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間極為樸素的臥房中,麵色凝重的李卡多中將按下床頭櫃上的傳呼鈴,然後手持電話坐在床沿,安靜地聆聽著。 掛斷電話,李卡多隻用了極短的時間,便在勤衛兵進門前穿好了衣服和皮鞋,緊抿著嘴唇站在一麵樣式簡陋的鏡子前。 鏡子裡的老人已經68歲,飽滿的額頭上方,是滿頭的白色短發,歲月磨平了他臉上淩厲的棱角,但卻無法沖刷走他神情中的冷峻。 能被選作李卡多的勤衛兵,自然擁有極高的素養,和察言觀色的能力,他們已經很多年沒見到將軍露出如此慎重的表情,但他們也沒有因為老將軍嘴角的隱怒而慌亂了手腳,極為利索地為將軍整理好儀表,擺正將軍胸前十九枚沉甸甸、光燦燦的勛章後,兩人不約而同地望了眼最頂上的那枚金色向日葵勛章,然後對將軍立正敬禮。 在勤衛兵崇拜且熱切的眼光中,李卡多微微點頭以示肯定,用平直有力的小臂托著軍帽走出門。 他沒有等待參會的其他人員,而是同以往一般,帶著身後兩名貼身尉官,以一種極為和諧統一的步調,邁著絲毫不亂的步伐,徑直朝會議室走去。 走在警衛把手的樓梯轉角時,他聽到一聲響動,但他沒太在意,以為是哪位下屬穿衣時不小心把椅子什麼的給撩倒了,或是穿褲子時被絆了一跤。他心想,這些沒上過戰場的內勤官員們越來越不成器了,有必要操練操練。 假如他知道隔著墻的聲響,意味著一位他多年前提攜過的中年上校的服毒身亡,意味著12名曾昂首迎接他檢閱的年輕士兵們,將以一種極為不光彩身份死去,那麼接下來這場會議的內容將完全不同。 可是他雖然驍勇善戰、深諳兵法,卻不具備僅憑一聲響動,就能在腦子裡浮現具體發生過程這樣匪夷所思的能力,所以他隻是沉默地往前走去。 “幾百個暴徒襲擊中心區警局?目標是武器庫?同時整個西洲的黑幫都蠢蠢欲動?”雖未經進一步的驗證,但李卡多中將並不懷疑這個消息的確定性,因為電話那頭的人,是市長的秘書。 他也不認為這件事有多不可思議——他們的存在就是為了殲滅敵人,以及鎮壓內亂,如果沒有後者,他們完全可以把軍營布置到邊陲的城市。 但李卡多的心中,依然疑竇重重。 他想不明白的不是這件事,他這輩子,比這更離譜的事都見過,他想不明白的是它發生的時間。 在這位經歷過兩次世界大戰的老將軍看來,凡事都有一個目的,近期內能與此等規模恐怖襲擊對等的目標,隻有河對麵的航天基地,或是沿途的路上。 可那是三天後的事情。 …… …… “殿下,公爵夫人到了。” “嗯。” 趙弘放下手裡的酒杯,往門禁處走去,他的套房裡隻有他一個人,所以隻能由他自己去開門。 他自小便喜歡一個人獨處。 對於他的獨處,自小便能聽到不少議論聲,但他已經有近二十年的時間,沒有聽到那些說他小時候被虐待的流言——每當他開門時,就會自然而然地想起這件事。 因為,從前的那些人都被他記在一個本子上,在他過完成年禮後的一個月裡,那些人要麼進了監獄,要麼則進了地獄。 取景框的電子屏上,正在守喪的喬碧爾裝扮十分簡約。 她身穿一件稍顯寬大的純黑色長款包肩禮服,盤著發髻的頭頂,一抹白色蕾絲的絲絹從腦後斜拉著垂往肩頭。蕾絲的細碎花紋,搭配著禮服上宛如流淌著光線的絲綢感,一黑一白將她修長的脖頸旁,深陷的鎖骨上,那一片光滑的肌膚映襯得如同白雪。 以趙弘專業的眼光來看,也不得不承認,這是個天然去雕飾的女人。即便隔著一個電子屏,即便她不穿戴任何首飾,裹得嚴嚴實實,沒有裸露出任何性感部位,沒有表達出任何情趣暗示,卻也足以令萬千男人傾倒。 打開門,聽見玄關處傳來的聲響,返身走回的趙弘嘴角微微上揚,他喜歡這樣從容不迫的腳步聲,他喜歡優雅端莊的女人,他知道這個女人的這番打扮,必定花了不少心思,因為全都戳中了他心中的一些點。 不多時,趙弘便看到一張略帶傷心、稍顯憔悴、淒涼溫婉卻又明艷照人的姣好麵容。 泫然欲泣的悲楚眼眸中,那一抹形狀分明的真切哀傷,惹人心疼。 “公爵夫人,節哀。”站在會客廳的正中心,趙弘破天荒地率先開口安慰。 公爵遺孀踩入地毯,往前走了幾步,款款行禮,垂頭感謝:“碧爾感謝殿下的關懷。” 隨著她低下頭,肩膀上的絲絹輕輕垂落,一陣恰到好處的香風撲入趙弘的鼻尖。 這是她與帝國的下一任儲君——暉耀親王的第一次見麵,為了給對方留一個好印象,她連晚飯都沒吃,就為了讓鬆垮喪服裡的束身衣能係得更緊一些。 在她的眼中,已經四十二歲的趙弘跟她一樣,不論臉龐還是身材都不受歲月的約束。 但他們不一樣,對於女人而言,這是一項烙印在骨子裡的追求,不論多少歲,這種熱情和執著都不會退卻,可對於一個一生下來就什麼都有男人而言,這需要反人性的自律——果然是一個危險的男人。 趙弘解開外套的紐扣往後坐下,然後微微點頭,示意對方也落座,眼前的美貌雖誘人,但他卻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於是他忽然抓起手邊的一疊文件,劈頭蓋臉地朝那張吹彈欲破的麵容砸去! “殿下……”喬碧爾花容失色,雙手捧著臉看著眼前散落的紙張,然後她喉帶哭腔,似乎下一秒眼淚就要從她極為狹長的眼角掉落。 “別哭,我不喜歡女人在我麵前哭,尤其是漂亮的女人。”趙弘微微一笑,眼神卻是銳利如刀。 喬碧爾收住哭聲,擰著細眉,表情幽怨且委屈。 趙弘默數著喬碧爾臉上幾道微微腫起的印痕,緩緩說道:“一件一件來。” “首先,你那個傻侄兒市長的愚蠢秘書,為什麼4點整就將電話打給李卡多那個老匹夫?”趙弘將腿搭起,往後靠去,用手掌撫摸著沙發扶手上的木質花紋,若是單聽語氣,好像是在說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見那張唇線分明的嘴唇動了幾下,卻不張開,趙弘忽然重重往下拍去! 在白漆出現裂痕,木塊四處飛濺之後,趙弘怒道:“是他不知道4點鐘計劃才剛剛開始?還是你不知道我在密林軍營裡有人?” 在暴怒的未來儲君麵前,喬碧爾急迫地呼吸了幾下,才將捂著胸口的雙手合攏放在腿上,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歉然說道:“殿下,是碧爾考慮不周……碧爾低估了錢秘書一心求死的念頭……因為碧爾同他說過,隻要打完那個電話,他……就可以解脫。” 趙弘盯著黑衣下起伏的胸口,忽然極為理解般笑了起來,臉上的陰鬱神色瞬間消失不見,“但沒關係,我已經擺平了。接下來我們說第二件,為什麼去拘留室的,會是霍……霍什麼來著?” “霍林刊,他……”喬碧爾揪著手指,小聲答道。 “你孫子?”趙弘眉毛微挑,露出一個極為輕薄的笑容。 喬碧爾睫毛微垂,答道:“他是霍家第三代裡,最有野心的一個。他……” 趙弘似乎喜歡上喬碧爾吞吞吐吐的感覺,再次打斷道:“你讓他去的?” “他自己想去的……”喬碧爾鼓起勇氣,盯著趙弘如同刀刻般的眉毛——她不敢直接看向那雙眼睛。 “你走吧。”趙弘沒有聽完,也沒有再說後麵的第三、第四件事,微低著頭揮了揮手,如同狩獵時驅趕狐貍之類他暫時不想殺的動物,“記得關門,還有……把你身後的尾巴藏好了。” …… …… 汽車開出一段路後,正在後座對著鏡子補妝的喬碧爾忽然笑了起來,拿起電話撥打出去。 “碧爾,委屈你了。”電話那頭的女聲溫婉且憐惜,喬碧爾這個點外出,不論如何都是委屈的。 “夫人,碧爾不委屈。”喬碧爾望著道路另一側的幾輛巡衛車交匯開過,等到警笛聲變小,才繼續說道:“親王殿下已經開始懷疑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