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9、我的初戀 復出,讓我們有了新的希望,新的期待。我贏了一年多前與慶春的打賭,他在他哥的小吃店請我吃湯粉。但在古時被稱作“南蠻”的遙遠農村,我們對隨後發生的,有可能改變自身命運的國家大事,還是一無所知。當京城裡以及各大城市的年輕人,在準備大概率會到來的高考時,我們迎來了又一年的割山草季節。即使我們能預期恢復高考,但既沒課本也沒復習資料,根本不清楚該怎樣復習。 在割山草季到來之前二十天左右的一天下午,我準備回新房吃晚飯,剛出大門口朝東走兩步,巷口轉出來一個女孩,從東往西走,與我迎麵遇上。她的穿著打扮,她的白裡透紅的皮膚,看一眼就知道不是農村的女孩。盯著一個陌生的女孩呆看,是不禮貌的行為,盡管心裡想看清楚一些,但我還是不好意思直視她,趕忙把目光移往別處。通過眼睛的餘光,我知道她卻是大膽的看著我。我心裡想:她是誰家的親戚?既然是走親戚的,頂多也就待兩三天時間,再漂亮可愛的女孩也不關我什麼事。 過了兩天,我從家裡去舊房,遠遠的,看見前兩天的那個女孩從西往東走來,再次迎麵遇上。到底是誰,為什麼還沒走?難道是有緣人?真是天上送來一個林妹妹嗎?怎麼又被我遇上了?盡管村子不大,但村裡人也不是每天都能遇上。一個外來的人,三天兩頭在相同的地方被我遇上,是偶然嗎?我心中有很多不解的疑問。這回,我看清楚了,很年輕,歲數應該與我差不多。她身高大概一米六出頭,一頭柔順的黑發,往後梳兩根辮子,有些開闊的額頭長著幾粒青春痘,長長的眼睫毛,襯托出秋水般脈脈含情的眼神,嘴帶微笑,臉色粉紅白嫩,似乎用手指輕輕一彈就能出血,下巴微微翹起。由於有了茹惠啟蒙的經驗,我特別留意她的胸部。這是正常的心裡,與下流無關。她上身穿稍微緊身的確良白襯衣,透出兩峰戴著白色偏灰的棉布胸衣。這種胸衣在農村還非常少見,我一年前在ST市見過。她的胸部不算大,隆起也不高,但整體挺拔,咄咄逼人,呈呼之欲出之勢,比茹惠的雙峰有氣勢,也更加迷人。她走路輕快,腳步富有彈性,渾身散發著青春的活力。她是我十幾年來見過的最漂亮可愛的女孩,比前幾年初次見到嬋姑時更賞心悅目,因為她比那時的嬋姑年輕。也比戲臺上的那些姑娘有真實感。我就這樣子沒禮貌的直視著她,即將擦肩而過時,她竟然對我露齒一笑,讓我有些受寵若驚。她的這一笑,使我近距離見到她潔白齊整的牙齒,以及性感的嘴唇。我不明白,她沒有對我的不禮貌生氣,反而對我莞爾一笑,這真是要命,不由得我不想入非非。喜歡我?不可能!我自己把這種可能性否定了。她完全可以無視我的存在,為啥要對我笑呢?她到底是誰呢?那兩天,這些問題一直在我腦海中揮之不去。 隔一天的下午,我從水井那裡由北往南走時,再一次見到她剛轉出巷口往西走。我加快腳步,在小水渠邊與她相遇,我直視著她的側麵,那裡是呈等邊三角形的迷人胸部。她似乎感覺到有人在看她,臉往北轉,隔著小水溝與我四目相對。我對她笑笑,她也對我笑笑。同時,她停下腳步,嬌嗔地說,怎麼又見到你?這大大出乎我的意料,不禁一怔。好在我反應夠快,隨即說,這話該我說才對。她再次對我莞爾一笑,然後往西走去。我心裡想叫住她,問她是誰家的親戚,但卻沒有說出口,眼看著她消失在老人間的拐角處。這是我與她之間說的第一句話,我預感到,後麵還會有事情發生。 晚上吃完飯後,母親收洗碗筷,我跟進廚房問母親,這幾天總在厝前遇見的那個女孩是誰。母親告訴我,她是宗先老嬸的外甥女,高中畢業後沒事,來她大姨這裡住一段時間。我終於明白,為啥幾次都是在我家舊房的大門口附近遇到她:她是比我大一歲的慧美的表妹,而慧美與慧嬋是堂姐妹。宗先老嬸有四個兒子一個女兒,住曬穀場旁邊,與冬生是鄰居,家裡房子較窄。所以,她外甥女差不多每天都到我家舊房後麵找慧嬋她們玩。要到慧嬋那裡,從南側走就不經過我家舊房。應該是慧美第一次帶她到慧嬋家時,是從北側走的,之後她也就習慣從北側走了。否則,我沒有機會遇見她。這是我的猜測。事後我問過她,我猜對了。 又過了兩天,我晚飯後去舊房。天還沒黑,我走出巷口,遠遠看見她在我家舊房大門口的路上,似乎在那徘徊一會兒了。她迎著我走過來,在舊房的東側巷口與我相遇。 東波,這兩天沒看到你,去哪了?她壓低聲音對我說。她竟然打聽到我的名字了,我有些詫異。 你怎麼知道我叫東波? 問別人囉。 你真不害臊,一個女孩子打聽男孩子的名字。我一邊說一邊往大門口走,她跟著我走。沒想到,她竟然打聽我的名字,我心裡暗暗得意。 我邁進大門,看到香老母,叫一聲,老母,食未?香老母回我說,食飽了。說完,還順帶看一眼跟在我後麵的女孩。 從天井裡邁上臨錢時,強俊嬸走出房間,我叫一聲,嬸。她說,過來了。然後,也看一眼我後麵的女孩。 走進房間,我拉出一張椅子,對她說,請坐。她坐下來之前,用手把辮子輕輕撥到前麵,剛好搭在雙峰上。坐下後,她用手玩弄著辮梢,似乎在掩飾著稍微緊張的情緒。 房間裡有兩張床,進門右手邊靠西側墻的是一張較高的大眠床,另一張是靠南側墻較矮的簡陋木床。我睡大床,木床作為不時之需,比如臨時沒地方睡覺的年輕人,或者無論是我家還是村裡其他人家,有需要過夜而又沒地方睡的客人等。與我住同一房間的人多到我無法記住,甚至我都不知道對方叫什麼名字,隻知道是某某人的親戚朋友之類的。我生命中的前十幾年,就是這樣過來的,三教九流的人都近距離接觸過。我覺得沒什麼不好,既解決了別人的困難,也長了自己的見識。 我在矮床的床沿坐下後說,對了,我還不知道你叫什麼名呢。她好像早就在等著我問了,我話音剛落,她就回答說,錫琴,吳錫琴。吳錫琴。我跟著她念一遍。這之後,我都是叫她琴,省略兩個字。 我說,你打算在農村住多久?她沒有回答我的話,而是說,你怎麼不問我從哪來的? 重要嗎?反正你不是農村人。 為什麼? 你有看到像你這麼細皮嫩肉的農村女孩嗎?這話是事實,也等於是在誇她,她聽著肯定受用,一時間沒有回我的話。 我抬頭看著有些朦朧的窗外,天快黑了。我問她,你吃晚飯沒?她說沒有。我說,天快黑了,你趕快回去! 你要趕我走,我偏不回去!她竟然耍賴了。或者,理解為小姑娘撒嬌更準確。 我站起來伸出手,想拉她起來,但中途收回來了。她對我有好感,這是可以肯定的,但還沒到肌膚相親的地步,盡管我很想拉她,但怕因此顯得粗魯,還是放棄了。 我凝視著她說,你不回去吃飯,不是害你大姨出來找嗎?如果知道你在我這裡,以後可能不讓你出來。我的話起了作用,她站起來,我陪她走出大門口。我正準備邁上大門的臺階,她走幾步後扭轉頭,招手讓我過去。我猶豫一下,還是走過去了。我問她,有啥事?她說,你明天下午在嗎?現在不好說,到時你在窗外叫兩聲就知道了。 送她走後,我回到房間,坐在留有她體溫的椅子上,回味著與她夢幻般的相遇。她為什麼對我有好感?我隻是一個農村仔,一個鄉下人,從整個地區最大城市來到鄉下的漂亮姑娘,她憑什麼對我感興趣?這不是我自作多情,也不是單相思,而是實實在在發生的,是她來找我,而不是我主動找她。我越想越覺得如夢如幻。我想找一個人幫我分析分析,這到底是咋回事,最佳人選當然是龍源。正想到這裡,龍源就在窗口外叫我一塊去井臺洗澡。我讓他先去,我回家拿桶和衣服。 我到井臺時,已經有七、八個人在那裡了。龍源在乾區抽煙,看到我來了,遞一支煙給我。村裡的年輕人熱天吃完晚飯到井臺,除了洗澡,更重要的可能是去那吹牛聊天,交流各種信息,消除一天勞作的疲乏。這時,聽到一人在問另一人,你見過才鬆的表妹嗎?真漂亮。另一人回說,漂亮不漂亮都沒你什麼事。嘖嘖!皮膚嫩得能擠出水來。先前那個人繼續說。看你,吞口水了,晚上肯定打飛機!後麵那人嘲笑前麵的人。才鬆是慧美的二兄,剛從部隊退伍回來,被生產隊任命為五百畝開墾工地青年突擊隊隊長。聽著他們的對話,我心裡暗暗好笑。 洗完澡,我和龍源一塊離開,看看周圍沒有其他人,我問他,剛才聽到他們說的話嗎? 什麼話?井臺上的話題很多,我問得太籠統,龍源不清楚我指的是哪些話。 說才鬆表妹的那些話。 有你什麼事嗎?我沒有回答龍源的問話,而是繼續問他:你見過她嗎? 說話間,已經走到我家舊房的大門口,我招呼他一塊進去。進門後,我拉亮電燈。落座後,接著剛才的談話內容,他說,見過一次,長得確實漂亮。然後反問我,怎麼問這個,你對她有意思?這可能有些難。 如果我跟你說,她喜歡我,你敢相信嗎?我不想再兜圈子,直接向他拋出這個問題。 你不是開玩笑吧? 不開玩笑。你剛才在窗外喊我時,她才離開一會兒,是她主動來找我的。聽到這,龍源好像不認識一樣看著我。 我就是想讓你幫我分析一下,她為啥喜歡我?我自己想不明白。龍源認真的端詳著我,過一會兒說,首先,你確實不像一個鄉下人,白白凈凈,眉清目秀,斯斯文文;其次,你一頭濃黑細密自然卷的頭發,可能是最吸引女孩子的地方。有這種頭發的人,全村就你一個,外麵也很少見到,非常有特色,是否因此引起她的興趣,我說不清楚。女孩子好像跟我們不是同一類的,她們的想法經常很難琢磨。龍源一口氣說了這麼多。 其實,我知道,龍源也無法說出所以然來,我的目的也無非是找一個人分享我的喜悅和迷惑而已。從這個角度來說,龍源比東帆更合適。 不過,你與她之間有著巨大的障礙,你是農村的,她是城市的,這是無法改變的現實。先不用說她的父母通不過,宗先老嬸這一關就過不了,你要有思想準備。 我清楚龍源說的是事實,心裡也沒抱太大的希望,我與她能走到最後的可能性很小。對她來說,肯定沒有想這麼多、這麼復雜,僅是遵從內心的感覺走。至於將來怎樣,不是她現在所要關心的問題。女孩子享受的是過程,而不是最終的結果。對我來說,這應該是一場沒有結果的初戀。既然預感沒有結果,為什麼還要沖進去呢?因為我不忍心拒絕一個漂亮可愛女孩的親近。當然,我心裡還存有百分之一的奢望。 第二天下午,母親叫我挑兩擔糞水去草脈石的自留地,給番薯上肥。挑糞水到草脈石,來回一趟一個多小時。天氣還很熱,按往常,下午三點多才出門乾活,五點多回家。但我記掛著下午琴要來找我,所以提前一個小時左右出門,四點多乾完活回家。我到舊房才坐下一會兒,一支煙還沒抽完,她就在窗外喊我,東波東波。我有些累了,慢騰騰應她一聲。聽到我有回應,她又說,你出來,快一點!我出來走到巷口,她已經在那等著了。我第三次來找你了,為啥這麼晚才來?她問完後,很自然的拉上我的手,就像小孩子過家家一樣,往慧嬋住的那座走邊門的下山虎走去。這是我和她之間,第一次親密且自然的肌膚接觸。我說,我要下地乾活,哪像你大小姐,衣來伸手飯來張口!她用拉著我的那隻手用力的捏一捏我。即將邁進大門口時,我說,你就這樣拉著我的手進去?她好像才意識到拉著我的手走,羞赧望著我,不好意思的放開我的手。那表情,那眼神,那動作,可愛至極!一時間,我有擁住她一起往裡走的沖動!但那隻是一瞬間的想法,我還是很自然的跟在她後麵走進去。 慧嬋家住的這棟下山虎,原住東頭主房和半個大廳的紅姿老嬸一家,新建了獨立的一房一廳,最近搬走了,這裡變成了姑娘們經常聚集的地方。進去時,我看到廳上鋪了兩張草席,慧嬋、慧美、茹惠等四、五個女孩坐在席子上,她們中間坐著一位我不認識的中年婦女。我是這裡唯一的男孩。慧嬋看到我跟在琴後麵走進來,似乎有些不太自然,曾經讓我大飽眼福的茹惠卻是毫無表情的抬眼瞄我一下。從慧嬋的表情中,可以看出琴沒有對她們說要帶我來,我也不清楚她帶我來乾啥。麵對著滿屋的女人,我沒有什麼不自在,這也許是我有別於其他男孩子的地方。坐下後,我貼近琴的耳邊小聲問,那是誰?她理解我的意思,也小聲說,表姐跟我說,是看相算命的,鹽寮村人。你叫我來做啥?算命呀!我瞪她一眼,她給我扮鬼臉。一個頑皮可愛的小女孩。對於算命,我總體上是不相信的,幾分鐘就能判斷出一個人一輩子的命運走向,這也太魔幻了。但是,有些事情,算命者似乎真的未卜先知,這完全無法解釋。比如,這一年,母親去到庵仔村,找瞎子算命佬給我算命,問我這幾年能否走出農村。瞎子對母親說,今年豬欄隻開了一條小縫,豬仔跑不了。明年就能把豬欄蓋頂開,豬仔肯定走掉了。我屬相豬,豬仔說的就是我。這是母親後來告訴我的,實在無法解釋,瞎子為啥能說得那麼肯定,並且說對了。我至今也想不明白是為什麼。長大一些後,我認為算命就是心裡谘詢,算命佬相當於是心理谘詢師。 回到眼前,鄰村的這個中年婦人,在我眼裡,就是一個察言觀色一本正經胡說八道的典型算命佬。我冷眼旁觀,每位姑娘都掉進她精心設置的語言圈套中。我感覺無聊,起身想離開,琴伸手把我拉住,說,你還沒算呢。然後轉向那個婦人說,給他算算。婦人看看琴又看看我,然後開口胡說八道,說的都是她認為琴喜歡聽的話,並且在姻緣上兜圈子。我冷不防插一句,老婆離我有多遠?說完還看了琴一眼。盡管婦人沒想到我會這麼直接問,但她久經沙場,難不住她。一竹竿遠。婦人稍微猶豫後說。一竹竿遠是多遠?我追問。她有意看著琴說,天機不可泄露,你將來就知道了。你這不是廢話嗎?婦人大概怕我沒完沒了的追問下去,站起身來說,天不早了,該走了。說完就往門口走。姑娘們都說我把婦人嚇跑了。我說,你們沒聽出她是在胡說八道嗎?將近十二年後,我把未滿周歲的兒子送回老家,上幼兒園之前讓母親幫帶。算命的婦人看到兒子後,對母親說了一堆誇贊的話,歸納起來:一是小孩的種很好,讓媳婦多生幾個。這話的意思是誇小孩母親土地肥沃。二是小孩長大後,是住大城市的,這倒是給她蒙對了。這是我年中趁出差的機會回去看兒子時,母親跟我說的。 開始收割近山草了,我沒時間陪琴,姑娘們也沒時間陪她,她的白天非常無聊。有時候,她跟著表兄表姐上山,別人上山乾活,她是上山旅遊,表兄表姐還怕她不小心摔跤了。她上山實際上成為別人的負擔,意識到這一點後,她不再跟著上山,但因無聊而悶悶不樂。為了讓她白天沒有那麼寂寞無聊,我找了一部長篇小說給她看。說真的,她是寧願聽我講小說中的故事,也不願意自己花時間看,頭腦中似乎缺乏讀書的那根筋,但為了打發時間不得不硬著頭皮看下去。一部三十萬字左右的長篇小說,我通常是兩天看完,而她花一個星期時間隻看了一半。這樣也好,白天總算有點消磨時間的事情做。一個身體健康的正常人,如果整天無所事事,比乾重體力勞動還要難受。父親常說,人無職業,豬狗不如。七十歲以後,乾農活已經不是維持生活所必須的,但父親依然種菜種番薯種水稻等,被太陽曬到黑瘦黑瘦的。如果有幾天連續下雨,不能出去乾活,他就感覺渾身不舒服。所以說,人沒事情做,是一件很難受的事。 那一段時間,琴每天下午六點鐘左右,都會在我家舊房大門口的路上徘徊。因為大概是那個鐘點,我從山上挑回乾草,堆放在舊房的大廳上。我如果回來得早一些,她就跟我進去,當我卸下肩上的乾草時,她會拿毛巾給我擦汗,一邊擦汗一邊說上幾句話。特別溫馨,疲勞隨之消去一半。如果我回來得晚,她僅是為了看我一眼,就回去吃飯洗澡。我卸下乾草,也回家吃飯。之後,拿著衣服和小水桶到井臺洗澡。山村的新聞不多,關於琴的事情成為那段時間井臺上年輕人津津樂道的話題之一。他們對琴評頭品足,少不了帶些黃色的味道,她大概成為不少人晚上夢中的情人。有一天晚上,我離井臺還有一段距離,就聽到他們又在議論琴,好像還說到我。當我走近時,這個話題嘎然而止。我意識到,我和琴已經被他們捆綁到一起了。紙終究包不住火,盡管我不聲張與琴的密切關係,但她在村裡的被關注度太高,她對我的一舉一動,也就理所當然被關注上了。 第二天下午,我還沒從山上回來,琴到我家,那天父母親都在家。在我家大門口,她看見父親在天井裡,叫一聲“叔”就走進來。村裡大多數姑娘如果沒什麼事情,不會有這個膽量。進來後,見到母親在家,她親切的叫一聲“嬸”。父親見到是她,請她食茶,她很自然的跟父親聊天。令父母親意想不到的是,在與父親聊天的過程中,她竟然對父親說,叔,我做你心哺(心哺:兒媳),你要嗎?父親聽完一愣,隨之“哈哈”笑起來。回答她,好啊。我與琴的關係,父母親也有所耳聞,但由她自己說出來,卻是想象不到的。對農村姑娘來說,無論什麼情況下,都不可能直接對男友的父親說出這樣的話。琴走後,母親說,她不合我做心哺,雅有什麼用,什麼活都不會乾,娶進來當花瓶供著嗎?父親沒有作答。這是琴離開農村後,母親跟我說的。母親是就事論事,著眼當前,父親不一定是這樣想。 那天晚上,縣流動放映隊到石坑村放電影。那時候的農村,看電影是稀罕事,每逢流動放映隊到村裡放電影,就像過節一樣熱鬧。大家早早吃完飯,洗澡後帶著凳子椅子去籃球場霸位。尤其是孩子們,嘰嘰喳喳搶到離電影幕布最近的地方。 下午,我早些收工回家,琴已經在舊房大門口等著,她跟我進去,一邊給我擦汗一邊說,我剛才去你家。 去我家乾啥?我問她。 不告訴你。她嬌嗔的說。晚上不去看電影,好嗎?她問我。 為什麼? 不為什麼,就是不想看。你在這裡等我。 好吧。 晚上七點半左右,我到舊房,琴已經在房間裡。大家都去看電影,周圍一片靜謐。電影已經開始,耳朵裡傳來解說員的聲音。那時的家鄉,大多數人不會說也不會聽普通話,放電影時,放映員兼當解說員,把電影中人物的對話翻譯成潮汕話。通常一個晚上放兩部電影,時間在三小時左右,七點半開始,十一點之前結束。我們有兩個多小時的獨處時間。 我的血型是蚊子最喜歡的類型,如果幾個人在一起,蚊子不咬別人專門咬我。為防止蚊子咬,一般晚上看書時,我是藏在蚊帳裡麵。這天晚上也不例外,我跟琴說,我怕蚊子咬,要躲在床上。她跟著我上床,並且擠到裡頭去。床頭靠北,她坐在我的右手側。我問她,現在該告訴我,下午乾啥去我家? 不告訴你,自己去問你爸。 隔著一層蚊帳,床裡麵朦朧的光線營造出一種曖昧的氛圍。她頭向前傾,扭過臉來,眼睛灼熱的望著我,微微羞紅著臉。 琴,我有一種不好的預感。我對她說。 你說什麼?她反問我,順勢把頭靠在我右肩上,柔軟溫暖的胸部壓著我的右手臂,猶如擊中我的中樞神經,瞬間像觸電一樣渾身酥麻,而額前的幾綹頭發弄得我臉上癢癢的。我伸出左手,把她的頭發順到腦後,她抓住我的右手,一個一個玩弄著手指。這是多麼美好醉人的夜晚,我多想此刻永駐!但是,我又不能不把我的預感說出來。我用左手輕輕撫摸她的頭發,說,我們可能很快就得分開了。 為什麼?她坐直身子,不解的看著我。 因為你是十八歲的女孩,因為你和我相好,因為你是城市的大小姐,我是鄉下的窮小子。我一連說了三個“因為”。她還是不理解這裡麵的因果關係,怔怔的看著我。 我看著她不解的眼睛,放慢語速跟她說,你是一個漂亮的小女孩,在你大姨這裡,她對你要負很大的責任,最擔心的大概就是有人打你的主意。比如此刻,如果她知道你在我床上,不知道會有多緊張。你是城市的,糧食由國家分配,餓不著;我是農村的,吃飯得靠自己的雙手勞動,否則就得餓肚子。你我之間身份有天地之別,是橫在我們麵前的巨大鴻溝。現在你跟我相好,外麵已經有很多人知道,你大姨肯定也有所耳聞。在所有人的眼裡,我是癩蛤蟆,你是漂亮的白天鵝。為了確保你這隻白天鵝不掉進我的嘴裡,你大姨會盡快把你送走。我一口氣說了這麼多。 她終於聽明白我的話。她說,你跟我一樣大,為什麼懂得這麼多? 你出生在城市,可以百事無憂,不用自己動腦,政府遲早會給你安排工作。我出生在農村,沒有你的福氣,必須自己找出路,這就是窮人的孩子早當家的道理。況且我是男孩子,需要承擔更多的責任,必須思考更多的問題。 如果我不走呢? 這由不得你,你大姨她們會想辦法弄你走。我們很快就會分開,這是從一開始就注定的結局。 她扭過頭來,臉潮紅著,眼睛撲閃撲閃看著我,我們有辦法可以不分開。 什麼辦法?我問。 生米煮成熟飯,就現在。她雙手抱緊我說。我回應她的擁抱,同時說,傻瓜,這會害了你。 龍源跟我描述過錫香迷人的芳草地,以及芳草地中銷魂的甘泉。我是男孩子,也有欲望,也曾幻想過探險芳草地與甘泉的樂趣。此刻,佳人就在我床上,這一切隨手可得。但我還是克製住了。她有些失望,但臉卻挨我更近了,呼出的熱氣吹著我的嘴唇。她說,你不喜歡我? 正是因為喜歡你,才不想害你。我悄悄鬆開抱緊她的手。你想想,即使我們做了不該做的事,你還是要回到城市去,我依然要待在農村,這是你我都沒有能力改變的宿命。到那時,就是加倍的痛苦,並且是長期的痛苦。所以,長痛不如短痛。如果這輩子注定有緣分,我們還會再次相逢;如果沒有緣分,就當是我們青春的一個綺麗小浪花。我進一步寬慰她。 這個事情,我連龍源都沒說。今生今世,這是我倆的秘密。誰也無法相信,一對少男少女,在同一張眠床上相依相偎兩個多小時,卻什麼事情都沒有發生。我為自己高尚的靈魂而自豪感動! 晚上十點鐘左右,我送她回她大姨家。走到曬穀場,她回身抱住我,眼裡閃著淚花。老實說,我心裡也很難受。我用手抹去她的眼淚,說,你大姨送你走時,不許哭! 我是一個負責任的人,也是一個完美主義者。在當時,我沒有能力對琴負起責任,所以克製著自己不能越軌。如果有緣分,她成為我的老婆,美好時刻終將是我與她共度。如果她最終成為別人的老婆,她真正的丈夫發現她不夠完美,即使我不可能知道,但傷害還是由我而起。七年後,我帶未婚妻回老家,父親問我同房住還是分開住,我說肯定是分開住,我們還沒領證。姑媽聽說後,說我們兩父子是一樣的人,當年母親與父親還沒領證,就到石坑村住,父親也沒有跟她同房。 第二天下午,我從山上回來時,沒有看到琴來等我,以為她有事,盡管心裡記掛著,但不太在意。第三天還沒見著她,我感覺不妙,她可能真的走了。晚上去井臺洗澡,遠遠聽到有人說琴走了,我心裡就如缺了一角,轉身回舊房,等到井臺沒人了,才去那簡單的洗洗就回家。雖然我早就預見到結果,但那一段時間,我心裡還是空落落的,做什麼都無精打采,就像被抽去了靈魂的軀殼。半個月後,我收到琴的來信。她在信中說,那天晚上,大姨發現她沒去看電影,而是跟我約會,就決定送她走。第二天,她走之前到我家,我父母都不在,她在我家舊房前徘徊,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幻想著我能突然出現,直到一步三回頭的離開石坑村。我準備給她回信時,才發現沒有可寄的地址。是她匆匆忘記了?還是想明白我們之間不可能有結果?反正沒有留下給我回信的地址。這封信,我給龍源看過,他也猜不到是什麼原因沒有留下回信的地址。從此,琴就在我的生命裡消失,四十多年過去,音信全無。如果我們晚一年相逢,我是一名接到錄取通知書的準大學生,我們之間的初戀也許就能結出豐碩的果實。 今天,我的婚姻家庭幸福美滿,但回憶起與琴的初戀,我還是有一種心痛的感覺,寫下這些文字時,我幾次禁不住落淚。我深深地祝願她婚姻美滿,家庭幸福,身體健康! 我們彼此之間生命旅途中十八歲的這一次偶然相遇,成就了彼此的初戀,碰撞出美麗的愛情火花,但瞬間就熄滅了。像閃電一樣,出現的時候異常耀眼,消失的時候無聲無息。 感謝琴帶給我純真的初戀。初戀是美妙的,初戀也是純粹的,初戀是成長中的重要驛站。盡管大多數初戀帶來沒有結果的痛苦,但沒有初戀的人生卻顯得有些蒼白。將近三十年後,讀大一第二學期的兒子,給我打電話時,說他看上班上的一個女孩,想追她。我說可以,初戀是人生經歷的一筆財富,但要有思想準備,初戀的結果往往是痛苦的。他倆談了六年多,最終,一個在南方,一個在北方,還是散了。兒子的悲傷我感同身受。好在,今天的通訊發達,他倆還是經常有聯係的好同學好朋友。不像我這一代,散了就散了,幾十年,生死兩茫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