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頭找財務要一個建築承包商的聯係方式?”艾倫特江邊的新公寓正在裝修中,他想把隔音做的好一點,至少要比現在住的那一套好,萬一鄰居又正好是喜歡運動的,那麼這錢就絕對花的值。 他的前半生頗多遺憾,所以對待這項關係到後半生的投資,務求盡善盡美。 艾倫特會在此時想這些,是因為墻壁裡的吸音棉效果非常好,將所有的聲音都牢牢抓住,以至於他每一拳所產生出的新反饋,都純粹且乾凈,他已經好幾個月都沒聽過這麼好聽的聲音了。 剛才,微笑著跟蘭立解釋完兩個選項後,艾倫特重新擼起袖子,開始走流程。 雖然看出蘭立眼神中的不滿,但這個套路他已經玩了很多年,他不想因為這個後輩,連最後這點樂趣都被剝奪。 更何況,假如之前的判斷能起到作用,便無需在意這些旁枝末節的小事,若是沒用……就更沒必要壞了二十多年的規矩。 手指的投影在那張臟兮兮的臉上晃了幾下,艾倫特甩了甩手腕,半蹲在地上,看著雙手抱腹、麵容扭曲的賤骨頭,嘴角露出一抹冷笑:“都說了,我希望你選第二個。” 沒有求饒,沒有應和,柯應立即顫著尖聲道:“警官!十點半的時候,我沒在地窖裡,我……我在畫畫!” “畫畫?”艾倫特愣了一下,卷宗裡確實有一張素描的掃描件,上麵似乎是一副未完成的人像。 在不了解的人眼裡,兇案的卷宗是一種無比神秘、帶著陰森意味的東西,會以為裡麵藏有著血腥的秘密和驚天的陰謀,但實際上裡麵除了那些令普通人反胃的現場照片之外,還會夾著各種各樣無意義的東西。 比如外賣訂單、情色雜誌、用過的衛生紙、裝著指甲和腳皮的紙包等等,出現一張素描並不是多稀奇的事,所以艾倫特也沒有太過注意。 等待片刻,柯應低頭抹了一把嘴角的酸水,順著對方的問題,快速說道:“我正在畫一個夢裡的女孩!” “我曾做過一個很長的夢……”鼓起勇氣講述夢境,是因為他需要時間來想出破局的方法,而這段仿佛烙印在靈魂中的畫麵,在求生的本能下,幾乎是脫口而出。 艾倫特沒有取過卷宗跟嫌疑人核對,而是招呼蘭立把椅子提過來,橫刀立馬地坐了上去,一麵回憶著那張畫的內容,一麵皺眉聽著磕磕絆絆、含混不清的講述。 思考了一小會,艾倫特露出一副了然的神色,他記起來那張診斷報告上的內容,根據嫌疑人的既往病史,劉醫生給出的診斷是病情復發,好像是什麼失憶癥和語言障礙病,難怪這孩子在西洲待了十幾年,還操著不知道哪個鄉下地方的蹩腳口音。 將近兩分鐘過去,柯應還在繼續,但艾倫特的臉上沒有流露出絲毫不耐煩的神情,嫌疑人隻要肯開口,事情就好辦,雖然這麼多年來,還是第一次聽嫌疑人說起夢境,但不管說的是什麼,隻要說得越多,那麼破綻便會越多。 “……結果那個女孩轉過臉,居然……居然跟王後長得有點像……”柯應躲閃著眼神,支支吾吾地供述著罪行。 意淫王後?這自然是一個大逆不道的行為,可就因為這個事情撒謊?艾倫特心裡充滿了荒謬感,但他對這隻懷春少年的夢境並不感興趣,習慣使然地問道:“夠了。畫呢?” “畫在我枕頭旁的盒子裡。”柯應抬起頭。 艾倫特眼珠動了動,扳了扳手指,俯身說道:“把你剛才說的,再講一遍。” “啊?”柯應似乎被嚇到一般低下頭,怯怯地復述起來,但眼角的餘光仍然瞟在對方的下巴上。 “停。”隻聽了一會,艾倫特就再次打斷,這是他慣用的手段。跟之前那一遍相比,有些不太一樣,但總體上是一致的,這完全符合人們口述回憶的規律。如果前後兩次分毫不差,那才有問題。更何況,測謊儀也沒任何提示。 剛才,青黑色的尖下巴又抬了一下,這段過程中,這是對方第三次望向那個方向。那片格子拚接的絨布墻麵上究竟藏有什麼,柯應無法知道,但他大致可以認定,要對抗的是一臺機器……換言之,他能憑借的,也隻有那臺機器。 等等!格子! 一念及此,福至心靈,柯應在對方開口之前,不管不顧地說道:“報告警官!十點半的鐘聲響過後,我下樓倒水喝,隻看到弟弟和叔叔……沒有看到別的人……對了!不到一分鐘後,來了一個戴著眼鏡、身穿格子襯衫的中年男人!我還看了眼時間,當時是十點三十五分!” 就這?再次朝墻麵瞥了一眼,艾倫特忽然覺得有種始料未及的空虛,就像十拿九穩的一桿,收回來卻發現線的那頭隻是一截頑固的水草。 …… …… 又進行一番例行的問詢,在柯應對於最近柯遠生是否與人結怨、旅店周圍是否出現可疑人員等問題,都給出了否定的答案後,艾倫特興味索然地蹲下,拍了拍少年臉頰中稍乾凈的部位,好心地提醒道: “傻孩子,你知道嗎,每個男孩都有一個征服……世界的夢,這沒什麼大不了的,現在又不是過去,將其付諸紙上也沒什麼。實際上,你隻需要說出實話,就可以免去這場誤會。” “是的!警官!”柯應想擺出一個誠懇謙遜的姿勢,卻受限於腳踝上的束縛,看起來無比滑稽。 實際上,剛才高瘦警察所說的話語,柯應隻聽懂了末尾的幾個字,因為就在對方開口的瞬間,他感覺到腦袋裡“呯”地一下,似乎有根弦斷了一般,以至於那些傳入耳朵裡的話語,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都變成嘰裡呱啦的無意義聲響,好在沒過多久那根弦便續上了。 但他沒有太過慌張,因為他立刻回想起來,他身患言語障礙癥多年,並且他也根據判斷,給出了看起來是正確的回復。 麵對良好的認錯態度,艾倫特看著這個不太聰明的孩子,拿出口袋裡的控製器時,忽然想起什麼,說道:“既然你總是做夢,那麼一定睡得特別香。這樣的話,一會兒你在拘留室等人的時候,睡著後一不小心從的椅子上摔下來,了胸口,也是很合理的吧?” 看著墻麵上的紅點有些調皮地亮起,艾倫特眉毛抬起,乾瘦的眼角擠出一道笑紋,心裡想著,案子明明沒有任何進展,為什麼心情卻忽然好了不少? “是的!警官!”柯應真心實意地點頭回應,他看出來對方要放他走了。 絨麵墻壁上,並沒有因柯應的回答而發生變化,確認自己的手段已經令這個孩子心悅誠服,艾倫特按下控製器的按鈕,解除了鎖扣,然後對蘭立招了招手。 “蘭立,審訊報告就交給你了,在那之前……”艾倫特想到羈押室已經滿了,便改口道:“先帶這個孩子去拘留室,手續會辦嗎?” “會,隊長!”從費解到理解,從理解到破解,從破解到暫時無解,蘭立看向艾倫特叔叔的眼神裡又恢復了一些東西。 對了,這傻孩子還有監護人嗎?可這種無關緊要的問題,是他現在該想的嗎?艾倫特的情緒忽然又低沉下去,搖了搖頭,拿起外套沉默地向門口走去。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