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7、修渠勞動 春節剛過,公社革委會作出決定,沿著大南山山地的山腳,西起水供塘,東至湯坑,全長大約十公裡,挖一條名叫“南切流”的水渠。目的是在雨季時,攔住大南山的山洪,並要求在雨季到來之前完工。問題是,自從修建湯坑水庫和山仔水庫兩座水庫以來,公社轄區內就沒有發生過山洪,水庫也沒有發生過需要泄洪的情況。在公社開會時,店平書記提出了反對意見,但不被采納。開完會後,店平書記來找父親,兩個人都眉頭緊鎖,搖頭苦笑。他們除了不滿公社的決定之外,還有一條,就是各大隊出工出力修水渠,公社不給任何補貼。但是,胳膊擰不過大腿,公社的決定必須執行,分配給石坑大隊的那一段得按時完成。書記跟父親商量,如何把任務分解到各個自然村,石坑村部分如何進一步分解到各個生產隊。 修築“南切流”,沒有龍源什麼事,也沒有東帆什麼事,但我這回逃不了。我逃避了修水庫,這次不能再逃避修水渠。否則,會大大影響父親的形象,這我懂。 為了盡快完成修渠工程,以免影響農時,父親與淇河伯和政鴻商量,決定把老寨的兩個生產隊合在一塊乾,中午不回家,由生產隊提供午飯,在村裡做好後挑到工地吃。鍋老叔、母親及另外兩名婦女共四人,負責午飯的工作。用大鼎煮飯,一鼎下二十斤米,加多少水及火候的掌握,是鍋老叔的任務,也是他的本事,全村就他一人有煮大鼎飯的本事。母親與另外兩人負責洗菜,主要是包菜和力僵。已經好多年沒見過力僵了。這是一種小眾的蔬菜,味道挺香甜的,隻有老家那裡範圍很小的地方有人種。洗完菜,切好後,由母親在另一個鼎裡炒。炒的時候加少量豬肉。鍋老叔的飯煮好後,用洗乾凈的鐵尺把飯橫豎割開,倒上炒好的菜,把菜與飯撈混,就成了香噴噴的菜飯。這既是技術活,又是力氣活,通常隻有男人乾得了。調製好的菜飯,裝在大鋁鍋裡,加上洗刷乾凈的碗箸,由鍋老叔挑到工地上。我在工地上,當然沒有看到做飯的過程,是母親事後說的。 工地上,為了給建設者鼓勁,宣揚表彰先進,烘托出大會戰的氣氛,公社裝上了高音喇叭,設立了工地廣播站,配備了現場報道組,渲染得像模像樣。與我並肩挑黃泥的是龍春,他比我大兩歲,是我中學的同班同學。本來,龍春比我早一年讀書,按理不該成為我中學的同班同學。但是,從我那一年開始,小學學製縮短為五年,他讀小學六年級時,我讀五年級,然後就一起升上初一。讀書時,我與龍春的交集不多。但畢業後,我們在同一個生產隊,經常一塊乾活,慢慢兩人的關係拉近了很多。 工地上,有人負責挖黃泥,有人專事用簸萁挑黃泥。隊長或隊長指定的人負責登記挑泥的擔數,並目測是否裝滿了,以此作為記工分的依據。而挖黃泥的人記工分的依據,是他每天挖出多少擔泥。因此,登記的人除了把每一擔泥記在挑泥者的名下之外,還要記下是從誰那裡挑來的。第二天早上一到工地,就聽到工地廣播站表揚了某村某人,第一天挑黃泥350擔。年輕人總是很容易鼓動的,一下子就把我的好勝心煽動起來。我跟龍春說,今天,我們一定要超過他。龍春聽後說,好。由此,我倆加快了跑動的速度。那一天到收工時,我倆每人挑372擔。由於我倆是同進同出,所以挑的擔數一樣多。即使慧嬋、茹惠、賢華等幾位姑娘挺能乾,但那天卻遠遠比不上我和龍春。第三天,公社工地廣播站再次表揚先進時,念到我和龍春的名字,我倆出了一次小小的風頭。三、四年後,龍春娶了賢華做老婆,他倆的開端就是在這次修渠的工地上。 此後的幾十年裡,我每次回老家時必到龍春家拜訪,盡管雙方的知識結構與生活工作環境相差很大,但我倆還有一些共同的話題可以聊聊,他是全村唯一訂有報紙的人。十二年前,龍春患了鼻咽癌,手術後的化療破壞了聽力,長期帶助聽器才勉強聽到一些。幾年後,術後化療的副作用進一步發展,左右腦都出現積水。解決積水問題時,破壞了說話功能,變成既聾又啞,走路也跛了。如此生活質量,令人看著心酸。兩年前的一個晚上,龍春與幾個侄子出去散步,回家後坐在大廳的沙發上抽煙。第二天早上,早起做早餐的老母親,發現龍春坐在沙發上,以為今天那麼早起床了,走過去用手搖搖他的肩頭,才知道已經斷氣。經過多年的折磨,龍春走的時候倒是挺舒服的,隻是太年輕了,僅六十三歲,離全國預期平均壽命差很遠。龍春的父親,一位打過遊擊的老革命,因心梗,走時也是六十多歲。難道這也能遺傳嗎? 當龍源打電話告訴我龍春突然離去的噩耗時,我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龍春的音容笑貌還在眼前,但轉眼間,就陰陽兩相隔了。龍源沒住在石坑村,龍春的離去,讓我再回石坑村時,已經找不到可以對話的人。 全公社耗時幾個月修築起來的“南切流”,成了公社農業學大寨的絕唱,也成了毫無用處的擺設。如今,整條溝渠被填平,已經找不到當年的痕跡,記得這個荒唐工程的人,也不多了。 48、活色生香 又是一年的“雙搶”季節。這一年,淇河伯安排我守曬穀場,不用到田裡去。守曬穀場當然沒有下田裡那麼辛苦,但也不是那麼舒服。守曬穀場的任務可以概括為:每天一大早,把曬穀場清掃乾凈,尤其不能有泥沙;清掃完成後,禁止人雞鴨等進入曬穀場。各個生產小組把稻穀挑來後,守場人負責登記,並把稻穀攤開來曬;如果挑稻穀的人把泥沙帶入曬穀場,守場人得及時清掃乾凈。太陽下山前,要把稻穀收進庫房,第二天再從庫房裡挑出來曬,直到曬乾為止。通常隻安排三個人守曬穀場,每天成千上萬斤,幾十擔稻穀進出庫房,就靠守場的這三人,也不是輕鬆的活兒。這是老天爺正常時的工作情況。但廣東的夏天,陣雨是常有的事。碰上陣雨,就是短時間的強度勞動。與我一起守場的,一位是四十來歲的強俊嬸,一位是比我大兩歲的大姑娘茹惠。那年我十八歲,是我待在故鄉的最後一年。 第一天守場,天公作美,稻穀順利曬到太陽下山前收入庫。 第二天守場,首先把頭天曬過的稻穀,攤到曬穀場靠西的一半場地,留下一半場地準備曬從田裡挑回來的稻穀。接近十一點時,我抬頭看著南邊的寶月山,山頂上飄過一陣烏雲。我問強俊嬸,是不是要下雨了?她看了一會兒寶月山頂,突然說,趕快收,要下雨了。我趕快跑進庫房,拖出大張編織布。一看見寶月山頂已經下雨,就來不及把稻穀收進庫房了。而是把曬穀場上的稻穀堆成一大堆,然後用大編織布蓋起來。陣雨過後,收起編織布,等場地的水跡乾後,再把稻穀攤開。所以,庫房裡備有一張完好的大編織布。我去拖編織布的同時,茹惠拉起耙,強俊嬸在後麵扶著,快速的把稻穀從四周往中間趕。這種耙不是耕地的耙,而是一塊平整的木板,寬大概一尺,長一米多,兩端嵌進長大約一米的木桿中,木桿的盡頭是一根連著兩端的橫梁,用一根繩子連到平板與木桿的連接處。前麵的人把繩子拉在肩上,彎著腰往前拉,後麵扶耙的人,要控製好深淺,否則,木板就容易打到拉耙人的腳後跟上。我放下編織布,趕快拿起大掃把,把她們沒耙乾凈的稻穀往中間趕。此時,吹起了南風,寶月山的雨幕迅速擴大,最多再過十分鐘,雨就會到來。盡管我們搏命把稻穀往中間趕,但靠我們三個人的力量,大雨到來之前是無法把稻穀聚攏起來的。這時,曬穀場旁邊的住戶,大多會放下手裡的工作,跑來幫忙,路過的人,也加入收稻穀的隊伍。在拉編織布蓋穀堆時,雨開始下了。在大家的幫助下,總算有驚無險。跑回庫房後,累得腿都發軟了。 大約過了半個小時,雨過天晴,猛烈的陽光重新灑向大地。廣東地區夏天的陣雨,總是這樣,來也匆匆去也匆匆。我們掀開穀堆上的編織布,把曬穀場低窪處的水掃到場外。水跡未乾前,還不能把稻穀攤開,我們三人輪流回家吃午飯。回來後,水跡已乾,我們把稻穀攤開來曬。乾完,已經是一點半左右,渾身被汗濕透,坐在庫房的屋簷下搖著扇子,用乾毛巾擦著汗,人顯得有些疲倦。強俊嬸看著我和茹惠說,中午不會再下雨了,有我看著就行,你們去睡一會吧。 庫房裡搭有一張小床,高度與寬度差不多都是一米,還掛有蚊帳。小床前,與小床並排有一張寬麵的長凳。床上睡一人,長凳睡一人。我怕蚊子咬,茹惠讓我睡床上。盡管天熱,但因為太累,我躺下沒一會兒就睡著了。也不知道睡了多久,我被尿憋醒。我揉揉眼睛,讓自己清醒一些,打開蚊帳想下床,頭移到床邊,往下一看,平躺在長凳上睡覺的茹惠,春光盡收我眼底。咋回事呢?因為是酷暑,茹惠穿的衣服與褲子較薄透,不知道是有意還是無意,她竟然沒有穿小背心,也沒有綁上束胸布。在農村,巷頭巷尾經常可以見到,哺乳期的女人隨時隨地掀起衣服給小孩喂奶,女人的乳房,對男孩子來說,已是司空見慣,沒什麼神秘可言。但對於未婚姑娘的胸部,我是第一次看到,有些小小的震撼。 此後,還有幾個中午是這樣,睡覺前,茹惠意味深長的看著我。醒來後,茹慧看著我的眼神有些異樣,也許,她認為我是不解風情的傻瓜。如果躺在麵前的是慧嬋,說不定我會把持不住,伸出手去撫摸一下,因此而改變了很多東西。 當然,人生沒有如果。人生是一趟自己不知道終點的單程旅行,旅途上有各色迷人的風景,卻不是每處都值得駐留,走過了就成為過眼雲煙。每個人都有符合自身邏輯的運行軌跡,該駐留的時候就會駐留下來。 作為農家女,茹惠是優秀的,勤勞樸素能吃苦。論長相也不賴,身材苗條,各部分比例協調,身上陣陣的體香,散發著青春女性誘人的魅力。沒讀書沒文化是那時大多數農家女的共性,不能算缺點。她最大的問題是在性格上,用老家的話說,叫做郭滴(郭滴:小氣)。“小氣”還無法準確表達“郭滴”的意思,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但我找不到更神似的詞語。一句話不合聽,馬上變臉。如果不跟她計較,忍忍可能就過去了。如果頂她兩句,那就不得了,變成沒有理智的歇斯底裡。母親私下說過,這種女孩,千萬不能招進門來。茹惠的父母,雙方脾氣都不好,吵架是家常便飯,對子女們有無法估量的負麵影響。茹惠的“小氣”,與遺傳相關,也與在父母的吵架聲中長大相關。 此後不久,揚光兄通過在鋼鐵廠的老丈人,幫大隊聯係到派勞務隊去大寶山鐵礦打工的機會。勞務隊是以大隊的名義組建的。大隊收一點管理費,屬於早期有組織的農民工。 我也想隨隊去打工,但母親不同意。 奇雲和茹惠都在打工的隊伍中,並且出發之前兩人訂了婚,計劃到達大寶山之後正式結婚。但緣分這東西,來無蹤去無影,本是板上釘釘的事,卻在偶然中脫離了看似正常的軌道,駛向生命中的另一個方向。在廣州去往大寶山的車上,有一位來自澄海的小夥子,僅僅一天時間,就讓茹惠喜歡上了他,以至於到達大寶山的時候,茹惠拒絕與奇雲完婚。最終,茹惠與奇雲解除婚約,嫁給了車上偶然遇到的澄海小夥子。這就是說不清道不明的緣分。 自從茹惠外出打工之後,我就沒有再見過她。如果不是那一年一塊看守曬穀場,我與茹惠之間也不會有交集。即使有了十幾天近在咫尺的相處,茹惠最美年華的雙峰讓我飽了眼福,也使我經受住誘惑的考驗,是我生理意義上性意識的啟蒙者。但我與她之間,僅是各自生命中的匆匆過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