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統問道:“何為馬槊?” 說實話,王統始終搞不清楚古代冷兵器中長矛、長槍與馬槊的區別,感覺都是差不多的玩意兒。 “馬槊與槍、矛殊途同歸,但又有別與槍、矛,馬槊的槊鋒非常長,而且兩邊開刃,可刺可揮砍,是長槍的加重加長加強形態,不過相比一般的槍,對使用者的要求也更高了,當然威力也是更大。” 王統恍然,又問:“岺公為何不使馬槊?” 陳岺笑道:“吾乃斥候,是輕騎,那馬槊屬重兵器,我使起來力有不逮。不過俗話說,槍是百兵之王,槊又是槍中之王,不過,一把好的馬槊鑄造不易,可遇不可求,你們還是先跟我練槍吧。” 於是,各人各自找了柄合適自己的長槍,有模有樣地學著陳岺的樣子練起來。 “長槍易學難精,是一輩子的功夫……” 王統等人沒想到的是,這一練便練了近十日。 在這這難得的十日時間,讓王統可以徹底靜下心來感受這副身體,用起來也是愈加得心應手。一柄三十餘斤的長槍在他手上雖還做不到變化莫測,神化無窮,但武起來已然沒有任何遲滯。 不過相比長槍,王統更喜用一把長柄環首刀,雖然沒有長槍那麼多技巧,可這把長柄環首刀到了王統手上,輔以天生神力,無論是劈是砍,皆動如雷震,十分霸道駭人。 此等勇武自然感染了小陳叔寶。 陳叔寶雖說人小力氣不足,不能在刀槍上有所施展,但在弓射上卻表現出了極大的毅力,一改之前畏縮懦弱的的脾性,這讓來演武場看兒子習武的柳敬言甚為欣慰。 自己兒子自己清楚,陳叔寶自繈褓中便和自己父親分質兩地,身邊除了母親便是女婢,沒有一絲陽剛之氣,更沒有繼承他父親的果敢無畏。 也就是跟著王統踏上長安之路後,柳敬言才發現兒子一天天的變化,已經漸漸有了男兒的模樣。 柳敬言甚至還發現,陳叔寶已經在有意地學起了王統的言行舉止! 像王統也不錯。 如果沒記錯,王統應該才十八歲吧,生得濃眉大眼,高鼻闊口,姿顏雄偉,甚是威風凜凜,比自己郎君年輕時還要更勝一籌。 柳敬言突然驚覺。 自己在想什麼咧,怎會拿他來和自己郎君比較? 或許自己和郎君已經分隔太久,都已經忘了郎君的模樣,忘了郎君的聲音,所以才會拿這個年輕的男人來比較吧? 立於演武場邊的柳敬言正胡思亂想,卻韋祺突然匆匆而來,對王統道:“統,我已尋到安成王所在。” 王統聽了韋祺打聽到的消息,驚呼道:“什麼!安成王已於半年前離開長安,送往玉壁?” 柳敬言聽了,晃了一晃,居然一下沒站住,幸好青嵐手快將她扶住了。 一別六年,自己歷經生死,千裡尋夫,沒想到終究還是錯過了。 柳敬言萬念俱灰。 王統追問道:“可知安成王為何被送往玉壁?” 韋祺搖頭道:“查不到,不過送安成王赴玉壁的政令出自晉國公府。” 王統默默點頭,看向柳敬言。 柳敬言強打精神,問韋祺:“韋管事可知那安成王所居質府何在?” 韋祺回道:“知道,那宅子還是恭帝賞賜給安成王的呢。” 這時,門房小跑著過來。 “韋管事,春官府來人。” “春官府?”韋祺疑惑道:“可知是何事?” 門房回稟道:“說是來迎安成王妃和小世子回府。” 韋祺和王統心中頓時了然。 柳敬言和陳叔寶在穰城外遇襲奔逃,如若逃往別處,隱姓埋名,朝廷還真不一定能查出來,可偏偏選擇了來長安,還恰好進了宇文護高度關注的韋氏老宅。 春官府如今來索人,不管背後有沒有宇文護的意思,都是再正常不過的事。 畢竟三國爭霸,對方的王室宗親便是重要的政治籌碼。 春官府有理有據,韋祺自然不敢阻攔,一時躊躇。 柳敬言不願韋祺為難,朝他應盈一福,“韋管事不必為難,這段時日多得韋氏照拂,還請韋管事替敬言謝過逍遙公,我主仆幾人今日便隨春官府去。” 質府是恭帝所賜,雖號稱安成王府,卻不在未央宮旁的王公貴族聚居區,而是在華陽街與夕陰街交界,靠近東市一家略大的宅子而已。 春官府裡派來的禮部下大夫很客氣地領著柳敬言在府裡轉了一圈。 柳敬言問:“大人,這府中為何這般多女子?” 下大夫說道:“回王妃,六年前,安成王一行到來時僅寥寥數人,這些女子是安成王這幾年新添的姬妾女婢。” 柳敬言微微一滯,胸中一股說不出來的鬱氣,又問道:“那彭氏可在?安成王與誰一同前往玉壁?” 下大夫略微思索,拿出一本冊子翻看。 “彭氏與其子陳叔陵當是與安成王一同前往玉壁,還有安成王手下謀士毛喜,一行共四人。” 柳敬言點了點頭,淡淡地說了句:“把這些姬妾都遣散了吧。” 陳頊不在,這宅子便是柳敬言說了算。 “一切聽王妃的。”下大夫道:“此外,每月用度,春官府會派人送來,如果沒什麼事,下官就先告退了。” 這倒是有些出乎柳敬言的意料,在穰城,一切用度皆由府內管事分配,自己就像一個寄人籬下的婦人,時時要仰人鼻息。 條件終究是比穰城好太多了。 隻要在這宅子裡,自己毋須看人臉色,自由自在,也好。 她也知道,長安不同穰城,自己絕不可能再有機會私逃,隻能在這宅子等著,等著北周朝廷哪一日忽然想起自己,然後再當做籌碼交換出去。 看著庭院裡芳草萋萋,落英繽紛,柳敬輕輕一嘆。 或許終其一生,再難見到自己的郎君了。 王統沒柳敬言那麼悲觀。 如果歷史沒走歪的話,陳頊會在一年多後回南陳,而柳敬言母子也會在陳頊回陳半年後也終回到故土。 他們為何會分批回陳? 或許陳頊和柳敬言在北周始終分質兩地,或許是北周的執政者想將自己的利益最大化。 王統現在疑惑的是,陳頊為何被送去了玉壁?自己從沒在任何史料上看到過有這一茬。 玉壁是北周紮在河東的一個重要橋頭堡,進可以直取上黨地區而威脅晉陽,遠可以突破太行直指華北平原,威脅華北腹地的鄴城。 可以說,玉壁和北齊強相關。 莫非,陳頊被送往玉壁和北齊有關?宇文護不是欲伐齊嗎?總不會把陳頊弄到玉壁前線上去為他殺敵吧? 想不通索性不想,改日讓韋祺去信問問韋孝寬便知。 “統,吾等已非降卒逃隸,不若到這街市走走逛逛,見識見識長安城裡的繁華。” 竇茍是個貪圖新鮮之人,如今沒了身份的束縛,又在韋家得了不少答謝的財物,自然想著往外溜達見識。 陳岺看了看天色,說道:“莫急,先安頓下來,若王妃無吩咐,吾等再出去,這裡離東市近,宵禁前應能趕得回來。” 王統幾人如今身份已不屬於家奴,算是追隨於柳敬言和陳叔寶的食客,不用乾雜役瑣事,自然很快便安頓好。 三人悠哉悠哉,順著華陽街往東西兩市走,隨著如織行人一路感受長安城的繁華盛景。 長安城能有如今的繁華,這其中確實有宇文護的一份功勞。 北周立國初期,權力核心並不穩固,北齊高氏政權時不時來侵犯,南邊也虎視眈眈,內部更是盤根錯節,宇文泰的幾個孩子都還小,宗室勢力還不夠強大,翻船的可能性隨時都有。 是宇文護讓宇文家族實現了從西魏政權到北周政權的順利過渡,也減少了社會動蕩,保證了關中地區的長期安定。 隨著關中地區的長期安定,長安人口越來越繁盛,官民士庶的社會生活豐富起來,並湧入了大量的勛貴,帶來了奢靡之風,紛紛大肆擴建府邸,買賣奴仆姬妾,畜養良駒,互相攀比,造就了城中一派熱鬧繁華。 竇茍則被華陽街上行走遊逛的各色女子迷得心馳神眩。 “真是一方水土養一方人啊,你看這些長安女郎,這身段、這腰肢、這胸脯,可比咱沙羨老家的那些豆芽菜可人多了。” 王統笑罵道:“小子休要如此高聲地對女子評頭論足,還如此粗俗。” 竇茍不服道:“那你來一個不粗俗的!” “來便來!”王統哈哈大笑,指著一個正在挑選胭脂水粉的一個女子說道:“你看那個女郎,身段修長,腰肢纖細,脖頸處纖妍雪白,就是……” 女子似乎聽到了,轉過身來,秀雅絕俗的容貌讓王統的心臟好似停跳了一拍,居然一時無暇管住嘴巴,將之前沒說完的話接著說了出來。 “就是……胸脯有些小。” 女子修眉微蹙,惱怒地“哼”了一聲,與女伴丟下心愛的脂粉走了。 王統撇了撇嘴,美是美矣,就是太年輕了,都沒長好,遠沒有柳敬言那般豐肌秀骨。 及不上的,及不上的! 竇茍推了王統一把,“還看,人都走遠了,不若去找個酒肆喝酒解解饞?” 好酒不好色的陳岺點頭笑道:“這半天你終於說了句好話。” 三人順著檻道進入東市,迎麵便是數條交錯的寬巷,寬巷兩旁的店家都把自家幌子高高懸掛出來,旌旗滿天,好不壯觀。 竇茍指著一旗高高挑起青白布酒旗道:“就去那兒吧。” 這是一家規模頗大的酒肆,走進裡邊,才發現客人不少,隻餘幾席空桌在角落處,位置略差。 竇茍和陳岺有些猶豫。 王統坐下道:“走了許久,既來之,則安之吧。” 店內有美麗的胡姬少女當壚助興,酒色齊聚,酒客們且飲且賞,你來我往,舉杯豪飲,或是以文會友,以玄下酒,或是坐而論道,醉而忘憂,相當熱鬧。 酒槳清冽,度數不高,口感極佳,兩杯下肚,王統幾人也融入這喧囂當中,自得其樂。 “聽說這北郊又發現了一具女屍,這已經是這個月裡發現的第三具女屍了。” 角落的這幾桌位置不好,與鄰桌隔得甚近,對方說些什麼都可以輕易落入耳中。 竇茍本就是個話多八卦之人,一聽有奇聞異事,忍不住便拿著酒壺湊過去問:“這長安城內既有市署閭裡官員視察,又有鎧甲衛士巡邏,過了二更天還要宵禁,還能出這等連環兇殺?怕不是以訛傳訛吧?” 那人一聽竇茍口音,哂笑道:“外地人不是?長安有將近十餘萬戶四十萬人,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就居住在這八街九陌旁的宣明、建陽、昌陰、修城、黃棘、北煥、大昌、戚裡等一百六十個閭裡之中,狹小擁擠,巷道交錯,很多地方官府根本管不到。” 竇茍笑嘻嘻地問:“你說的管不到的地方,是否鬼市?你們長安城的鬼市倒底在何處?” 那人嘿嘿一笑:“看來是個識貨的外鄉人啊,這鬼市就在城北宣平門一帶閭裡的地下溶洞及縱橫交錯的地道,入夜而市,勿論風雨曛晦,皆聞其喧聚之聲。” 竇茍問道:“裡麵什麼都能買到?” 可那人卻突然警惕道:“你不會是東邊來的細作吧?” “怎會,怎會。” 之後竇茍再問,那人卻如何也不肯搭腔。 竇茍甚感無趣,怏怏地坐回來,嘴裡還兀自喃喃道:“改日定要到這鬼市見識見識。” 王統道:“吾等乃南人,且食於質府,本身就身份敏感,還需謹言慎行,勿要多事。” 竇茍連連點頭稱是。 熱鬧喧囂終歸不可通宵達旦,夜夜笙歌在市裡也是不存在的,當日落西斜,閉市鉦便陡然響起,人們紛紛結賬離席。 在三百閉市鉦敲完後,兩市關閉。之後長安城便會陷入一片黑暗寂靜,隻有更夫和巡夜的軍隊等行走。 王統隨著人流走出西市時,已是掌燈時分,在路過夕陰街時,忽然看到街旁巷道裡一個魁梧男子的身影閃掠而過,肩上扛著一個失去意識的少女。 王統目力極佳,一眼就認出魁梧男子擄去的便是那個胸脯有些小,長得卻極美的少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