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瘦馬與燭(1 / 1)

喬娘子天下第一 律纓 4328 字 8個月前

平安侯府西苑是世子住的地方,因為今日納妾,所以裝飾喜慶了些,西角花叢掩映處是一間閣樓,牌匾書“春水閣”三字,方寸之小卻雕龍刻鳳極盡奢美,猶如天宮仙府,又似神龕一棟。   這裡,就是涓涓夫人的新房,也是她餘生的住所。   透過碧紗窗往外看,唯一與“春水”對應得上的就是一汪清泉以及泉水倒映出的涓涓夫人的臉。夫人不過十五歲,肌膚白皙勝雪,雙眸狹長如燕,略施粉黛便是嫵媚無雙,她的臉上全然沒有這個年紀的少女稚氣,隻染上三兩分閨怨惆悵,更顯風情。院墻的陰影籠罩住花紅柳綠,所謂紅燭輕紗也營造不出絲毫喜慶熱鬧。   範值坐在閣樓外,閣樓大門敞開,垂下半透明的紗帳,透著紗帳往裡看,整個新房透露出朦朧幽靜的美。昏黃的燭火搖曳生姿,清涼的微風繾綣纏綿,屋內佳人身姿窈窕、娉婷婀娜,單薄紅裙下的身軀引人遐想連篇。本是新婚燕爾的二人相距甚遠,或者說是範值從未踏入新房半步。   他舉杯示意涓涓,二人同時共飲杯中酒,算是合巹。他又舉杯示意明月,月光灑在酒麵,算是應邀。   “涓涓,快為我演奏一曲。”   新人起身離開喜床,坐到專門為她定製的琴榻上,素指波動琴弦,動聽的音樂從指尖流淌而出,聞者無不動容。   她彈得很投入,很認真,分不得半點心思到別處,事實上屋外的人心思也不在她身上。   在此安靜曖昧的氛圍裡,範值飲了一杯又一杯,酒醉泛紅的臉上卻少了新郎官的應有的喜悅。   他的夢裡有一道倩影,隱藏在昏暗的燭光下,稚嫩的麵龐被燭火陰影塑造出幾分深邃,明亮的眸子比火舌還奪目。就像……妖冶的桃花花苞,是一種欲露還羞的誘惑,而不是綻放的直白。   ————————   驚羽琵琶曲本是前朝一位遊俠根據西塞風土人情譜寫的曲子,傳入九州後缺失了後半段,故而夜雨瓊彈到高潮時戛然而止。   喬竺眼露悵然,好似身臨其境到黃沙漫天的西域走了一遭,又突然被拉回現實,意猶未盡。   其餘二人不懂琵琶曲,卻也知此曲深妙,情不自禁地叫好。   與此同時,一個不和諧的鼓掌聲從樓梯口傳來。   隨著來人腳步逐漸靠近,夜雨瓊慢慢起身行禮問好,喬竺略帶不滿地回頭看誰來擾她雅興。   來者不是旁人,正是包了四樓一個月的範值。   “範世子?”喬竺皺眉,眼神古怪,“今夜你不和涓涓夫人共度春宵,跑到這裡來做什麼?”   範值直到看到喬竺的臉才真正確認報信僮官所言非虛,一點訝異藏於眼底,表麵不露聲色地微笑,   “我的玉佩隻贈與了喬娘子一人,聽聞玉佩現身,就知道喬娘子回來了,可不得來會會老友。”   他的用詞很曖昧,語氣卻隱隱含恨,離他最近的他玉有些忌憚,悄悄挪到喬竺身後。   喬竺一手護住三人,擋在最前頭,譏諷回去:   “說是贈與,你也太抬舉自己了,難道你忘了,這是你輸給我的。”   謝敏之“噗嗤”笑了,鄙夷之意毫不掩飾,這也刺激到範值隱忍的怒意。隻見他伸出食指,指向謝敏之,怒罵道:   “卑賤奴仆,這裡豈容你放肆!”   看似斥責謝敏之,其實指桑罵槐。   喬竺自然不給他麵子,直接抬起劍鞘拍打在他手上,看似不輕不重地一擊,疼得他抱著手指滿頭大汗。   喬竺又說:   “看來涓涓夫人將世子伺候得不夠好,世子跑到這裡來找不痛快。都說涓涓是範世子追求三年的寶貝,現在看來,不過如此。否則怎麼會在新婚當夜離開新婦,跑到青樓尋釁泄憤呢?”   “你胡說!”範值異常憤怒,五官都扭曲了,“若非你拿著我的玉牌招搖撞市,我豈會來。我來……我來也是為了維護涓涓的顏麵。”   “哦?”喬竺故意歪頭裝作不解,“當初你自不量力找我比武,輸了之後不願意讓天下皆知,就自願把玉牌給我,讓我保守秘密,幾年過去了反成了我拿著玉牌招搖撞市,你們平侯府的人記性都這麼差的嗎?再者,冠冕堂皇的說是來維護涓涓夫人顏麵,可是將新婦一個人撇在新房就不損害她的名聲了?她又是一個妾,新婚第一晚都留不住你,往後在你世子後院還怎麼生存?這些,你怎麼沒替她考慮?”   範值被問得啞口無言,半天憋出一句:   “我懶得和你爭口舌之利,這裡我已經包下了,就是瓊娘子也沒有資格在這兒款待你,你們都給我速速離開!”   話落,一群侯府家丁湧了上來,大有逼迫之意。   可是他們忘了,喬竺最愛打架,最不怕打架。   三樓有個客人剛快活了一場,從房裡出來透透涼,眼前刷得閃過什麼東西,然後就聽見乒裡乓啷一陣亂響,無數人形一樣的東西往樓下掉。他探出頭想看個明白,冷不丁被砸中腦袋,頓時眼冒金星口吐白沫,昏倒在地。   一時間,紅香樓炸開了鍋,客人們一哄而散,娘子們尖叫不斷,眼睜睜看著四樓一陣刀光劍影,侯府的人像不值錢的豆子一樣倒下來,很快大堂舞臺上躺滿了哀嚎呻吟的家丁。   最後一聲巨響最為震撼,地麵都被砸出一個大坑,與此同時三個大俠一樣的人物從天而降,穩穩落在舞臺中央。   喬竺踢了腳地上的範值,將一塊玉佩丟進他懷裡,最後不忘放話嘲弄:   “範世子,我食言了,這回天下人都知道你再一次輸給我喬竺,你的玉佩我也就不能要了。”   範值疼得直哆嗦,指著喬竺半天說不出話,眼睜睜看著她離開。   在喬竺離開的半個時辰後,紅香樓傳出一聲怒吼:   “喬竺,你給我等著!”   經此一事,紅香樓不得不提前關門,所有人都在安撫世子息怒。   鴇母周娘得知夜雨瓊還招待了喬竺一行人,嚇得心驚肉跳,連連責怪她因小失大。夜雨瓊也被方才的打鬥嚇得不輕,安安靜靜挨了訓,先回房休息。   屋內,燭火昏暗,夜雨瓊趴在桌上默默流淚,胭脂被淚痕沖淡,蒼白憔悴的臉蛋任誰見了都會憐惜;與此同時,另一個閣樓裡,一身紅衣的佳人也噙著淚水倔強地續紅燭,明明東方見曉,她的世界卻黑壓壓的一片,任憑多少蠟燭都照不亮。   她們都不約而同地想到一個故事。   過去饑荒年間,窮人家養不起那麼多孩子,就把年紀小乾不了活兒的女兒賣給人牙子。人牙子花十幾文錢就能買到這些女孩兒,稍微喂兩口飯、教兩個字,就能轉手賣好幾兩銀子。這些女孩進了城,又被人倒賣,大戶人家很喜歡買回去當丫鬟,青樓也喜歡買回去當清倌人養。不過不是誰都能被選上,須得品相好、咬字清晰、無病無災的才行,這些孩子被挑走後不會立即乾活兒,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而是當姑娘一樣教習,篩選出聰明伶俐、天賦出眾的,進一步教導。如此重復篩選,最終養成一個琴棋書畫無不出色的苗子,這樣的女孩兒大多十一二歲,娉婷窈窕,價值千金。   夜雨瓊是這樣的,涓涓也是這樣的。揚州城不乏這樣的。   這種買賣暴利吸引不少人人販子爭相模仿,他們稱低價買進的貧女“瘦馬”,高價賣出的娘子“金牛”,還特意為挑選“瘦馬”編寫了《相馬圖》。如今更發展成一種風氣。   周娘每年都會買進一批“瘦馬”,經過三年嚴苛的教導,將這些女孩兒分成三六九等,上三等才有資格進樓接客,末三等則是被重新發賣。未及笄前,接客的女孩兒大多是給達官貴人彈琴唱詞,混個麵熟,有些人從這個時候就相中某個好苗子,待她一及笄就送去府上伺候,要是伺候的好,主人家差人送來千金,這樁買賣便算折現了。   涓涓比這些女孩兒幸運的是,她遇上一個多金又年輕的世子,還提前享受了三年追捧,納妾的規格也比尋常人家娶妻風光。她隻是不明白,為什麼一夜之間一切都變了,溫柔體貼的世子對她冷淡疏離,甚至不願意踏入新房半步。   夜雨瓊的前十幾年悲慘得很平常,甚至沒有人提前相中她,她及笄後就留在紅香樓接客,做一朵海棠樹上平平無奇的花。直到她一舞傾城,名動天下,終於活出一些不一樣的精彩,可是這有什麼用呢?她還是小心翼翼地看人眼神過活,時時刻刻如履薄冰。今日,她隻是難得彈一曲驚羽,後果卻是她不能承受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