卻說陸小姐從昏迷中醒來,見自己躺在一張堆漆螺鈿描金床上,身旁坐著位眉目清雅、麵容慈善、體態秀巧豐饒的夫人;床下站著個丫頭,丫頭身後有一架硬木倭金描花草圍屏,將床與外間門隔開。 見小姐蘇醒,夫人忙口中念佛道:“阿彌陀佛,你可算醒了!——惜雲呀,快端杯溫茶來讓陸小姐漱漱口。” 惜雲轉身出去,不多時捧來溫茶遞給小姐,又端起痰盂伺候。 陸小姐一邊漱口,一邊回想著過往發生的事情。她想起來,自己是在遊西湖時落入水中被人救起,上船之後蘇醒片刻,吐了不少臟水,復又昏厥過去,直到現在。 想到這兒,她胸中一陣惡心,一俯身“哇”地一口吐將起來,幸得惜雲眼急手快,用痰盂將吐出的穢物接住。 諸位看客,你道這位陸小姐卻是何人?原來,她就是時任錦衣衛指揮同知、執掌錦衣緹騎的皇上身旁第一“信臣”陸炳的妹妹陸妍。陸炳字文孚,說他是“信臣”頗有講究,因為他不是皇上在國家大計上倚重的寵臣,也不是侍奉於皇上左右的近臣,但他是和皇上從小喝著同一個女人的乳汁一起長大的“一奶同胞”,是火災中救過皇上性命的“生死兄弟”。所以,皇上交給他的也是最為機要的差事——特工監控。這種差事,任何人都隻會把它交給自己最信任的人來掌控。 聽到家人回報妹妹遊湖落水被嚴氏公子搭救,陸炳趕忙前往嚴宅拜謝。世蕃接報迎出大門來,陪著陸炳往裡走。因陸炳身為從三品高官,比嚴嵩差不了多少,故嚴嵩也來到二進院過廳門外,降階相迎。 聽到嚴嵩稱呼自己為“陸大人”,陸炳趕忙再次屈身拱手說道:“年伯切不可如此稱呼!陸炳乃晚生後輩,豈敢妄尊為‘大人’?!年伯若不嫌棄,叫晚生一句‘小侄’便是!” 嚴嵩聽了十分受用,便笑著說道:“既是如此,老夫也就‘一家人不說兩家話’了!——賢侄快隨老夫往裡邊請!”說著挽住陸炳的手,一同往頤春堂上來。 那陸炳高挑個兒,身材偏瘦,脊背挺直,行動敏捷,透出一股練武之人的乾練之氣。他走路時腳下頗有彈性,加之腿比較長,有一種鶴行鳳舞之態,所以得了個“鶴行將軍”的綽號。 分賓主落座後,聽了陸炳的一番千恩萬謝之辭,嚴嵩擺手笑道:“哎,陸公子言重了。《佛說罵意經》中有雲:‘作百佛寺,不如救活一人。’見危施救乃積德行善之事,人人遇到皆必為之,何況你我飽讀詩書之人乎!” 陸炳拱手道:“雖如此說,畢竟對家妹有重生再造之恩,絕非尋常之事可比。今日小侄來得倉促,僅略表謝意而已,待擇日必要鄭重致謝!” 嚴嵩隻是笑著擺手道:“哎呀賢侄,說你客氣,你倒是越發客氣起來啦!哈哈……” 感謝的話說足,陸炳就提出把妹妹接回去。嚴嵩看看兒子,見他正直眉瞪眼地盯著自己,就按照事先商量好的口徑,不慌不忙地笑了笑,然後捋著胡須開言說道:“……賢侄呀,令妹這次落水,一來身體受損,二來驚嚇過度,需要精心調養才行。然而令尊現鎮守甘肅,和夫人一起遠在西北,鞭長莫及;侄媳婦雖然會盡心照顧,不過缺乏經驗,難免有想不到的地方。你世蕃兄弟的母親畢竟比你們年長,照顧病人最有經驗。所以依我的主意,就不要讓令妹再受路途之苦了,就在這裡安心調養,少則三、五日,多則十來天,待身體基本康復再接她回去,才是比較穩妥的辦法。不知賢侄以為如何?” 陸炳麵有難色地說道:“這個——,如此攪擾貴宅上下,小侄實在是難以心安哪!” “哎,”嚴嵩麵露幾分不悅之色,但尺度把握得恰到好處:“賢侄再三客氣,未免就有幾分見外之意啦!——若是賢侄擔心嚴某一家對令妹照顧不周的話,……” 陸炳連忙拱手道:“年伯不必再說。若是那樣的話,小侄豈不成了不識好歹之人了!——一切就依年伯的安排便是!” 嚴嵩聞言轉嗔為喜道:“哎,這才是一家人的道理嘛!——世蕃哪,帶你陸兄長到後麵看望一下陸小姐。我這裡安排酒宴,替陸賢侄洗塵、壓驚!” 小可書中代言:這陸炳雖然是專業乾特務的,但他做夢也不會想到,妹妹的這次“意外”,其實是嚴世蕃和趙文華精心設計的一個騙局,目的是拉近嚴、陸兩家關係,甚至使陸炳成為嚴氏朋黨中的一員。至於世蕃何以如此看重陸炳,還要從陸家往事說起。 陸家祖籍浙江嘉興府平湖縣,到陸炳祖父陸墀時,其屬軍籍隸於錦衣衛,任總鎮;後父親陸鬆襲替總旗之職,跟隨興王朱祐杭前往封藩之地安陸州,並被選為王府儀衛司典仗。朱厚熜出生後,因生母蔣王妃奶水不足,陸鬆之妻被選為乳母。興王、王妃待下寬厚,為方便哺育起見,允許乳母攜幼子入府。因而,陸炳自幼便隨母出入王宮,漸長之後,成為終日陪同於朱厚熜左右的玩伴。 安陸州在湖北中部,地處偏僻。由於藩王行動受到嚴格限製,平日不得隨意離府出城,連尋求醫問藥的小事也要向朝廷方麵申請,故王子、公主們日常活動的天地基本上隻能在王府之內。朱厚熜在男孩兒中行二,哥哥朱厚熙出生於七年前,但隻存活短短五天便夭折了。此外還有兩個姐姐,一個活了四年,在他出生前兩年病故;另一個活著,比他大四歲。除此之外,王府中他能夠接觸的同齡人就隻有比他小三歲的陸炳了。 朱厚熜挺喜歡陸炳,因為他聰明懂事,和自己一樣好學不倦,是個很好的學友。兩人經常舉行文章、詩詞背誦比賽,如果陸炳贏了,會得到些錢物獎賞;若是朱厚熜贏了,陸炳就要給他講個市井民間的趣聞或笑話。朱厚熜體弱多病,而陸炳雖然從小體態偏瘦,卻十分康健皮實,感冒發燒之類的事似乎從來就與他無關。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陸炳又很會關心照顧人,每逢朱厚熜生病,他就幫著母親跑前跑後、忙裡忙外,看火煎藥、端屎端尿,各樣活計都料理得妥妥貼貼。朱厚熜性格倔強好強,病中還要堅持學習。陸炳就坐在床榻邊給他朗讀文章、查閱典籍、講解詞義。陸炳還很有心計,為幫助朱厚熜鍛煉身體,他把從小跟著父親學習的練武童子功或多或少轉授給這位“王兄”,還在學習之餘帶著他玩兒一些民間的兒童遊戲。比如“踢鞋”,是兩個孩子把鞋子脫下來,其中三隻用小木棍支著豎立在地下,鞋底與地麵略大於90度,每隻鞋相距半尺擺放成一豎列。輪到“踢鞋”的孩子沿“鞋隊”平行方向走到離“鞋隊”兩米遠處,將另一隻鞋虛套在腳上,瞄準“鞋隊”隻一踢,鞋子便向著“鞋隊”飛砸過去,以砸倒鞋子數多者為勝。 這遊戲還有一樣好處,即“踢鞋”與“踢邪”諧音,寓意踢中後能驅走“邪氣”。興王與王妃因朱厚熜體弱多病,經常請道士來降符驅邪,故對這類有吉祥意味的遊戲十分贊同,並命人在朱厚熜住房庭院中鋪了寬寬的紅氈毯,供孩子們閑暇時玩耍。 因陸家母子侍候周到細致,王家千歲十分滿意,故朱厚熜斷奶後陸母由奶媽改為保姆,仍然照料左右;而陸炳一直在“王兄”身邊陪伴到了十歲,由於“漸知人事”的緣故才不再進入王府內宅。而興王為此專門在銀安殿旁的配殿中布置了一間朱厚熜的書房,讓陸炳每天依舊在此陪同讀書,直到“王兄”十五歲時進京去接替皇位,這種伴讀方告終止。欲知後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