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氏心中焦急,問道:“可去杜家布坊尋過?” 叱羅協回稟道:“昨日吃過朝食後,公主曾說過要去杜家布坊,因大塚宰禁足,侍衛婢女皆不敢放行,公主便將自己鎖於房內,到了昨日酉時,才發現人不見了,小人第一時間派人往西市杜家布坊尋,布坊中人卻說這幾日未曾見公主來過。” 宇文護怒道:“這嬌女,給寵慣壞了,這讓我如何對得起宣猷!” 文氏哭道:“薩保,現在勿說這氣話,先尋回阿楚。” 宇文護拍了拍文氏的後背,轉向叱羅協道:“秋官府可派人前往千佛寺?” 叱羅協躬身回稟道:“小司寇大人已調集人馬,現在這個時辰……應已至千佛寺。” 宇文護沉吟片刻,“候莫陳崇兄弟三人可有異動?” “未見有何異動。”叱羅協道:“大司徒往日裡會隔三差五入宮麵聖,可如今是大門不出二門不邁,比平時要謹小慎微得多。” 宇文護嗤笑一聲,“候莫陳崇還算沒有老糊塗,楊忠呢?” 叱羅協道:“據埋在隨國公府內的眼線回報,那獨孤信之女獨孤伽羅根本就沒把若乾氏送去的信呈與隨國公,而是自己偷偷回了封信,不過信內所說卻不得而知。” “獨孤伽羅頗有智慧,不會將夫婿的前途性命拿來賭氣。”宇文護沉吟片刻,道:“你持我兵符,讓尉遲綱領軍駐紮城外,以防生變。再派人去同州,讓尉遲迥整軍聽令。還有李昺,讓他領二十四軍留在宮中的宿衛,封鎖全城,大索拓跋餘孽。” 叱羅協領命而去。 此時,一個女婢氣喘籲籲地小跑著進內庭,“公主找到了,公主找到了……” 宇文護和文氏同時站起身,問道:“在何處?” 那女婢回稟道:“已送回房,現在還未醒。” “走,去看看。” 宇文護攜文氏往宇文萇楚閨房疾步而去。 晉國公府占地極大,宇文護和文氏行至宇文萇楚閨房時,府內醫官已經替宇文萇楚望診過。 見宇文萇楚還在昏睡,文氏憂心不已,急問道:“阿楚病情如何?” 醫官神情愁苦,囁囁回稟道:“公主脈象紊亂,氣血雙虧,神智不清……唉,小人,小人醫術不精,實難診斷是何病癥。” 宇文護不耐煩地揮了揮手,轉身對身邊的侍者說:“你去告知太醫令,讓他將宮中太醫全都叫過來。”說完,又問那女婢,“是何人找到阿楚?” 女婢回稟道:“那人自稱王統,尹總管將他攔在門房,正在那兒候著呢。” “王統?怎麼又是他?”宇文護皺眉尋思,揮手跟那女婢道:“你去將他叫過來。” 片刻後,府內侍衛頭領尹元領著王統過來了,渾身上下但凡帶尖兒的都卸了個乾乾凈凈。 “你在何處找到阿楚?”宇文護審視著王統,似乎想在王統神情中找到蛛絲馬跡。 王統麵色如常,應道:“小人在千佛寺找到公主。” “何時找到?” “大約昨夜子時。” “子時?你為何子時還會在千佛寺?” 王統如實說道:“我在鬼市探得,長安城內少女被擄掠案與千佛寺有千絲萬縷關係,報於秋官府,秋官府不予理會,隻能自行前往查探。” 宇文護心知秋官府不查,是自己暗中授意,可依然追問:“既然秋官府不予理會,你為何還要自行查探,多此一舉?” “吾有一友,情同手足,與我探陰地時為屍蠱侵入體內,解屍蠱的藥就在千佛寺,所以我必須要去千佛寺尋藥。” 宇文護哼哼笑道,“王統,小小馬奴,也算是有情有義,我再問你,阿楚為何會在千佛寺,又為何會昏迷不醒?” 王統也捋不清其中緣由。 就在這時,宇文萇楚突然發出一陣呻吟,然後身體便如不受控一般,四肢痙攣,煞是駭人。 文氏嚇得麵目失色,緊緊握住宇文護的手臂,“薩保,這是何故?” 宇文護怒目圓睜,盯著醫官大喝:“吾女為何如此!” 醫官嚇得跪了下來。 王統肅然道:“大塚宰,公主應是被那屍蠱侵入體內了!” “屍蠱?你如何能看出阿楚是被屍蠱侵體?” 王統說道:“這屍蠱嗜血,侵入人體後以人血為食,還能引起人筋骨痙攣強直,吾兄被這屍蠱侵體後,每日四肢皆如公主剛才那般,有時甚至不受控地站起身行走,詭異非常。” 宇文護眼中厲色愈盛,“這幫死性不改的餘孽!” 文氏著急宇文萇楚病情,問王統:“你可知如何驅這屍蠱。” “以紅鴛敷體。” ~~ 天將明,雪亂舞。 長安城內外皆是馬嘶人沸,亂做一團。 十二座城門緊閉,任何人沒有大塚宰令符不許進出,一隊隊的府軍宿衛在城中各個閭裡大肆搜捕。 不知今日又有多少人要血染白雪。 質府。 陳岺冒著大雪將甘浚之父女請到府中,為竇茍醫治,途中還被府軍宿衛攔下,盤問了許久才放行。 可當甘浚之看到那兩捆紅鴛後,卻感覺不對,最直觀的區別可能是這批紅鴛比以往接觸過的,氣味更濃烈,香味更妖冶,即便它們被製成了草藥。 “你這紅鴛從何而來?” “這紅鴛是鬼市一個藥材鋪老板采自陰地墳堆之上,不過……”陳岺也有些不確定,“那人管這叫鴛鴦花,不會不對吧?” 甘浚之用手撚了撚被曬乾的紅鴛,“外觀品相都一樣,就是這味道……姑且一試吧。” 甘浚之拿出金針,刺於竇茍穴位之上,所刺之處,必鼓囊囊地腫起一團,好似甘浚之在用金針驅趕那蠱蟲,此等神技讓陳岺和韋祺嘆為觀止。 待竇茍全身上下刺滿金針,再以用甘草水浸潤的公鴛敷於全身。 沒用多久,竇茍躺在榻上一陣乾嘔,一隻被養至雞蛋大小的蠱蟲從竇茍口中掙紮著爬出來。 那屍蠱觸到紅鴛,立刻昏昏欲睡,釋放出一股腥臭之味,與那紅鴛上莫名而來的香味混做一處,居然爆出一股青煙。 王浚之大驚,捂住口鼻大喊:“小心有毒!” 青煙散去,沒人出現中毒跡象,卻見那屍蠱唧唧作響,掙紮了一下便死了。 怪矣! 他記得紅鴛隻驅蠱而不殺蠱,這是為何? 難道是自己記錯了? 吩咐甘釀收拾好金針、藥箱,王浚之心中暗自思忖,回去一定要好好研究研究這紅鴛上的香氣為何會與屍蠱發生這樣的反應? 屍蠱已去,竇茍慢慢恢復神智,唯有那紅鴛的香味附在他身上,縈縈繞繞,揮之不去。 這時,門房來報:“晉國公府來人,請甘神醫前去,為富平公主驅蠱。” 甘浚之聽了微微一愣,似乎對宇文護的兇名有些擔憂,可一時又不敢拒絕,心中躊躇。 韋祺看在眼裡,隻好安慰道:“甘神醫不必憂心,你能救茍,定也能救富平公主,如此大塚宰定不會為難於你。” 陳岺也道:“應是如此,統剛剛將富平公主送回晉國公府,想必那公主也被這古怪蟲子侵入體內。” 甘浚之心下稍定,示意甘釀帶上剩餘的另一捆紅鴛,登上晉國公府派來的馬車。 外麵的風雪愈大,由城南至城北,花費不少時間,到晉國公府時,天已事蒙蒙亮。 宇文萇楚的病情進展得比竇茍要快得多,甘浚之來到時,她已是奄奄一息。 甘浚之父女拜見宇文護後,與王統點了點頭,便為宇文萇楚把脈。 看著甘浚之閉眼凝神把脈,文氏即心焦,卻又不敢出言打擾,隻好看向宇文護。 宇文護出言問道:“吾女如何?” 甘浚之緩緩睜開眼睛,起身向宇文護躬身道:“大塚宰,公主的確是被那屍蠱侵體,可脈象之虛,前所未見……”說罷搖了搖頭。 宇文護獰著臉問:“可還有治?” “隻能盡人事,聽天命。” 宇文護壓住胸中鬱悶,沉聲道:“先治!” 甘浚之看向自家女兒:“阿釀,將紅鴛取出來。” 甘釀從隨身布袋中取出紅鴛,一股濃烈妖冶的香味立即充斥房內,甚至通過窗縫彌漫出去。 宇文護不喜這味道,問道:“這就是紅鴛?” 甘浚之見他臉色變得鐵青,遂言:“大塚宰整夜擔憂失眠,還請保重身體,先去歇息片刻。”說完,又朝旁人說道:“公主需凈身驅蠱,也還請諸位回避。” 文氏卻道:“公主乃女兒之身……” 甘浚之知道文氏擔憂什麼,指了指甘釀道:“王妃放心,取一布簾隔之,吾女為公主驅蠱,我在簾外指導一二。” 文氏卻有些拿捏不定,她和宇文護都是鮮卑人,於男女之防,可算是交際自由。可崔猷乃博陵崔氏,百年的漢人大族,於男女之防看得極重,文氏擔憂男醫女病,失了禮法。 文氏看向宇文護,“薩保,崔氏……”可話剛出口,卻發覺宇文護臉色極差,隻得改口,“薩保不若先回房歇息,有我留在這裡看阿楚,你勿憂。” 宇文護的確已是難受至極,自從那古怪的香味出現,自己便心悸難忍,或是最近真的太過操勞了。 聽文氏如此一說,宇文護點了點頭,由婢女侍衛護著,回房歇息。 王統也退至門外。 宇文萇楚的病情要比竇茍重了許多,看著宇文萇楚身上被數十金針驅趕蟲蠱而形成的凸起,甘釀不禁頭皮發麻,因為實在是太多了。 即便甘釀盡得甘浚之真傳,此時下針也猶豫了起來,大冬天裡額頭居然滲出來密密麻麻的汗珠。 又過半個時辰,甘釀終於收針,抹了把臉上的汗水,開始給宇文萇楚身上敷紅鴛,“阿父,這屍花,竟全是雄花。” 一語驚醒夢中人,甘浚之喃喃自語,“怪不得,怪不得。” 簾子內的甘釀好奇問道:“阿父為何說怪不得。” 甘浚之解釋道:“紅鴛屬於異株單性花,雌花無味,而雄花卻有極為濃烈的味道,以往我們見到的,皆是雌花雄花交雜而放,自然沒這麼大的味道。” “啊~” 簾內甘釀突然尖叫一聲。 甘浚之和文氏急問:“怎麼了?” “公主口中吐出許多蟲蠱,煞是駭人。” 甘釀剛說完,簾子裡又傳出陣陣“嘭嘭嘭”的聲音,一時間房內滿是青煙,那妖冶的味道又更濃了。 文氏擔心宇文萇楚安危,闖進簾子,卻看到數十隻眼珠大小的蟲蠱趴在宇文萇楚身體之上,嚇得失聲驚叫。 縮在床腳的甘釀精神高度集中地忙了近一個時辰,又受蠱蟲驚嚇,此時也是縮在床角,渾身脫力,虛弱地說道:“王妃勿怕,蠱蟲已死,公主體內蠱蟲已盡數驅出,盡快讓人為公主清洗沐浴。” 聽到這話,簾子外的甘浚之和屋外豎起耳朵的王統都鬆了一口氣。 宇文護猙獰的麵孔猶在腦海,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如不能救活宇文萇楚,誰知道會不會引來權臣一怒,殺人泄憤? 這時,一個女婢匆匆跑來,“夫人,不好了,不好了。” 文氏見這女婢莽撞,心中極為不喜,怒道:“嚷嚷什麼,也不怕驚擾公主!何事?” “大塚宰,大塚宰他……他昏死過去了!” 文氏一整晚接連受驚,此時又忽聞噩耗,竟兩腳一軟,坐倒下去,身旁女婢七手八腳地將文氏扶了起來。 文氏難得還保有一絲清明,她知道此時不能依靠府內醫者,就連太醫院的人也信不過。 “還請甘神醫為大塚宰醫治。” 甘浚之心知無法推脫,隻得應下,收拾醫具,跟王統打了個眼色,帶上甘釀隨著文氏匆匆去看宇文護。 王統猶豫了一下,還是跟去了。 甘釀偷偷回望了他一眼,心想這男子總算有些擔當,若不是他,自己和阿父也不至於落入這龍潭虎穴。 在這個時代,醫者地位不高,而權貴對醫者信任也有限,如若醫治不好,動輒有性命之憂,所以這晉國公府對她父女來說是龍潭虎穴實在不為過。 宇文護房內。 長史叱羅協見文氏來了,趕緊拜下。 “大塚宰到底怎麼了?” 叱羅協看了眼文氏身後跟著的甘浚之和王統,向尹元使了個眼色。 尹元會意,轉身把門關起來,守在門口。 “王妃,據女婢說,大塚宰進房後便躺下休息,可沒多久女婢卻察覺不對,上前一看,大塚宰似……似沒了呼吸,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