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人世間(1 / 1)

夢回大明冬 骷髏笑了 4938 字 2024-03-17

第二日,薛克喊上劉二,從莊子裡將第一批鋼製農具運往城內李家商鋪,又從李家的糧店裡運走兩車兩糧食,前往昨天約會的交易地點。   走到大石頭邊上,以過了中午時分,四周寂靜無人。薛克跳下牛車,招呼後麵車上的劉二過來,倆人坐在路邊啃著大餅。   “少爺,您說他們靠譜嗎?”劉二有些擔憂地問道。   薛克搖搖頭:“我也不知道,總得試試吧。如果可行,那麼接下來莊子上就可以有大批人力可以用,將來真的整頓武備,兵員也可以有點保障。”   兩人有一搭沒一搭地閑聊著,直到午後才見山道邊的林子裡走出一人,正是昨天的徐奎。薛克站了起來,朝對方招招手。   徐奎空著手走過來,點點頭。打開車上的袋子看看,然後對薛克拱手道:“薛公子果然言而有信。”   薛克並不答話,微笑著看著他。徐奎尷尬一笑,朝林子那邊招招手,又有兩人扛著麻袋從林子裡走出來。   兩個大麻袋往地上一放,劉二上前打開,一件一件拿出來鋪在牛車上仔細查驗。末了對薛克道:“少爺,都是上好的皮子。”   薛克點點頭,對徐奎說道:“那就這樣,把糧食卸下,我們要回去了。”   徐奎朝身邊的兩人揮揮手,兩人趕忙上前把糧食全部卸到路邊。薛克對徐奎說道,“過段時間我可能會去南京,到時候就讓劉伯跟你們交易,他是我家的管家,信得過的。”   說完薛克轉身就跳上牛車走人,至於徐奎他們要把糧食往哪裡運,怎麼運,那就不關薛克的事了。   牛車上,劉二說道:“少爺,這些皮子可都是上好的,光那條白狐皮,要是送到成都這種大城,少說也得值個百十兩銀子,這生意做得。”   薛克哈哈一笑:“當然做得,兩車糧食統共就十幾兩銀子,這兩袋子山貨,少說得值二三百兩。過幾天我去南京了,這生意你接著做。”   “少爺,您不擔心萬一他們知道咱賺了那麼多,跟咱翻臉嗎?”   “這川南有誰家敢跟他們做生意?除了咱們,他們那些東西賣給誰?這些皮子在他們手裡頂多就是冬天拿來禦寒,現在能換來救命糧,他們還得謝謝咱們。”薛克笑著說道:“另外,等多交易幾次後,可以跟他們談談派人來給咱們莊子上開荒換糧食,莊子後麵那些山地全部給開墾了,我有用。”   就在過去的這個冬天,北方渤海、皮島、大雪紛飛。鵝毛一樣的雪片在寒風中旋轉、飄落,厚厚的積雪堆積在上百個貌似白色墳堆的窩棚四周,士兵們穿著紅色的胖襖縮在一個個窩棚內烤著火。   島上最高處的一座木製軍賬內,四十餘歲的中年男人奮筆疾書:   “臣,左都督、平遼總兵官毛文龍謹奏:天啟五年臘月初一,胡虜酋首奴爾哈赤遣子阿巴泰率虜兵千餘,襲我寧遠。殺我邊民數百,劫掠財貨牛羊無算。臣聞:君憂臣辱,君辱臣死。臣受陛下厚恩,未嘗得報。今胡虜掠我邊境,屠我漢民,臣豈能坐視焉?故,天啟五年臘月十五,臣遣所部耿仲明等統兵八百。掃蕩營口,破虜村十餘座,斬敵白甲兵三人,輔兵一百一十六人。奪回被擄邊民四百餘口,掠牛羊百餘頭,糧食布匹無算,以示懲戒。   然奴必大集兵馬以圖報復,文龍孤軍,勢不能獨立,唯望陛下兼用陸兵一並調津兵,借動山東司庫,天津水船,督催王表管大藩水兵府赴援……是為著急。臣,毛文龍百拜叩首!天啟五年臘月二十。”   寫罷,男人放下筆,抬頭看著階下蓄著短須的青年將領,說道:“仲明,這回陛下能看到我的奏本不?”   “末將估摸著……興許能看到罷……”青年將領很是遲疑、不確定。   “哎~太祖、成祖那會兒,蒙古人、女真人哪個不是俯首稱臣?如今誰都敢湊上來咬一口。去年我捏著鼻子給那閹貨立了廟,不就是為了朝堂裡少些羈絆,誰曾想又得罪了東林那幫孫子。今年過冬的糧草都給減了三成~~~朝堂裡那些大老爺……真炒蛋!”   身為參將,看似官階不低,實際上朝堂上的事,根本沒他置喙的地方。別說一個參將,就算是身為正二品總兵官的大帥,一樣是京師裡大佬們手裡隨意拿捏軟柿子,大帥為魏忠賢立廟,說白了還不是隨著那些文官的大流?   毛文龍嘆了口氣,望向皮島之外皚皚的天地、翻卷的大海,沉默不語……   與皮島隔海相望的遼東,沈陽宮城內,努爾哈赤的咆哮響徹天地:“尼堪!賤民!是誰給了他們膽子,襲擾我大金?索尼你說!是誰?”   年輕的三等侍衛索尼吶吶不敢言,誰都知道汗王的脾氣,現在誰搭腔誰倒黴。   “是朕讓這些賤民活下來的,朕計丁受田,讓尼堪們受我大金恩惠,誰知道他們居然勾結明庭,襲我邊城?”努爾哈赤瞪著血紅的眼睛狠狠盯著眼前的索尼。   “當初朕就不該心慈手軟,查量漢民糧穀之時,朕就不該聽信他人讒言,讓這些賤民茍活。無五鬥穀之人通通該殺!都是範文程誤我!去去去,抓起來,抽二十鞭子!”他神經質地揮動著手臂。   年輕的索尼默默匍匐行禮,起身快步出去。   在他看來,確實是這些漢臣誤了大金江山,如果不是這些漢臣整天跟汗王講什麼王道霸道,早就把占據土地的漢民宰殺乾凈了。哪有現在的邊城賤民勾結明狗,襲擾農莊之事?如今大汗震怒,正好拿那些漢狗抽幾鞭子出出氣。什麼王道霸道,大金的強弓硬弩才是天道。   大明京師,這個冬天同樣下著大雪。   二十一歲的天啟皇帝朱由校在暖閣內一如既往地乾著他的木匠活。誠然,歷史上對這位大明木匠皇帝的評價是不高的。在位七年,職業生涯基本上在打醬油。在大明朝內憂外患的危急時刻,朱由校的日常生活是早餐、木匠活、午餐、木匠活、晚餐、木匠活、睡覺,周而復始,連女人都沒多少興趣。導致後宮佳麗三千,他到現在就隻生了三個兒子,前兩個還夭折了。   如果說朱由校不是皇帝,他無疑會成為極具創造力的木匠,他製造出來的木桌子、椅子、床都極具實用價值。然而他是皇帝,歷史沒有如果……   “大伴,朕這張太師椅如何?”朱由校回頭問身邊的老太監。   “皇爺這手藝,漫說京師,就算是在大明天下,那也是獨一份啊”老太監欠身施禮,九十度躬身說道。   老太監這話也不全是拍馬屁,那些專門為皇家打造器具的工匠,手藝都未必比朱由校強。   朱由校笑著說道:“你凈知道哄朕開心。朝臣皆說朕是個不務正業、不體民情、不理國事的木匠皇帝。你當朕不知?   老太監忙不迭跪下磕頭道:“吾皇聖明!外間的人豈能體會皇爺的苦心。”   朱由校苦笑著搖搖頭,“你看那些朝中所謂的東林黨,如左光鬥、楊漣之流。哪個不是家有良田千頃,妻妾成群?但他們有臉進諫,讓朕體會百姓之不易,力行節儉,自朕登基以來,何時營造過宮室,納過多少妃嬪?朕何嘗不想著勵精圖治,恢復我大明盛世。但閣老、重臣們,哪個沒有私心?”   “朕自小不讀詩書,然古語有雲:興百姓苦、亡百姓苦,朕還是知道的?朝臣蠅營狗茍、任用私人、盤剝百姓,開口盛世、閉口忠君,他們忠的哪門子君?朝堂諸公,熙來攘往皆為利爾。”朱由校明顯有些激動了,在暖閣內來來回回地踱步:“我大明優待士人,有功名者可免除定額賦稅。但他們怎麼做的?生生把定額免除變成全免,而後接受百姓投獻。一旦中舉為官,頃刻間坐擁良田無數。然則太祖、成祖時期每年數百萬兩的鹽稅、茶稅,數千萬擔的糧稅,如今年收幾何?這就是所謂的讀聖賢書者,何嘗為朝廷、為國家考慮過?神宗皇帝當初為增加朝廷賦稅,派內監出任礦監、稅監,被東林門徒百般苛責,皆言:與民爭利。這些利到底是歸了民,還是歸了這些口口聲聲為國為民的官?”   老太監靜靜地聽著朱由校發牢騷,他知道這些問題的答案早已在小皇帝的腦子裡了,根本不需要他回答。   良久,朱由校突然笑著轉了話題:“朕聽聞,如今內朝、外朝皆稱你為九千歲,可有此事?”   聽得此言,老太監嚇得臉色煞白、汗如雨下,磕頭如搗蒜:“陛下,這些都是外麵那些人胡說八道的,老奴隻知兢兢業業為陛下辦事,旁人見不得老奴好,想要害老奴……”   朱由校看著他,眼中帶著戲謔:“起來吧,朕不怪你!武宗朝有立皇帝、如今有九千歲,然則不管立皇帝也好,九千歲也罷,說到底不過是我皇家的家奴。沒有你這個九千歲在前麵立著,那些所謂的錚臣就該指著朕的鼻子罵了……明年的鹽茶稅,找書苑www.zhaoshuyuan.com 你繼續安排人下去看著,時局如此,你我皆勉力為之罷了。”言罷,朱由校大步向著武英殿走去。身後的魏忠賢汗透重衣,滿腦子都是“立皇帝”那三千九百多刀……   雪花飄揚,天啟五年的大明白皚皚一片……北方的李自成蹲在破舊的驛站瑟瑟發抖;江南的錢牧齋在鶯歌燕舞的青樓舉杯痛飲……更遠的西方世界,葡萄牙、西班牙、荷蘭的私掠船揚帆遠航、劫掠者們登上一塊塊大陸、一座座島嶼,用武力征服他們所看到的一切……   從後世的眼光看,東西方在這時代走向了不同的道路,原本引領世界上千年的東方大帝國走向沒落,而曾經茹毛飲血、食不果腹的西方蠻族開始崛起。   當然,剛剛給軍戶們發完救命糧的薛克是不會想這麼多的。對他來說,讓軍戶們活著熬到明年夏糧收獲的任務已經完成。   盡管他離奇地離開那個世界,離奇地來到這個世界。但他從來不相信誰是天選之子,能一呼百應,揮手間檣櫓灰飛煙滅。他的人生多數時間,不過是在命運的磨盤中掙紮求存而已。從孤苦無依到學有所成,從享受愛情到經歷背叛,一切那麼偶然卻又那麼必然,最終悄無聲息地消失在那個世界。誠如某位詩人所說,我輕輕地來了,就如我輕輕地走,揮一揮衣袖,不帶走一片雲彩。   薛克前世走的時候沒有掛念、沒有紀念,如一片浮雲飄過。如今依然是時代汪洋中的一葉扁舟,在即將到來的大浪麵前努力求存。歷史不會記錄凡人的世界,歷史隻為尊者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