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有可能會死很多人。” 柯應沒想到嶽山的第一句話,就打消了他返回大拘留室的念頭。 “當然,也有可能不會。”意識到說了廢話,嶽山笑了起來,笑聲中包含著某種自我說服的牽強意味,看著麵容凝重的少年,他決定暫時不把尚未驗證的消息說出,隻是安慰道:“你不用這麼緊張,我沒猜錯的話,應該是一個小時後。” “但不管怎麼說,你都要做好心理準備。”嶽山斂去笑容,頓了頓繼續說道:“如果隻是普通程度的亂,你們就隨著大流,應該也不至於有生命危險。但如果真的遇到喪心病狂的事情……” 嶽山沉默了片刻,把著少年的肩膀朝窗邊走去,站定後,拍著鐵圍欄說道:“阿硬,我知道你機靈。一旦有發現不對勁,就帶著他們從這扇窗戶出去,躲進右手邊這個施工棚裡。走之前,一定記得把*擰回去。” “嶽山果然要走了。”柯應心裡想著,接過那隻大手上倒下來的紮手東西,他低頭看去,是一把帶著油光的六角螺絲釘,旋口有些微毛刺。 嶽山另一隻手張開,掌心是一小團透明的絲線,他發現阿硬真的很有靈性,他隻示範了一遍,對方就已經熟練掌握。 見阿硬將絲線和螺絲釘收好,嶽山微微一笑,隨即表情變得異常嚴厲,語速也非常迅疾:“你應該注意到,剛才我身旁有兩個男人。” 柯應抿著嘴,認真聽著。 “他們兩個,一個叫陳毅偉,江湖人稱狗爺,在南港碼頭附近混著,一個叫李小棉,外號軟綿綿,我們現在所在的西洲中心區就是他的活動範圍。” 似乎為了彌補調查對方所產生的愧疚,嶽山說得很詳細,然後他盯著少年的眼睛,極為認真地說道:“雖然這種可能性很小……但假如你遇到他們的,一定要拒絕。” 柯應重重地點頭,在腦海中將這兩個人的名字對上號。 嶽山看見少年若有所思的眼神,有些放不下心,想了想後,解釋道:“因為,過去的這些年裡,這兩人都混得很慘。現在,則更慘……至少我是這麼認為。他們應該是攀上了什麼大人物,所以最近這一兩個月裡,西洲到處都是他們的傳聞。” 見少年終於聽明白,且對自己露出擔憂的神色,嶽山臉色陰沉地說道:“至於我,你倒不必太過擔心。我隻是一個順帶的,對於那條小蛇來說,如果我死了自然最好,不死……他的主子估計也不會太在意。” “將來如果不想再混下去,來東塔街找我,店名就是我的名字。”說完話後,嶽山便擰開最後兩顆螺絲,一手拿下鐵圍欄,反了個麵抓著,從窗口探出頭機警地左右看了一眼。 柯應將螺絲揣進兜裡,伸出手去接鐵圍欄,在他看來,要鉆出這扇窗戶是一件簡單的事情,可以按部就班地伸腿越過去,也可以雙手抓著上方的鐵框,輕輕一蕩晃出去,卻沒料到嶽山用了一種他沒想到的方式。 隻見嶽山原地抬起腿,弓著腰,低下頭,支撐腿猛地發力,以一種跨欄的姿勢向前撞去。 看著對於壯漢來說明顯有些狹小的窗戶,柯應的雙手快速抬起,想拉住想不開的嶽山,但他擔心的情況並沒有發生,嶽山冬熊般的身軀甚至連邊都沒擦到,就乾脆利落地穿了過去。 當柯應換位思考,想明白上方的鐵框可能不足以支撐嶽山兩百多斤的體重時,他已經順手接過鐵圍欄。 這時嶽山鬆開手指,柯應的雙手便疾速下墜,嶽山急忙重新抓緊,終於沒有讓鐵圍欄砸到柯應的腳趾。 兩人都是一愣,柯應是沒想到在嶽山手裡輕若無物的東西,居然這般沉重,而嶽山則是因為阿硬的沉穩,下意識忽略了對方不過是個瘦弱小孩。 見嶽山邁開無聲的大步消失在細碎的雨線之中,柯應往棚屋的方向看了眼,然後將鐵圍欄抬起來按了上去,踮著腳擰上兩顆螺絲,把窗戶重新掩上後,他拿起拖把將地麵上殘留的鐵屑和鞋印仔細拖乾凈。 舉著拖把,柯應往水槽走去,他覺得嶽山應該不是炫技,而是平日裡都是使用這樣的方式,再聯想到斷裂的焊接處,他不由得在心中再次猜測,嶽山到底是乾什麼的? 柯應擰開水龍頭,水流嘩嘩地沖擊在布條上,冰冷的水花四處飛濺,落得到處都是,但那些鉤在布條上的鐵屑卻幾乎沒有減少的跡象。 柯應隻能將它們一個個摘下來,丟進下水口裡。 …… …… 嶽山對這個少年很感興趣,卻沒興趣知道對方具體的身份,也沒興趣關心對方遭遇了什麼樣的命案,是如何逃出生天,又因此受了多重的傷,更沒興趣打聽對方是哪裡人,確定阿硬與那條小蛇沒有瓜葛後,他便徹底放下心來。 他欣賞的是那份機靈勁兒。 如果知道阿硬正在不厭其煩地做一件看起來像無用功的事情,他估計會更欣賞,他的隊伍裡一直缺一個這樣的角色。 可惜阿硬年齡實在太小,假如再大個幾歲,他也不會隻留一個地址。 但他沒有勸阿硬改過自新之類的想法,因為……他當初也是這麼過來的。在這座城市裡,地表隻有一層,但人卻被分成了無數層,作為最底層的孩子,想要活得好一些,想要呼吸一些更新鮮的空氣,能選擇的路並不多。 希望這孩子能這樣一直機靈下去,命也能一直硬下去,嶽山心裡默默想著,所以他雖然已經知道柯應的真名,卻依然認為“阿硬”這個名字更吉利。 依著黃潛的路線,嶽山通過窗戶跳進一個衛生間裡。 但他今晚的運氣真的很不好,剛落地便聽見遠處有人走來。 關好窗戶,看了眼小便槽,確認不會發生尷尬的事情,嶽山抹了抹頭頂的雨水,走到離窗戶最近的一個隔間裡關好門,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將馬桶蓋放好去坐上去,下意識拿出一支煙,然後立刻收了回去。 衛生間的門被推開,嶽山擦了擦褲縫,抹去手上的水漬,在鍵盤上按了許久,隻打出兩個字:“阿偉” 在想是否要將這條信息發出去時,嶽山聽見中年警察開始打電話,他默默算了一下時間,發現這泡尿醞釀的時間實在太長了,長得超出他的想象。 “親愛的,你終於接我電話了!” “我沒在外麵浪,真的在警局裡啊!” “不信一會你看下未接來電,我剛才用座機也打了好幾個!” 中年警察估計嫌手機拿著不方便,於是開了免提,放在身前。 電話那頭的女聲非常尖銳,放在木架上的手機被震得沙沙作響:“你明知道我上夜班,有時不方便接電話!誰知道你是不是找那些實習警察打的?” “怎麼可能?現在人手實在不夠,除了最後一波巡衛車過來的人太多,我叫了一個實習生來幫忙,一整個晚上,大廳就我一個!” “我不管!如果你明天還不回家,以後你就一個人過日子吧!” “別……” 手機上嘟嘟聲響起,中年警察又小聲嘀咕了幾句,終於將小腹處的小東西哄了出來,尿意洶湧而至,然後酣暢淋漓中的他便暈了過去。 因為嶽山實在不想再等了,他從沒想到,居然有人尿不盡能到如此嚴重的地步。 隨手拿過中年警察的手機,然後他覺得自己的運氣也還行,希望能一直行下去。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