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無題(1 / 1)

夢回大明冬 骷髏笑了 10916 字 2024-03-17

天啟五年十二月二十日,薛克早早地起來,梳洗、早餐完畢,坐上劉二早已套好的牛車,向李家駛去。今天得去李家運莊上農戶的過冬物資,再把借用的工匠帶到莊子上。開始的土高爐、水力鍛造機建造的實地勘察。這是初九那天,薛克跟李筱商量好的。對於薛克來說,保證莊子裡的人能順利度過這個冬天,是他對莊戶的承諾,必須做到。對李家來說,這點人員物資根本不算什麼,既然李老太爺已經把孫女許配給了許可,那這些隻當是對薛克的一點投資。   “早!”薛克朝車廂內的李筱招招手,跳上李筱的馬車。   “額……早……”李筱明顯不適應現代人的打招呼方式,沉默了一會,“兄弟,這回莊上折損了那麼多人,來年作何打算?”   薛克眼睛看著前方,半認真半開玩笑地說:“先把這個年關過了,來年過不下去,就帶他們去鄰縣搶大戶!大秤分金、小稱分銀、喝大碗酒、吃大塊肉,到時候算李兄一份乾股。”   李筱怔了怔,禁不住指了指薛克,哈哈大笑,“好!到時候我給你當軍師,分我一杯羹!”   薛克知道李筱在開玩笑,滿肚子聖賢書的李筱,不可能有當土匪搶大戶的覺悟,何況他家本來就是大戶。而薛克自己,會不會在被逼無奈的情況下真這麼乾,隻有天知道。   自此,薛克過上了白天到莊子上盯施工進度,晚上回家畫圖紙、做計劃的日子。有時候薛克不得不佩服命運之神的安排,上輩子他就這樣,平常在單位加班加點做圖紙、進工廠盯進度、解答工人的疑問,晚上回家還得做各種總結、各種報告,偶爾還得出差到客戶那邊協助設備安裝、測試。   “社畜終究是社畜~”薛克在半夜常獨自嘆息,上輩子為了所謂的幸福生活勞碌,這輩子更慘,為了活著拚命。   終於到了次年的一月底,土高爐出了第一爐鋼水。薛克讓鐵匠師傅試著打造了兩把長刀,試了一下,基本達到了薛克的要求。雖然跟現代的高強度鋼沒法比,但相比於現在依靠人工鍛造鋼材,效率高出很多,一爐至少能出500斤以上品質不錯的鋼材。在原料充足的情況下,一個月可以出至少三到四爐。至於原料,李家原來的鐵匠鋪就有對外購買的渠道,那些隻能做農具的鐵料實際上花不了多少錢,薛克拿過來重現冶煉成鋼材,基本上可以達到百分之八十的出鋼率。   “品質不錯,可以做刀劍、盔甲。”薛克敲敲手裡的鋼條,對旁邊站著的鐵匠盧老六說道,“先按照我給你的圖紙,打造出50把長刀,剩下的全做成農具,交給鋪子去賣。”薛克不得不考慮回點血了,他已經欠了李家快一千兩銀子了。   盧老六點點頭,招呼其他人準備乾活。這個時代的工匠就是好,隻要給工錢,讓乾什麼就乾什麼。   待盧老六走後,劉二低聲說道:“少爺,前幾日城外趙家屯又遭了賊,砍傷了幾個人,搶走了十幾石糧食。”   “嗯~”薛克點點頭,看了看重新修繕過的莊子圍墻,“莊子裡的人操練得怎麼樣了?”   “已經練了快一個月了,就按您說的什麼……”劉二一時也想不起薛克給的那東西叫啥。   “手冊。”薛克無奈,薛克不懂怎麼練兵。隻能按上輩子參加過的軍訓內容,加上從網絡上看到的某些知識,結合劉二、老秋頭等一些老兵的意見,整出一套他自認為合理的練兵方法,也不管有用沒用,就丟給劉二,讓他先練著。在他看來,就算不合適,就當是練體能、練紀律了。現在大冬天的,又不缺吃穿。除了讓他們偶爾外出伐木補充燃料、修繕莊子圍墻、房屋外,也沒事做。   劉二接著說:“對,……按手冊去練。能不能打不知道,但這幾十個人倒是有了點精氣神,也比之前聽話。”   薛克把土高爐和水力鍛造機建在莊子後方的河邊,用木柵欄圍起來。跟莊子連成一體,隻不過在莊子和後麵土高爐區域用籬笆隔開,形成前後兩部分。同時在莊子的高處建了一間高腳屋當瞭望塔,做放哨預警用。   “莊子裡每天白天黑夜都有人在放哨,還配了牛角號,發現有可疑的人靠近,崗哨就會吹號示警。”說完還指了指高腳樓給薛克看,“另外您讓村裡人製的弩,老秋頭那邊已經弄出來兩把。不過裡麵夾的鋼片用個十幾次就會斷。”   薛克點點頭,這點他早料到了。以這個時代的鋼材品質,用在弩的弓身部分,是可以加強弩的威力,但鋼材經過多次牽拉,金屬疲勞斷裂是無法避免的,能用個十幾次,已經超出薛克的預期了,“我們過去老秋頭那裡看看。”   正當兩人邊走邊向老秋頭茅屋走去時,路邊突然冒出一人來,“薛大少這麼清閑啊?”   薛克偏頭一看,是李筱。隻聽李筱繼續陰陽怪氣地說道:“我現在天天在你家莊子裡當教書匠,你倒是清閑著。”   薛克笑了,搖搖頭,走過去伸手攬住他的肩膀,說道:“辛苦玉竹兄了,我這邊的人加起來大字不識一籮筐,不得不勞您大駕,晚上明玉樓我請客。”   李筱切了一聲,說道:“你好歹也過來看看啊?我一個人對付不了那麼多笨蛋。”   自從上回薛克把李筱帶到自家莊園後,就想了各種法子,終於把這家夥忽悠進莊子裡當臨時教書先生,教村裡的幾十個孩子讀書識字。薛克也不求把孩子們教得多好,隻要能寫出自己的名字,看得了書信就成。本來原計劃是李筱教識字,薛克教其他的,但這一個多月來,薛克忙得腳不沾地,很少去學堂,基本上是李筱在那裡頂著,難怪他有怨氣。   李筱跟他二叔李仲道一樣,從小就被當成讀書人培養。可惜叔侄倆都沒有中舉的命,到現在還都隻是秀才,現在李家老爺子想法有了變化,也不像以前那樣指望他們走科舉的路子,所以對於他來薛家莊當臨時教書匠的事,也默許了。   “我知道,我知道,我們先去老秋頭那邊看看,待會過來找你哈。”薛克說完一溜煙跟著劉二跑了。李筱無奈搖搖頭,轉身走回村裡的小木屋,繼續他的教書大業。   老秋頭的茅屋內,薛克手裡拿著新做出來的弩箭仔細端詳。確實是按照他給的圖紙和工藝要求做出來的。不但在弓身出加了鋼板,增強了殺傷力,還在弩機兩側個安裝了一組滑輪,降低了使用時的拉伸力,如果不考慮材料問題。這東西可以算是後世復合弩的簡化版。可惜材料的耐久度問題始終無法解決。   “少爺,實在沒法子,夾層裡的鋼板不經用。”老秋頭站在一邊很是羞愧,畢竟弄了這麼久,才弄出兩把來,結果試射的時候發現鋼板用不了幾下就會斷裂,老秋頭一直懷疑是不是自己搞錯了。   “沒事,意料之中的事。”薛克拍拍老秋頭的肩,停頓了一會,又說:“我們可以試著用折疊鋼來解決這個問題。”   “現在村裡的鋼足夠用的,你這幾天跟鐵匠師傅合計一下,用折疊鍛打的辦法製作鋼條,另外這弩我回去想想,看能不能把弓身改成可以更換的。”薛克暫時能想到的就是用東瀛那邊製造武士刀的方式,製作折疊鋼板,加強鋼材的韌性。   實際上,對於現在的鐵匠來說,折疊鋼鍛造不是什麼難事,自漢代開始,就有用這種方法鍛造刀劍的,但需要用的工時實在太長、效率太低。   “這倒是不難。”老秋頭點點頭,“隻是太費事了。”   “沒事,先試試,如果可行,那等開春用水力鍛造機就快了。”   話說薛克的水力鍛造機早就安裝好了,隻是現在冬天水位太低,水車運行不了。連測試都沒測試過。   對於製造工藝的改進,薛克知道著急也沒用。隻能給工匠們提供一些方法,讓他們不停地嘗試。現在薛克最擔心的還是糧食問題,這幾個月靠著李家的資助,莊子上的人總算解決了吃穿問題,但這不是長久之計。李家不可能一直這樣資助他,至少在未來回報預期不是特別高的情況下,李家的資助總會有盡頭的。   眾人正說著,茅屋的門被推開了。一名二十歲左右的精瘦年輕人走了進來,這是侯老七,因為精瘦精瘦地,為人又比較精明,村裡人一般喊他猴子。他爹也是之前跟著薛百戶出征戰死的,家裡除了他和他老娘,就剩下一個七歲的妹妹。因為為人比較機靈,薛克安排他跟著老秋頭,學著管管莊子裡的雜事。   侯老七進來後朝眾人點點頭,徑直走到薛克麵前,低聲道:“少爺,李老太爺來了。”   薛克並不意外,點點頭,走了出去。李家前前後後為薛克的事情投入的生活物資、材料、匠人,到現在折合成銀子也有近一千兩了。老爺子能忍到現在才過來看看實際成果。這份定力已經讓薛克很佩服了。   走出屋外,隻見老人家在李仲道、李筱的陪同下正朝這邊走來,薛克忙走上前行李。   老人擺擺手,笑著說:“我老頭子今日無事,過來看看你這娃娃這一個多月忙出些啥來。剛剛聽筱兒說,你不但弄了個煉鋼工坊,還搞了個什麼水力鍛造機?”   薛克笑著點點頭:“是的,現在煉鋼爐一次能出鋼五百斤左右,一個月出個兩三千斤問題不大。除了打造一些兵器、盔甲之類的。孫兒打算把剩餘的鋼材打造成農具,交給家裡的鐵匠鋪販賣。我陪您過去看看?”   老人點點頭後又搖搖頭,說道:“不必了,這些事老頭子明白的。隻要你有把握就去做。你先陪我走走。”   說罷老人直接向前走去,薛克隻得跟上。李仲道扯扯正想跟著走的李筱的衣袖,停下腳步看著兩人向前走去。   兩人走得一陣,老人開口說道:“我聽說,你這一個多月還給莊裡的孩子開了學堂?老夫有些不太明白。”   “我想讓他們學會思考。”薛克緩緩說道,“這個世間,有很多人都像我莊子裡的農戶一樣,一生渾渾噩噩。從不知外麵的世界是什麼樣的,也不知自己為何而活。即使跟著我爹出去打仗的幾十號人,其實也不過是一種習慣性的服從而已。他們從小跟著自己的父母日出而作日入而息,官府怎麼說他們怎麼聽,皇帝怎麼說他們就怎麼聽,至於這其中的道理,他們不懂也不想懂。待到活不下去了,就揭竿而起,或被殺或殺人,即使最後推翻了舊王朝,建立了新王朝,不過是又換了一個新皇帝,一批新的官員。多數人還是祖祖輩輩被人奴役,沒有任何改變。”   老人聽得很認真,眼中偶爾閃過莫名的光。薛克看看老人繼續說道:“自三皇五帝到現在,甚至將來的幾百年間,都不會改變。任何造反者,開始的時候,都會提出所謂的公平原則,比如綠林、赤眉、比如黃巾張角、比如方臘、宋江之流,哪個不是開始信誓旦旦要推翻不公平的世間,但最終不過是又掉進一個新的輪回。幾千年來,屠龍少年終成惡龍的故事從未間斷過。”   “屠龍少年終成惡龍~”老人緩緩重復著這句,而後點點頭,又搖搖頭,“世間物力終究有限,各人智慧有高低,最終總有人窮困、有人富裕,百世以來無人能改變。”   “老爺子您說的對,世間沒有絕對的公平。物力無論如何發展,終究填不滿人心,人天生有差異,這不是誰能改變的。我現在想的是讓這些人學會思考,思考過去和未來,哪怕有一天我帶著他們上了戰場,他們也知道明白自己為何而戰。一支知道自己為何而戰的軍隊,遠比隻知道習慣性服從的軍隊要強得多。”   老人搖搖頭:“讀書識字就能明白這些道理?要知道這世間讀書讀迂了的大有人在。這些年,我也見過不少滿腹經綸的所謂讀書人,恐怕多數人都隻是抱著千裡做官隻為財的想法吧?”   “讀書識字隻是一個基礎而已。”薛克繼續用平和的語調說道,“後麵還有一些其他的東西,我也正在思考、摸索中。其實話說回來,知道自己為何而為,總比渾渾噩噩,人雲亦雲強多了。哪怕是千裡做官隻為財。”   “所謂的秀才不出門便知天下事。在於讀書人能通過文字了解過去、了解外間。而了解的事情多了,就總有人願意去思考更多的東西。哪怕一百個人裡麵能出一兩個這樣的人,也是好的。”   “你說的有些道理,那就先試試看吧。”老人點點頭不再討論這個問題。之後兩人又聊了些關於糧食、關於承襲官職的事。   最後老人說道:“過幾日伯道就回川南,到時候讓他陪你去南京,這中間的很多事情,他懂的比較多。學堂裡的事情,我讓你二叔過來暫時幫你頂著。”說罷老人上了馬車回城。幾日之後,李仲道來到薛家學堂當先生,同時還帶來李家農莊的十幾個孩子。   薛克這麼著急地把不成熟的煉鋼技術和水力鍛造技術丟出來,有盡快解決村子經濟問題的考慮,但更多的是為了先穩住李家,至少在去南京承襲官職回來之前穩住他們。隻要從南京回來,薛克就有足夠的辦法解決糧食問題,比如玉米、土豆、甘薯的引進種植。   在薛克模糊的印象裡,這三類高產作物在明末已經流入沿海地區,隻要把這些拿過來種植,就有很大機會解決現在的糧食問題。再加上薛克的官職確認下來後,有些事情就可以做了,比如光明正大地以軍隊的名義參與剿匪、給商隊當保鏢、向上頭要軍餉、吸納流民擴大屯墾麵積等等。   二月間,莊內煉鋼、打造兵器、改進弓弩、生產農具、教孩子們讀書識字從未停歇。通過李家的商道,將打造的高品質農具源源不斷地對外出售,終於讓薛家莊子有了點種植之外的經濟來源。   三月初,天氣逐漸轉暖。大山外,薛李兩家的莊戶,拿著新製的農具開始了開墾工作,把被凍了半年的土地重新翻開,種上小麥、稻穀。   大山裡,徐奎等人也終於熬過了這個艱難的冬天。幾次的外出打劫、搶糧,讓他們大部分人熬了過來,但終究有些人沒能熬到春天,其中就包括年邁的老村長。   窩棚裡火堆旁,徐奎拿著木棍捅一捅火堆下端,讓火勢更旺一些。而後抬起頭看著前麵的十幾條漢子:“天氣轉暖了,接下來大家有什麼想法嗎?”   人們互相望望,並不出聲。徐奎嗤笑一聲:“我大概知道你們的想法,去年冬天,我們搶了不少的糧食,讓村子裡的人大部分活了下來,接下來你們準備繼續這麼乾對吧?徐老發,你說說。”   兩鬢有些斑白的中年漢子看看徐奎,笑著說:“奎哥,這也是沒辦法,咱們在這裡沒有根腳,不搶我們吃什麼?總不能讓大家夥餓死在這山裡頭。咱們去年冬天搶了一冬天,不也沒事嗎?”   說完用胳膊捅捅旁邊另一名漢子:“徐墩,你說是不是?”那叫徐墩的憨厚青年點點頭,並不說話。   徐奎又看看其他人:“你們也是這種想法?”眾人並不答話,但看神情明顯贊同徐老發的說法。   徐奎笑了笑:“去年,咱們為了活下來,有些事不得不做。但現在如果繼續做下去,怕是沒好結果。”   看著眾人麵上的神情,他擺擺手止住眾人的話頭,繼續說道:“開春以後,再也不會有之前的好事了,再搶官府肯定得出兵剿滅咱們。咱們這裡多數是老弱婦孺,能拿動刀子的也就百十號人,能扛得住官府的圍剿?”   眾人默然不語,有的時候人們看似做出了選擇,但實際上都是沒有選擇的情況下的選擇。如果能有活下去的路子,誰願意冒著殺頭的危險去搶?   徐老發也不傻,知道再這麼下去,終究沒有好下場。皺皺眉頭看向徐奎:“奎哥,現在你是村長,有啥想法你跟大夥說說,咱們聽你的。”   徐奎皺著眉頭,想了想說道:“我想自己先下山去,跟他們談談。看能不能給咱一塊地,讓咱們安頓下來。”   眾人互相看看,還是徐老發開了口:“奎哥,如果能給塊地讓咱們安頓下來,固然是好事,隻怕他們不答應,再說咱們也沒門路啊。”   “我知道,我隻是下山去試試,看能不能成,不成再說。”   初春的夜晚,城外的人們經過一天的忙碌已經早早睡下。城裡的人們在也大多在春寒中早早關上房門,大街小巷一片寂靜。   春天已經到了,河水開始解凍,幾場小雨下來。河水流量已經足夠他對水力鍛造機進行必要的測試。經過前幾天幾輪的測試,改進了一部分機械結構,前兩天水力鍛造機已經能正常運行,現在需要擔心的就是結構部件的耐久度問題了。馬上就要前往去南京的薛克,不得不加快工作進度,爭取在出發之前把日常的保養、零件維修更換說明書寫好,避免自己外出後機器出故障停擺。   到得子夜時分,薛克終於忙完,伸了伸懶腰,走出房門準備去趟茅房後回臥室睡覺。抬抬頭看看天,一片漆黑的天空中點綴著不多的幾顆星星,一陣風刮過,春寒仍未徹底退去。寧靜的夜晚,傳來幾聲狗吠,之後是一陣嘈雜的腳步成回蕩在夜空,人們的呼喝聲從門前的大街上傳來,過了一會漸漸消失不見。   薛克愣了愣:“這大半夜的是要乾嘛?”甩甩有些昏沉的腦袋從茅屋走回臥室。   推開房門——   突然一隻大手抓向薛克前胸,一把把他拽了進房,薛克一愣神的功夫,明晃晃的尖刀就出現在他的兩眼之間。   “噤聲!否則老子宰了你!”眼中胡子拉碴的中年漢子惡狠狠地盯著薛克的眼睛。薛克點點頭,緩緩抬起雙手。漢子晃晃手裡的刀,示意他坐到椅子上。   薛克坐定,看著眼前距離自己不足一尺的漢子,以及他手裡明晃晃的尖刀。淡淡地問:“山裡來的?”   大漢一愣,對薛克的鎮定有些驚訝。仔細端詳了一下薛克:身材算是蠻高大,但一身的文士服、屋內的文房四寶、書籍、散亂的紙張證明這人是個讀書人。   “你可以在這裡躲到天亮,但明天不一定能出得去城。”薛克又說。   漢子看了薛克一會,終於開口:“你膽子挺大,不怕我殺了你?”   薛克看了看他,笑笑:“殺人總得有個理由,你想殺我剛剛就動手了,不會等到現在。”   “如果你亂來,說不定了。”大漢對眼前這小子突然產生了興趣。   “所以我不動,也不喊。”   大漢皺著眉頭看了看眼前的人:“你怎麼猜到我是山裡來的?”   “口音。”薛克笑了笑:“你明顯是外地口音,不是陜西就是川北的。而這種口音的人多數是流民,這幾年有不少流民都來到這裡,官府又不給安置,最後多數人都待在山裡頭,所以就隨便猜猜。”   大漢依然皺著眉頭,不開口。薛克接著說道:“我隻是好奇,你一個流民大晚上跑進城裡來乾什麼?剛剛那些人是在追你吧?”   大漢看看薛克,並不理會他。轉頭看看桌麵上的圖紙問道:“這是什麼?”   “圖紙,建造一些可以用的東西。比如煉鋼、鍛造什麼的。”薛克很老實地回答。   “你一個讀書人,要這些做什麼?”大漢有些意外。   “我在城外有個莊子,而且我也不是讀書人。”薛克笑了笑:“準確來說,我家是武官。”   見大漢猛地站起,再次將刀對準他,薛克趕忙舉起雙手作投降狀,說道:“別緊張,先聽我說完。”   大漢遲疑著,手裡的刀卻並未放下,仍對準薛克的胸膛。   薛克嘆了口氣:“就像剛剛我說的那樣,我不會亂來。對我來說,你被不被抓跟我沒關係,所以我沒必要冒險。對你來說,偷偷東西,打打劫,頂多自己腦袋搬家,連累不到家人。而且現在這世道,這種事情官府管不過來。但如果你殺了我這個官,等同與造反。官府不想管也得管。我相信你不是一個人逃難到這裡的,你不會冒這個險。對吧?所以我們可以好好坐下來談談。”   “我憑什麼相信你?”大漢皺著眉頭看著薛克。   “因為你沒的選,你固然可以現在動手殺我。但你想殺我估計也得耗點時間,殺完我你有多大把握逃出城去?但如果我們談妥了,我可以幫你出城,甚至可以想辦法幫你們解決一些問題,你選吧。”薛克說完靜靜地看著對麵的人。   大漢想了好一陣,點點頭,坐到薛克對麵。   薛克暗暗鬆了一口氣,背後的冷汗涼颼颼地,其實剛剛他也是在賭。現在他賭贏了,至少雙方能有談的空間:“我先跟你說一下我的情況,我叫薛克,家裡是世襲的百戶官。城外有一處農莊是我家的。下個月我會去南京承襲官職。回來後我可以有辦法收容你們成為我莊子上的農戶。”   “回來後?”大漢搖搖頭:“來不及的,現在村裡的糧食不多了,熬不到那個時候。”   薛克點點頭:“很好,有問題咱們就解決問題,不需要劍拔弩張的。現在告訴我,你們有什麼東西可以做交易的,我可以換糧食給你們,先說好,你們搶來的贓物我不要。”   大漢皺眉:“除了那些,我們能有什麼?”   “比如獵物、比如好看的動物的皮毛。”   “哪些倒是有一些。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大漢點點頭:“但這些恐怕不夠。”   “當然不夠,不過先做交易,等你能信得過我的時候,我可以雇傭你們,馬上就要春耕了,我這邊的鐵匠作坊、開荒種地都需要大量人力,你們可以用勞力來換糧食。”   “那官府那邊怎麼辦?”   “嗬嗬”薛克笑了笑:“我是衛所軍戶,不受本地文官管製。好了,現在可以跟我說你大半夜地跑進城裡來乾什麼嗎?”   “山裡太苦,不打劫就活不下去。我們想著能不能跟本地的官府談談詔安,讓我們能在本地落腳。晚上我溜進縣令家裡,想找他談談,沒想到人還沒見到,就被他家的仆役發現了,當小偷追了我一路。”大漢有些不好意思地撓撓頭。   薛克噗嗤一聲笑了,指了指大漢無可奈何。   清晨,離城十幾裡的山間小道。   薛克從牛車上下來,啪啪車轅:“出來吧。”   大漢從車底下鉆出來,對薛克點點頭,拱手說道:“多謝了。”   薛克擺擺手:“不必客氣,明天下午我會拉兩車糧食到這裡,你帶上你的山貨過來。以後每兩天,我會到這裡看一看,你要是有東西可以換,就在這石頭背後留下標記。”薛克指了指路旁的一塊大石頭。隨手把一本小冊子遞給大漢,裡麵是約定好的標記圖樣,根據不同的山貨種類、數量,都有相應的標記。大漢接過冊子,看了看點點頭:“我叫徐奎,以後還需薛公子多關照。”   薛克點點頭,跳上牛車,驅車調頭往回走。徐奎站在原地,待薛克走遠了,才轉身消失在樹林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