保持著一前一後的位置,兩人走到值班室門口,蘭立讓柯應在門口等著,自己則走了進去,關上門後遞過手裡的轉移單,開口說道:“麻煩師兄了。” 值班室裡的警察下意識接過單子,忽然抬起頭,八字眉微微揚起,用一對小眼睛看著蘭立。 “我是蘭立,請多照顧。”蘭立對這樣的場麵早已習慣,語氣溫煦地說著客套話,但他有些不喜歡八字眉警察有些精明的眼神,像極了他父親手下的一些市儈商人。 “師弟果然一表人才,就是太客氣了。”見蘭立沒有詢問自己的名字,八字眉警察也沒有著惱,認為這位貴族出身的師弟實在太年輕,沒有注意到這些平民禮儀也是正常的,他隻是笑了笑,抽出另一張單子,“人留在這裡,單子我來填就行,師弟你早些回去休息吧。” “謝謝師兄,不過第一次還是我自己來吧。”蘭立開了個一語雙關的笑話,想了想後,他翻開文件夾,將柯應的診斷報告推了過去,背朝柯應,做了一個身後這孩子腦子有問題的手勢。 等到八字眉警察示意已經看完,蘭立才拿過拘留單,掃了一眼後,沙沙地填寫起來。 寫好了內容,蘭立從錢夾裡取出一張零錢,和填好的拘留單放在一起。 八字眉警察見蘭立又是叮囑,又是自己掏錢,看了眼窗外的柯應,試探著問道:“這孩子是師弟你……” “我不認識,隻不過他被搜過身,又沒有扣押物可以領。”蘭立立刻搖頭否認。 八字眉警察笑著點頭,他非常明白,在不缺錢的人眼裡,時間才是最寶貴的東西。 蘭立的眼神晃了晃,看著八字眉警察,有些難為情地說道:“這孩子不單腦子有問題,身體還受了點傷,所以,若是這孩子在被監護人領走……或是轉回羈押室之前,一直能維持現在的模樣……” “能,必須能!第一次嘛!保證讓師弟順順利利完成任務!”八字眉警察拍著桌子站起身,他完全理解,對於這位未來的局長而言,這些不上不下的事情,確實有些膈應人。 …… …… 柯應站在值班室的門外,觀察著周圍的環境,除了他和蘭立走進來的大門之外,另一側還有一扇較小的後門,之前它被值班室擋住,後門上方的鐵簾已經收起,木門沒關嚴實,在風力的推動下,一響一響。 緊貼著值班室的右側,看臺正中間的下方,焊著一扇鐵柵門,那裡麵原本應該是球員通道、更衣室和儲物間,現在則被貼上單人拘留室的門牌。站在門外隻能看到一段幾米長的通道,拐角處的白熾燈因為電路問題,隔一兩秒就閃一下。 “老頭來了!” “去吧,順帶給我買包煙。” 聽見身後的對話聲和腳步聲,柯應看見鐵籠與後門那麵墻之間的過道上,有一位老人推著小車從清潔間走出來,就近的一個男人付了錢,從柵欄的縫隙拉過一條被子。 除此之外,柯應一直在留意著值班室裡的情況,他聽不見裡麵的對話,當看見蘭立為他墊付拘留費用的舉動時,他微微一怔。 跟八字眉警察一起從值班室走出來,蘭立謙遜有禮地道別後,便轉過身離去,他沒有理會柯應感激的眼神,同八字眉師兄笑容中表達的意思一樣,他隻是嫌麻煩,所以並不想接受這份謝意。 他確實有些同情這個少年幫工,他覺得剛失去兩位親人的柯應已經夠慘,他不想接下來這段時間裡,這孩子再因為腦部的疾病遭人欺負,所以提前將這些信息告知八字眉警察。 若是那種情況真的發生,這位師兄至少可以控製一下事態。 但也僅限於此。 在蘭立看來,既然撒了謊,犯了錯,那就要受到懲罰,雖然這種懲罰方式並不在規定裡……但也沒有造成太過惡劣的後果不是嗎? 柯應將苦笑的表情揉散,隨後他便發現,沒必要多此一舉,因為接下來的這段路,他連苦笑都笑不出來。 站在值班室門口時,他隻覺得味道刺鼻,有些難聞。 可走進鐵籠子後,他才發現外麵的空氣至少還能聞。 深夜的拘留室裡,煙味、體味、腳味,還有一些柯應無法分辨的氣味糾纏在一起,復雜到一言難盡,酸爽到有口難言。 直到在老人推車出來的通道旁,尋到一張靠窗的無人長椅躺下,他才長長地舒了口氣——雙重意義上。 …… …… 窗縫間有風吹入,雖然無法將發酵後的怪味完全吹散,但柯應依然覺得胸膛中充滿了自由的氣息,心中滿溢著劫後餘生的喜悅。 將照片墻上瞄到的那個名字的形狀重新過了一遍,柯應品味著在八樓所發生的一切,隨即,一股無比後怕的恐懼情緒,將身上的疼痛都壓了下去,細密的汗液從後背滲出。 他能躺在這裡,是因為一個人腦的疏忽,和一個機器的漏洞。 漏洞在於,隻要他說的話都是真實的,那臺機器便不會有所反應。他不知道這是什麼原理,但無比感激這臺機器的設計者。 疏忽則是人的潛意識與時間分界線之間,有一個不那麼好鉚合的點。人們在淩晨一點多鐘時,提起發生於三小時之前的事情,在口語環境中,有時不會特意加上前綴。因而特所問的,是“十點半的時候,你在哪裡?”。 在有些紊亂的記憶中,自從輟學後,他們兄弟倆便在旅店裡做幫工,白天一起打掃衛生、更換被褥、清理房間,夜裡則輪流值班。 值夜班的時候,他多半是通過畫畫來打發時間。 昨天晚上十點半,和大前天晚上十點半時,他都在畫畫。除了時間不同,當時的狀態也有所不同,一個是半夢半醒,一個是完全清醒,可都是在畫畫。 他承認不在地窖時,腦海裡隻有一個模糊的想法,話到嘴邊,心念忽然一轉,想到了大前天晚上的經歷。 可那臺機器卻沒有指引特懷疑他,這才有後麵的對話出現。 昨天晚上,在那聲槍響之前,他確實正在畫一個夢裡的女孩,女孩來自於他昨天傍晚的夢裡,因為失憶癥,他在很小的時候,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就養成了將重要的東西寫在紙上的習慣,到後來,慢慢變成了畫。 不知道警察有沒有把那張畫收走,但這段口供,他並不擔心事後查證,因為在臥室床頭的盒子裡,確實存有很多張女孩的畫像,最關鍵的是,上麵都沒有日期。 那段漫長的夢境中,疊套著很多的夢,其中的一些夢裡,偶爾會出現一些向他遞水的漂亮女生,有一個跟年輕時的王後長得很像。 而完全取信了特的那段,則發生在前天晚上。 不用值夜班的時候,他通常都睡得很早。他被十點半的宵禁鐘聲吵醒,上完廁所後,便下樓喝水,當時叔叔正在櫃臺前玩一款成人遊戲,柯猛在邊上看著。接著,他見到了那位中年顧客,襯衫的花色雖然略有不同,但都是格子條紋。上樓前,他看了眼時間。 總而言之,他說的話,在對應的場景中,都曾真實發生過,隻不過在不同的時間段。 並且,在如此多的巧合下,他才極其幸運地沿著那條人腦與機器之間的縫隙,尋覓出一條逃生的通道。但凡特多問一句諸如“你在哪裡畫畫?”、“你看見叔叔和弟弟怎麼了?”之類的問題,他就前功盡棄。 最後他認可特的提議時,誠心實意的回答……也是真的。隻要能讓他擺脫嫌疑,就算麵對一些更合理的事情,他也能夠接受。 因為來自槍響前的記憶中,黑衣男子在掏出手槍之前,先亮出的是一本證件。 證件火紅的封皮上,烙著一朵黃燦燦的向日葵,那是昌明帝國警察廳的徽標。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