BJ演出。這是惠生叔一輩子最高光的時候。此時離知青大批返城,還有三年左右時間。周日與寒暑假,絕大部分時間,惠生叔都待在農場裡,成日與年輕人在一起,其樂融融,自己似乎也變年輕了,以至於樂此不疲。問題是,村裡還有四十歲不到的老婆慧芳與幾個小孩,以及年邁的母親。學生時代打籃球出身的慧芳嬸,身體結實,正處於需求旺盛的年齡段。而惠生叔長期冷落了她,終於導致了慧芳嬸紅杏出墻。這對惠生叔是一個重大打擊。但惠生叔對該事情的處理方式,卻是令人遺憾的,他既不跟慧芳嬸離婚,也不原諒她,而是找了縣劇團一個離婚的女演員當情婦,並且搬到情婦家裡住。父親對惠生叔的做法非常不滿,批評了他。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從此,惠生叔來我家的次數越來越少,曾經親密無間的兄弟情,也慢慢淡下去。我聽母親說,惠生叔母親去世時,慧芳嬸與他的情婦都以兒媳的身份參加葬禮。惠生叔急忙找到母親,讓母親站在她倆的中間,以免發生意外。如果兩人在葬禮現場發生爭吵,那就丟人了。有一年回老家時,恰逢流丙伯去世,吃完晚飯後,我和父親在厝手房裡食茶,他拿出一份文字給我看。那是一份要在流丙伯追悼會上念的悼詞。我看完後問父親,誰寫的?錯別字和病句不少。父親告訴我是惠生叔寫的。由此,我和父親聊起了惠生叔。我說,按惠生叔在戲曲上的天賦,他應該取得較高的成就才對,而他中氣充沛的男高音,在演唱領域也可以闖出一片天地來。父親說,他的天賦很高,但性格上有弱點。他是兄弟姐妹中最小的,從小任性,責任心不強,學習上不夠努力,文化素養不高,文字功底差。所以,不可能有多大的成就。論天賦,惠生叔遠在父親之上,並且,兩人同是兄弟姐妹中最小的。父親也從小養成較任性的性格。他倆的結拜兄弟惠成伯,也是兄弟姐妹中最小的。也許是這個共同點,使得他們三人在年輕時能走到一塊。但隨著年齡的增長,父親對自己的要求嚴格,十分注重個人修養的提高,責任心強,尤其看重自己的名譽。所以,到了晚年,父親受到全村人的尊敬。而惠生叔是任性到底,最後弄得家不像家,事業也無成,實在令人惋惜。天賦,隻能給人帶來不費吹灰之力的小小成績。如果後天不努力、不自律,天賦再好的人,也終將變得平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