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艾,那孩子已經好了……你輕著點,別再弄壞了。”劉醫生臉上帶著責怪的神情,視線從蘭立的臉龐上掃過,便落在艾倫特身上。 作為一個單身主義的資深警醫,他的地位本就無人可以取代,為了不受紛爭波及,幾年前他又考取了心理醫師執照,卷走了一位不願值夜班的心理醫生,從那時起,他就不用再去巴結任何人。 而等到蘭立掌握實權,他早已退休,警局裡又沒有什麼後輩需要他幫忙提攜,所以他看向這些圍著這個小青年轉圈的老同事們,心裡是一陣鄙夷加唏噓。 艾倫特站起身迎了兩步,打了個哈哈,有些尷尬地答應下。 “他並沒有醒過來。因為我不知道你什麼時候開始,萬一他在裡麵掙紮撞到什麼,到時候又要麻煩半天,”劉醫生遞過一個透明行針包,抬起頭沖艾倫特叮囑道:“靜脈,別整到皮下去,會死人的。把剩下這些都注射進去就行。” 送別劉醫生,艾倫特也沒了再說敘舊話語的心思,言簡意賅地講述了此前的發現,大致分析了一遍西洲的嚴峻局麵,然後極為嚴肅地對蘭立說道: “請轉告議員閣下,一定要申請到移動無線通信的試行城市名額!至於時間……越快越好!如果他不想西洲市死的人越來越多,多到需要密林的那支軍隊前來維持秩序!” 眼下的局勢,已經到這麼緊要的關頭了?這一點,蘭立並沒有什麼深刻概念,但此前的疑問終於解除。 蘭立鄭重地思考了一番,給出一個具體時間:“我今天會早點下班回去,趕在早餐之前,將您的判斷轉呈給外公。” 想到那位老議員的年齡和身體狀況,艾倫特沒有再作進一步的要求,挑了挑眉毛,“接下來的幾天,有興趣跟著我嗎?” 蘭立略微猶豫,點了點頭。 “明天來我組裡正式報到。”艾倫特站起身,抖了抖風衣,自嘲道:“這算不算……交易,你自己判斷。” “當然是隊長您識人善用。”蘭立心安理得地接受了他應得的報酬,就像小時候幫長輩端茶倒水,兜裡總會多上幾塊糖果。 “走吧,我們把這個案子過完。”艾倫特不置可否,邁開長腿,然後他的腳步頓了頓,因為他忽然想到過去的這段時間裡,他和蘭立都極為默契地沒有提起包鎮行這個名字。 蘭立正在俯身收拾文件,察覺到室內的氛圍忽然凝滯,正欲詢問,卻一不小心將桌上的行針包打翻在地。 …… …… “蘭立,你這是?”看見艾倫特去往樓下,張挺警長立刻上前詢問。 “我在等艾隊長。”蘭立有些促狹地笑了笑,然後解釋道:“我剛才不小心把藥摔地上了。” “哦,好好好!裡麵那孩子啊,我在候審大廳看見他時,感覺就像丟了魂一樣……” 張警長有些前言不搭後語,說了半天,隻說裡麵的孩子有病,卻壓根沒說出什麼有用的信息來。蘭立已經大致猜到了原因,卻不詳問,也不點破,隻是麵帶微笑,默默聽著。 除了跟路過的張警長閑聊,以及向幾位警長敬禮,蘭立一直都站在九號審訊室門口,通過單向玻璃觀察著裡麵的情景。 他不知道劉醫生是懶得將其扶起來,還是出於其他的考慮,那個名叫柯應的小少年兩隻腳踝依然被縛在椅子腿上,保持著一個極為淒慘的方式躺在地上。 蘭立轉過頭,看見艾倫特叔叔手裡拿著一份報告翻看著,待到叔叔走近,他才認出那是一份診斷報告。 …… …… 見少年的嘴角抽了抽,眼皮翻了翻,似乎恢復了意識,蘭立鬆了口氣,將針筒收好。 柯應雙手環抱胸口,無比疑惑地轉動著眼珠,他的眼前一片白茫茫的,什麼都看不清。他努力地回憶著一閃而過的片段,卻發現它們如同墜入雪地的雪花般,再尋不到蹤影。 失憶癥又犯了嗎? 苦尋無果,柯應卻意外地看見了……一隻貓。不知為什麼,他明明沒有養過貓,前天還拿著撣子驅趕它們,此時腦海裡卻浮現出一隻貓的形象。 意識出現了一瞬間的恍惚後,他不由想到,大概因為那隻大橘不論是蜷著兩隻後腿、抱著兩隻前腿的姿勢,還是疑惑地望著天花板上消失的光斑時皺成一團的肥臉,都跟現在的他很像。 但此時的姿勢,卻讓柯應模糊地記起,不久前他曾經歷過類似的一幕,也是仰麵朝天地躺在地上。不過那一次,他腳踝沒有被勒得生疼,胸口沒這麼痛,嘴裡也沒這麼甜。 哦,當時他在家裡夢遊,從托盤上摔下來……然後,似乎有誰對他說了一句什麼,接著就突然失去了意識,醒來後便發現坐在一張椅子上,眼前一片雪白,腦海一片空白。 柯應雙手向腰後摸去,手指碰到一個小小的疙瘩,確定就是身後的這把椅子。 所以,他還在審訊室裡。 夢遊的人,果然不能受到驚嚇。 跟他說話的是誰? 不,還是有不一樣的,上次醒來時,對麵那件白大褂似乎沒有這麼大、這麼方,那個男人的頭頂也沒有這麼亮…… 瞳孔緩緩聚焦,柯應終於看清,他的眼前是一片雪白的天花板,中心亮著一盞有些刺眼的白熾燈……感受著下半身傳來的觸感、身體的疼痛感,再打量著周圍,他終於想起身處何地,之前究竟發生了什麼。 霎時間,那股無比恐懼的情緒便立刻貫穿他的血液,連接他的神經,刺痛他的皮膚,控製他的身體,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柯應隻覺得胸口一緊,胃袋一陣抽搐,雙腿痙攣發抖,緊接著,一口血沫就從嘴裡噴了出來。 然後他開始大聲咳嗽,劇烈的喘息中,他的眼角瞄了眼瘦高警察的動向,本能般地分析出,如果十幾秒鐘內還沒有做出選擇,那隻硬底皮靴的鞋尖就會落在他大腿外側的某處,在有準備的情況下,他認為自己有十成的把握可以躲開,但……沒有任何意義。 柯應甚至都沒發現,那段夢境暫時不見了。 “拆穿我的,是人?還是機器?” 如果是測謊儀之類的東西,那麼它們的工作原理是什麼?檢測語氣波動,心跳起伏,肢體和表情的顫動,還有腦電波? 不行,完全沒有頭緒,柯應立刻改換方向,回憶著簡短無比的初次交鋒。 “十點半的時候,你在哪裡?” 心裡閃過高瘦警察的問題,柯應覺得他似乎抓到了什麼重要的東西。 然而那兩條越走越近的長腿並沒有繼續給他思考的時間,柯應想起昏迷前的另一個問題——“你現在有兩個選擇,一是現在就說實話,二是過一會再說……就個人而言,我更希望你選第二個。” 柯應立刻支起手肘,奮力揚起頭,含著混著血腥味的唾沫,口齒不清地大聲喊道:“我選一!” “警官,我選一!” 他明白,最正確的方式,應該是什麼都不選,可此時作為一個屈辱地以怪異姿勢躺在地上的被審問者,他隻有一個選擇。 他已經走錯了一步,便要為此付出代價。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