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今朝老臣城府深 當年學子“馬蹄輕”(1 / 1)

蘭陵奇夢 竹橋客2 3459 字 2024-03-17

卻說夏承聽了嚴嵩的話嚇得魂飛天外,忙向大插屏後麵查看,又將身子掩在過廳後門柱裡,小心翼翼向外四下張望,確認並無人跡,才舒了口氣,復回到廳內,對著嚴嵩連鞠躬帶作揖道:“嚇死八人哩!——嚴大老爺料事如神,不過,我裡請安(請求)大老爺,嗰件事萬萬莫再話得(別再說了),不然的話,若是被主家婆太太或蘇老丈爺啦個煞辣(厲害)老精怪曉得風聲,尋眉眼(找茬兒)拿根裡夯(用木棍打)起來,我等的兩條狗腿怕要被尅斷一雙,啦可呷不消哩!”   嚴嵩微微一笑道:“嗰個嘛我裡自有下數(分寸):現在不提可以,不過,你家老爺不是讓你過宅道歉嗎?你就過來一趟,亥得裡(那時)把事情緣由對我裡講清楚。——我裡與你家老爺同為閣僚,交情莫逆,說不定在這件事情上還棱(能)幫上點小忙,助渠(他)正得線(成功)哩!你看爭樣(怎麼樣)?”   夏承諾諾連聲道:“好哩,好哩,小人謹遵大老爺之命就是!”   “嗯,眼門前你聽我裡的安排:”嚴嵩指指廳堂地下擺放的那些食盒說道:“嗰三挑食盒,你叫人趕緊給夏閣老送一挑過去。嗰裡麵都是家鄉菜,有太祖皇帝賜名的老表土雞嫫湯,有藜蒿炒臘肉、瓦罐煨、文山雞丁、廬山紅燒石雞、東坡肉、粉蒸犍豬肉、興國粉蒸灰鵝、贛州噘魚嘴、桂魚煮粉、黃燜銅鼓黑山羊、永新燒乳狗、團魚燒苦株皮,有新鮮的宜黃焦頭煙筍、苦瓜釀核棗、天師八卦豆腐、上湯腐竹煲、春不老黃芽頭、婺源南瓜糊、雙色蛋菇,還有你裡貴溪的煙熏稻蛙哩!燴菜都用小棉被包好、捆實的,不會耽誤晏餐呷飯。”   夏承道:“好哩,一刻子我裡就讓人去送。快馬輕車,嗰晏邊(傍晚)肯定送到!”   “嗯。”嚴嵩含笑點頭,又說道:“嗰兩挑留在宅裡,屋裡連主人帶家仆,大約也夠呷了吧?”   夏承道:“呷不完!主人就是太太和厥生爺(她父親)兩個,仆人八、九個,還要派兩個出去送餐,嗋裡(哪裡)呷得完這許多哩!”   嚴嵩笑道:“呷不完是好事情,若是不夠呷,豈不顯得嚴某吝嗇陋餿(小氣),連一餐飯也不叫人家呷飽,那才跌鼓(丟臉)哩!哈哈……”   對這番話,夏承未敢造次回答,隻是諾諾連聲,心裡卻暗暗稱贊:堂堂內閣大員,日理萬機,卻把這點小事也處理得如此周全、精細,令人佩服!   回到嚴府頤春堂,嚴嵩對等候的來賓大發感慨,說夏閣老既有雄才偉略,又勤勉國是,殫精竭慮,夙興夜寐,才使皇上格外青睞與倚重,晨昏問對,時時召見,因而不能前來赴宴。我輩雖然愚鈍,也須見賢思齊,力爭學得夏閣老品行操守於萬一,方不負皇上隆恩與厚望,雲雲。而後,壽宴照常舉行。剩下的都是自己人,把他如眾星捧月一般,親情款語如潮似浪,令他陶醉其中,暫時忘掉了別的。他端然正坐在太師椅上,兩頰紅潤放光,春風滿麵,誌得意滿,風光無限。   然而,隻有少數幾個親信知道,此時嚴嵩的內心用火烤油烹形容毫不為過。那個剛才被他吹捧到天上的夏閣老被皇上棄而復用是個連做夢都無法想到的飛來橫禍,而此人官復原職後津津有味兒在做的事情之一,就是把朝廷內外的嚴氏一黨趕盡誅絕。   他倆都是江西人,雖一個在分宜,一個在貴溪,相隔三、四百裡,但語言相似、習俗相近,故攀起鄉土親情來絲毫無牽強違和之感。嚴嵩長夏言兩歲,而後者揚名立萬卻早了許多。夏言字公謹,出身官宦之家,父夏鼎,做過臨清知州。夏言自幼相貌俊俏、體格矯健、聰穎過人、博學多才。自二十五歲中進士,到嘉靖十六年以少傅、武英殿大學士入閣時五十五歲,仕途可謂一帆風順、盛年得誌。反觀嚴嵩,卻著實歷經了幾十年蹭蹬歲月。他中進士也在二十五歲,而後引疾歸鄉十年,“出山”後又在應天府那套“備胎”衙門裡坐了二十一年“冷板凳”,年近花甲,還與朝廷中樞隔著千裡之遙。好在“木訥”多半生的他一朝開竅,終於踏上以“大議禮”進身的“末班車”。   那是嘉靖六年(1527年)秋,同鄉桂萼在北京當了吏部尚書。桂萼是與嚴嵩在南京同坐“冷板凳”時的莫逆之交,因而,嚴嵩“屁股底下”便逐漸有了“熱度”。嘉靖七年(1528年)四月,他升任陪都禮部右侍郎,步入高級官吏行列。然而更使他深受觸動的是,張璁、桂萼都與他同坐一條“冷板凳”,如今因“大議禮”成了皇上跟前的紅人兒、朝廷重臣,而自己仍是陪都的一介閑官。雖然因“君子不立於危墻之下”的秉性,在“大議禮”爭鬥慘烈之時他沒出頭,但現在已“塵埃落定”,朝中又有人能給使勁兒,再不擇機而動,恐怕真的就要終老林泉了。   寄情林泉曾是嚴嵩頗為引以自得的清流形象。他考中進士後曾乾了兩年翰林院編修,因不滿劉瑾、錢寧亂政而稱病歸鄉,一躲就是十年。嚴氏祖居江西袁州府分宜縣介橋村,族中篤學求進之風頗盛。永樂十三年乙醜(1415年),這種努力終結碩果,嚴嵩的高祖嚴孟衡得中進士,成為第一個光宗耀祖的人。嚴孟衡累官至從二品的封疆大吏四川右承宣布政使,並因經常以蔬菜佐餐而博得“嚴青菜”的美名。他去世後家產僅有薄田十餘畝,五個兒子每人分得二畝五分。這種清廉風骨成為傳家之寶,也使家族在當地頗具聲望。矗立在村口古“樟樹王”旁的那座青石牌坊鐫刻著“大方伯”(注)三個大字,那是鄉紳們捐資為嚴孟衡建造的。在兒時的嚴嵩看來,這座牌坊比村後的袁嶺還要高大崔巍,激發了他再興祖宗榮耀的宏願。   嚴嵩是家族中第二位進士,在他之前九十一年間,族親中僅有一人中過舉子。祖父嚴驥、父親嚴淮均為秀才,屢試不第。母親晏氏,娘家世居臨江府新喻縣,富有產業。外曾祖曾出粟賑災,朝廷璽書旌表其門,故嚴家家境尚屬寬裕。   嚴嵩自幼聰穎過人,三歲會寫字,四歲能背《三字經》、《百家姓》、《千字文》,五歲入家塾讀書,能過目不忘,六歲能背四書五經,八歲屬對轍有奇語。一天,知縣路過介橋,對嚴嵩麵試一番後當即將八歲的他破格補為生員,進入縣學,未經考試便成了一名可免除本人及將來成家後兩名男丁終身徭役的秀才。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此後,又有多位掌管科舉的官吏提出加大對嚴嵩的助學待遇,其出類拔萃由此可見一斑。   弘治八年(1495年),十六歲的嚴嵩正欲參加鄉試,不料父親病故,需在家守製。他便徒步二百餘裡赴清江縣,投名儒錢慎門下,學業大進。三年後,他從袁河搭船到南昌參加戊午科鄉試,以詩經中選,榜序十六,打破分宜縣二十一年的“舉子荒”。   但隨後的會試並不順利,兩次進京趕考不第。嚴嵩毫不氣餒,確信有魚躍龍門那日。   弘治十五年(1502年)他娶了妻室,女方歐陽淑端為本縣防裡村人氏,大嚴嵩一歲,生得身材婀娜、嬌小玲瓏,烏發堆雲、麵龐白皙、五官精巧,眉如遠黛、杏眸點漆、鼻挺玉蔥、唇含櫻紅、耳秀玉琢,是個古典韻味濃鬱的美人兒,更兼性情賢淑、舉止溫雅,嚴嵩與她感情十分融洽。   人逢喜事精神爽,愜意的婚姻生活如同催化劑,進一步激發了嚴嵩的潛能。弘治十八年(1505年)三月,嚴嵩第三次進京,獲殿試二甲第二名。一甲隻狀元、榜眼、探花三名,故二甲第二即在全部三百零三名得中進士者中位列第五。隨即選為庶吉士,入翰林院,不久授編修。然而正德朝的亂政令他心灰意冷,正德三年(1508年)五月後,祖父、母親相繼去世,他先是在家丁擾,後以養屙為由獲準家居,開始了長達十年的隱居生涯。   欲知後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注:“大方伯”是對省級最高行政官員布政使的尊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