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道淒厲的慘叫響徹天空,與此同時慘白的閃電劃破夜幕,照亮人心惶惶的客棧後半夜。 客房的客人被掌櫃的緊急請下樓,所有人都聚集在大堂,而中央桌子上,躺著一具冰冷的屍體。 崔廉的同伴認出屍體,頓時大驚失色,痛聲急呼: “是誰殺了崔郎君?” 老高神神叨叨地重復道: “是鬼,是鬼,是鬼娘娘索命……” “你這話什麼意思?”崔廉的同伴一把抓住老金的衣領,老高臉色煞白,結結巴巴半天,還在重復是惡鬼索命。 有人看不下去了,站出來勸崔廉的同伴放開掌櫃,體貼寬慰好他,然後讓他說清楚所謂惡鬼索命的由來。 掌櫃老高坐在櫃臺前,手裡捧著熱茶,卻好似如墜冰窟,渾身都在散發寒氣。他透過人群恐懼地盯著墻上的神龕,語氣異常斬金截鐵: “崔郎君冒犯了鬼娘娘,鬼娘娘殺了他。” 眾人循著他的目光望過去,客棧後墻墻壁上不知何時供奉著一頂被紅布包裹的神像,龕簾後彌漫出裊裊香霧,叫人莫名不安。 老高的聲音越來越平穩,冷靜地訴說自己所知道的事: “一個時辰前崔郎君到大堂找我,說屋裡燈太暗,要多領兩支蠟燭走。大堂照明的蠟燭相對劣質,煙霧太濃,不適合點在寢屋,我就去庫房拿好的給他,回來時崔郎君已經不在大堂了,我想著他應該是不願意久等先回去了。可是我一回頭就發現鬼娘娘龕前的紅燭不見了,供果也被人抓走一大把,嚇得我趕緊給鬼娘娘上香賠禮,許諾雨停後向她燒經請罪。誰知道娘娘還是降下罪罰,索走褻瀆者的命……” 這個褻瀆者,就是崔廉。 眾人看向崔廉的屍體,屍身完好,閉目如睡,雙手緊緊攥在胸前,好似禱告。隻是,他為什麼會躺在桌子,仰頭朝天? 幾個大膽的人走上前簡單觀察,真的在崔廉嘴角發現一些供果碎屑。又有練氣功者順著屍體的脖子施壓,屍體一抽搐,咳出半顆卡在嗓子裡的供果。 眾人麵麵相覷,心裡發怵,難道真的是鬼索命? “老頭兒,說,什麼是鬼娘娘?”馭風派的人直接拿劍架在老高脖子上。 老高哆哆嗦嗦地悉數告知: “四十六年前,我們這兒出了個大美人兒,求親的人踏破門檻,給出的彩禮鋪滿院子,說媒的媒婆絡繹不絕……可是最終美人兒被郡守家看上了,強行娶了回去。本來吧,這農家女能進官家門也是一樁美事,誰知道成婚後的第五天,美人兒失魂落魄地逃了回來,身上還穿著出嫁時的紅嫁衣,臉色慘白得不見血色,就、就像是個死人。 她兄弟怕得罪郡守,不肯她進家門,她就在家門前徘徊,不吃不喝不睡,半夜看見她的人都說像看見鬼魂,雙腳都在半空飄。 沒幾天,郡守那邊的人追了來,她就往山上跑,一路跑到我家客棧,那時候我還小,隻依稀記得她拿出個什麼東西給我祖父,祖父就打開後門讓她從後院逃。我那時候好奇啊,一路尾隨她到後山,就看見那麼個美人兒從山上一躍而下,輕飄飄地紅衣隨風而去…… 沒幾天,我們這兒遭了災,山石滾滾落下,首當其沖就將美人家中兄嫂砸了個稀爛,追她的人也都被活埋在地下,郡守一個月內被革職下獄,落了個家破人亡。後來我祖父彌留之際拿出那天美人給他的東西,是個配冥婚紮的紙新娘……” 說到這裡,掌櫃的打了個寒顫,下意識看向神龕, “就是供奉的那位。” 神龕裡供奉紙新娘!眾人倒吸一口涼氣。 掌櫃老高的麵帶詭異的虔誠,神神叨叨: “我祖父幫了鬼娘娘一把,所以鬼娘娘在山神那裡求了情,讓我家免於一難,當初沒有搬走還有一個原因就是我家供奉著鬼娘娘,娘娘的屍身葬在山穀裡,那麼娘娘的牌位就該立在山上。” 眾人心裡湧起怪異的情感:照掌櫃的這麼說,這個客棧立在懸崖邊,豈不是天然的墓碑? 馭風派的人心照不宣地放開老金,好像多聽一個字都晦氣。 “怎麼可能?什麼鬼力怪神,分明是有人借鬼殺人!” 與崔廉最要好的同伴無論如何都不願意相信,嚷嚷著要連夜派書去馭風派,客棧裡的人一個都不放過,全要嚴加審問。 這下激怒了不少人。他們大多數是被大雨滯留荒郊野嶺的過路人,和馭風派和崔廉都毫無糾葛,憑什麼要被審問?然而這裡是荊益兩州交匯處,屬於三不管地帶,隻有一個馭風派獨大,他們不得不受製於人。 老高恢復些許冷靜,站出來安撫客人: “崔公子已然遭難,還請先將他入殮收棺,待雨停了再去馭風派報信不遲。以防萬一,大家最好都待在一起,不要再給鬼娘娘動手的機會……” 他說著,渾濁的眼珠止不住瞥神龕,身上又開始發抖。 眾人沒有其他辦法,加上確實被這麼一鬧有些發怵,就都自覺地留在大堂。許是為了壯膽,他們將能點的蠟燭油燈都點上,壁爐也生了起來。 崔廉的同伴從柴房抬來老金原是為自己打的棺材,架在大堂角落,但誰都不願意碰屍體,最後推出那個不久前被崔廉痛罵過的瘦弱男人。 “喂,許貍,你去把屍體背過來。” 被叫做許貍的瘦弱男人一聲不吭,磨磨蹭蹭地走到崔廉屍體旁,就這麼把屍體的手搭在自己肩上,緩慢地往棺材裡拖。 他比崔廉矮至少一個頭,渾身瘦骨嶙嶙,皮膚蠟黃,眼窩凹陷,背佝僂著好似老人,背著屍體時有說不出的詭異感。眾人看著有些不忍,都別過臉。 此時,樓梯出傳來不合時宜的吱呀聲,帶馗神麵具的女娘和她的同伴自顧自往樓上走,好像絲毫不在意老金的提議。 “……你們……算了。”眾人對這兩個不合群的人也頗有不滿,就懶得多管,要是真的落單了被鬼索命,那是他們倒黴。 可崔廉的同伴不知道抽什麼風,責令二人下來,甚至有兩個人已經拔出腰間佩劍往樓梯上走。 小郎君很不爽地翻了個白眼,顯然沒把馭風派的人放在眼裡, “你們憑什麼限製我們的自由?” “憑什麼?就憑你們殺了人!” 此言一出,眾人都是倒吸一口涼氣,豎起耳朵聽馭風派的人給出理由。 馭風派的人接著說: “崔公子和你們起了沖突,你們就暗算了他,還裝神弄鬼嫁禍給鬼神,別以為我們猜不出。” “猜?”少年氣笑了,“合著你們馭風派的人斷案全靠抓鬮唄?” 饒是這樣站不住腳的理由,還是有不少旁觀者被說服了。 “是啊是啊,我們都和崔公子無冤無仇,你們兩個來之前,崔公子和我們還聊得挺好的。都是你們兩個人掃興,幾次三番讓崔公子難堪,崔公子才忍不住和你們起了爭執。對了,這個戴麵具的女的,她上樓前還警告過崔公子不要輕視任何人,她的意思不就是她會找他報仇嗎?” 很快,你一言我一語,幾乎已經給這二人判了死刑。 少年還要爭辯,麵具女娘抬手製止了他,隻見她懷抱長劍,漫不經心地掃視底下的人,幽幽道: “殺人的可以是鬼,也可以是我——死的可以是崔廉,也可以是你。” 這個“你”明明沒有明確指代,卻讓每一個清晰聽到的人都覺得頭頂射來一道淩厲的目光,他們不自覺都啞了聲。 馭風派的人本叫囂著要拿下“兇手”,此刻也猶豫起來。不知為何,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他們收起武器,隻是嘴上逞強,“等掌門派人來,你們都逃不掉!” 誰在乎呢?麵具女娘和少年郎君冷哼一聲,進了自己的房間。 樓下人聲嘈雜,猶如虛張聲勢的紙老虎,屋內燭火昏暗,卻平靜得叫人心安。 少年郎君給麵具女娘倒上一杯茶,自己則坐在對麵托腮發呆。 “盯著那個叫許貍的。”麵具女娘冷不丁來了一句。 “為什麼?”小郎君脫口而出,撲閃撲閃的大眼睛裡滿是疑惑。 女娘解釋: “他看起來骨骼羸弱,體內卻有一股不屬於他的強健內力,同時氣息又不太平穩,恐怕剛經歷了點什麼。” 小郎君微微皺眉,順著她的話猜測, “你的意思是,他殺了人?……他在扮豬吃老虎?” “差不多,”女娘玩味地啜飲了口茶,“進來的時候就察覺出不對勁,後來崔廉罵他的時候我注意到他,那股不對勁果然來自於他。那時候他泄露出來的內力強健平穩,不像現在摻了雜質,也正是雜質導致他腳步虛浮、麵色黑黃,像是在經受某種反噬。” 小郎君剛準備去盯梢,突然又折返,同女娘打趣道: “你什麼時候這麼熱心了,竟然要幫他們查兇手。” 回應他的是同伴無奈地一口嘆息,她幽幽道: “我何時說要找兇手了?隻是無聊,驗證自己的猜測,順便打發時間。不管是不是這個許貍殺人我都懶得揭穿,等雨停了我們就走。” 這話才符合小郎君對同伴一直以來的認識,於是他再無疑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