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的,一張畢業留影,宣告我們畢業了。 準初中生的我們,都已步入少年模樣。 暑假的一天,星名和他的媽媽去我家拜訪,在我的記憶中,這應該是他的媽媽第三次到我們家來,前兩次都是放學回來看見,不知道平時有沒有來過。也有時會下來經過門口,但沒有特意到家裡坐坐的意思,包括他也是,經過很多次,都是路過而已,所以這還是他和他的媽媽難得一見的一次到家裡做客。 “快進來坐,她嬸。”媽媽看見他們來了,連忙客氣逢迎。我見他和他媽媽來,也極為高興,喜形於色,扔下手裡的鐮刀放進背簍丟在一旁,媽媽好客地讓我叫人。 “嬸嬸來了,屋裡坐。”我給他們倒了水。 “小惜真是太懂事了,以後你就叫我林姨吧。按理說,星名比你大點,這個憨包兒子喊人都不會。你看你這麼勤快,學習成績還好,聽星名說,你升學考試還考了第一名。” 我聽到林姨這麼誇我,心裡那叫一個開心,卻也不能太得意。於是謙虛回答:“林姨,星名他很好啊,成績也很不錯的,老師們都誇他進步很大呢,平時我都考不過他,這次是運氣好。” 媽媽讓我給星名也倒杯水,林姨在一旁說,他小孩子不喝水,喝水也不用這麼麻煩,他自己去倒就行。雖然他是小孩也是我的好朋友,但他也是客人,我還是聽媽媽的話話給他倒了水,沒有遞給他,放在了他麵前的桌上。 媽媽看我沒遞給他,以為我是因為之前的事在避嫌,於是招呼道遞水給他:“小星,來喝水。” 星名雙手接過水:“謝謝阿姨,我叫小名。” 我憋笑,林姨卻在一旁開始戳罵:“你個憨包兒子,咋那麼不懂事啊,一點禮貌都沒得。”林姨將星名訓了一通,可是話裡除了臺階沒有半點重話。 我羨慕極了,這樣的媽媽,想必幾輩子也很難攤上這麼一位吧。 媽媽也因為林姨給了臺階,沒有半點不高興的樣子,裝樣子的本領可是一絕。 她臉上依舊很平靜又和藹可親的和林姨打趣:“怕得呢,小娃娃懂啥,他也沒有啥惡意,他也沒想些啥子,我又會想些啥子,你這個人喲,跟小孩較啥勁嘛。”迎合別人的話,媽媽最在行,場麵依舊和睦。 聽他們幾句寒暄後,我退出場麵,準備去上山找乾柴。我前腳剛走,星名後腳便跟上來了,他跟她們說要回去寫作業,這個借口找得真不咋樣,誰不知道他小學都畢業了,還能有什麼作業,所以他不過是想陪我一起上山砍柴罷了。媽媽像是看穿了星名的心思,看我的眼神都有了幾個意思,我也不管那麼多,他想跟著我,這也不是我能決定得了的事。 曾經多少次,我盼著這個畢業,因為沒有作業,等真的畢業沒作業了,就是每天乾不完的家務,還不如有點作業勞逸結合來得好呢。 “星名,你可真行啊,我媽被你說得啞口無言,我還很少見她這樣手足無措過。”他在後麵走,我在前麵說。 “我就是覺得她太偏心,對你弟弟那麼好,對你這樣,什麼都你做,還對你那麼兇,我就是替你感到不平。”他像是並沒覺得媽媽對他已經有了敵意,聽語氣似乎覺得還沒替我出夠氣。 “她對弟弟縱使再好,對我再不好,她也是我媽,我也是她親生的,所以這是命中注定,我也沒有辦法,我選擇不了自己的出身,也改變不了事實,隻能忍受著了。” “你都這麼聽她話,這麼孝順了,不明白為什麼你媽媽總是看不見你的好,反而把你弟弟這懶蟲像菩薩一樣供著。” “說到我弟弟,我媽也是自討苦吃,惹毛我弟的時候,她也沒得好過,她自己也沒少被氣哭,可她總說,在這個家老被欺負,家裡有個脾氣硬的是好事,沒人敢欺負。反正誰惹著他都沒有好果子吃,誰叫我爸媽把他捧在手心裡當寶呢,但願他們二老呢別把這個寶貝慣壞了,壞了就算不上是寶貝了。” 一路上說著,我們已經到了目的地。“我要進林了,你要回去了不?”我問他。 “我都來了,當然是不能白走這一趟,我陪你吧。” “真的嗎?那真是太好了,可是你都沒乾過什麼活,你進去怕不怕,萬一遇到蛇什麼的,這大夏天的,林子裡蛇蟻蚊蟲都很多,你可要小心咯。” “我才不怕呢,你一女孩子都不怕,我男子漢大丈夫無所無懼。” “我信你。那走吧,你記得避開這東西,粘衣服上能難摘。”我指著一棵長著粘人的黑針草說。 “這個我知道,之前你不是還被弄得滿身都是。”他說起之前那件糗事。 “過去的事就別說了,反正好多人以後都見不到了。”是啊,一畢業,那些恩恩怨怨都不值得再記恨。 沒有上學的日子,每個人都要回歸自己的生活,就比如我,沒有例外。 不過我也喜歡在這種天來拾乾柴,樹木花茂盛,遮蔭蔽陽,偶爾一陣風吹來,賊爽,當累了的時候。還有一點,這個季節特別容易區分乾柴,像冬天葉子掉光光了,就很難遠遠分清哪些樹枝是乾柴了,而且我們走的是別人家的柴山,樹林茂密,還夠遮住視線,藏匿行蹤,讓主人家不易發現我們。 “啊!”我被砍到手,本能反應讓我沒控製住,忽然發出一聲尖叫。星名看到我一隻手握緊另一隻手,手縫間鮮血直流,知道了我把自己的手砍出了血,嚇得他臉色發白忙跑過來,著急的要看我的手。 “先別看,不然血會流更多。”我拒絕他要查看我傷勢的動作。 然後不慌不忙吩咐他:“你想幫忙的話,在我的褲口袋裡掏出我事先準備好的衛生紙還有白線,幫我包孔一下。” 比起驚訝我的手受傷,或許更令他更不可思議的是,我居然隨身帶著衛生紙、破布和細繩,這種用來包紮傷口的東西。 “星名,你幫我弄點的蒿枝嫩葉,搗碎幫我一起敷上吧,一起包止血快。”我一隻手依舊壓著受傷手指不敢鬆開,順著手指流進指縫的血已經乾涸。 他看我如此淡定滿不在乎的表情,似乎受傷的手不是我自己的一樣,感受不到疼痛,看我的眼神是心疼也是恨我對自己太狠。好在他也沒有剛開始那麼慌張,照著我教的方法幫我包好了傷口。 他這種純情小男孩和我待在一起,心臟不好都會受不了吧,我做的事情幾乎沒有出乎他意料的,跟我在一起的唯一好處,也許就是讓他快速長大。 “小惜,你怎麼還隨身攜帶這些救急東西?”他還是開了口。 “哦,這個嘛,以備不時之需,聽說鐮刀被雞啊狗啊之類的踩過都有可能會傷到手,基本上每一次使用鐮刀都可能要傷到手,不論是砍柴還是割豬草。除此之外還聽說用火煙熏一下就不會了,但我每次都熏,把它熏黑了都還是避免不了,就隻好自備包紮物品。” 我說的如此風輕雲淡,他卻在那哭得像個孩子,看來是被嚇得不輕。 我開始慌了,這是他第二次在我麵前哭吧,我忙打趣地安慰他:“星名,你怎麼哭了,你是不是又被蛇咬了。” 隻見他搖搖頭,淚眼朦朧。 我笑著:“是不是嚇到你了,對不起,我疏忽了,我忘了你很少見過這流血的場麵。不過你別哭啦,我沒事,我都習慣了,皮外傷而已,比起這點小傷,我更怕的是我媽罵我,你知道的,她罵起人來,很難聽,什麼爛草鞋啊…等等,很傷人自尊心,可她卻傷人不自知。傷人於無形的傷最難好,看不見並不代表沒有,隻要能少挨罵,這點傷算啥,幾天就好了,到時又是一條好漢,我復原力超快,不信你等著看。” “你不希望你媽媽罵你,你可以直接跟她說啊,你又沒做錯什麼。” “沒用的,她要罵人,隻要她不高興就行了。跟對與錯本來就沒有多大關係,再說了,我有沒有錯哪有什麼衡量標準,她認為不符合她的意的,那就是錯了,而且我弟也跟她說過,不要動不動就罵人,要好好說,她當著時采取了,過了也就忘了,脾氣上來的時候先罵了解心頭之恨後再說。所以我弟現在也是被她傳染了一樣的暴脾氣性子,性格上的問題,火氣一上來,哪裡還記得什麼答應過的話。聽她說,我外婆就是那樣的,所以要麼是遺傳要麼是熏染。當然我以後肯定不會學她,我一定不會這樣對我的孩子,因為我討厭這種做法。” 我掏出剩下的紙巾替他擦眼淚:“你看你剛還是自己是個男子漢大丈夫,現在受傷的是我,我一個弱女子都不哭,你還哭的像個小花貓似的,男兒有淚不輕彈,這會兒哭得梨花帶雨,跟個娘們兒似的,叫我情何以堪,快別哭了,你一哭我心裡更難受了,心裡難受,手上的傷就跟著牽扯著痛,心態不好,外傷怕是復原無望了。” “所以你就這樣一點不愛惜自己身體嗎?姑娘家家的,弄得全身是傷,還一副無關緊要的樣子。”說著他更傷心了。 “你這話我就不高興了啊,我怎麼就不愛惜自己了,再說了,隻要你還不嫌棄我這個不像個姑娘的手,就夠了。其他人嘛,我再好也會被嫌棄。” 見他還是哭,我隻能再放低姿態去哄他:“好好好,我答應你,以後一定好好愛惜自己的手,時刻小心注意。還有你看我,馬上就是初中生了,這些活也就很少會乾了,以後就不會有機會再傷到自己了,你看我都答應你了,要好好對自己,所以你能不能,也別哭了,你讓我一個女孩子成天哄一個大老爺們兒,讓我多難為情。我也還有這麼多活沒乾,你跟我來陪我我很高興,但是你不能太矯情了拖我後腿啊,完不成乾活回到家我是要挨跳腳米線的。” 聽到這他才為了我好停止了哭泣,隻是還有輕微的抽泣。 “你坐會兒,我再砍兩刀,這根乾柴就斷了。”我帶著流血的手,繼續砍那根粗大的乾木樁,他現在倒是成了我要時刻關心情緒的家夥。不過還好,他總算是消停了,老老實實坐在那裡盯著我乾活。 砍柴的聲音,傳到山林深處,回響聲陣陣。他坐著地上好一會兒,不知道他這樣坐著腳麻不麻。我也終於把柴砍斷,掉下來壓翻了好幾棵樹枝椏,地上掉落一片葉子,還有幾椏樹枝,我從樹上一躍而下落在地上,腳底傳來鎮痛,受傷的手手指也抽痛了一下。電視劇裡麵那些會飛的,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他們到底怎麼修煉的,我為什麼找不到訣竅,我邊想邊走過來坐在他對麵。 看看他的臉,仔細看他的眼神,還有些才心不在焉,我看到他的眼睛裡有我的影子,他明亮清澈的眼珠讓我很喜歡。 他看我這麼瞧他,開口說道:“小惜,我可能要離開這兒了。” 我心一怔,剛剛這感覺怎麼那麼奇怪,這一下心跳,是,害怕的感覺。 我都不知道在慌什麼,雖然不解,可是默默認定他是想回家了吧,有些不舍:“離開?去哪兒啊?這麼快就要回家嗎?不留下來陪我啦?” “不是,我說的是,去外麵。” 外麵。我都不知道,這個世界還有外麵。 對啊,他曾經對我說過,他是從雲穀以外的地方來到這個小山穀的,他是見過世麵的。不像我,我一直以為世界就眼前我看到的這麼大,長大後我才知道,原來我一直被困在這裡,十幾年看到的僅僅是對麵山尖尖上的雲穀街,那條抬頭就能看到的街,言言姐去上初中後回來指給我看了,我才知道它不在對麵山中腰人家人戶那裡,而是在山頂。 言言姐說,站在街上,伸手就可以摸到天。是的,言言姐說的我看見的一樣,山頂真的是和天連在一起的。 直到那天我們去參加升學考試,真正站在了山尖尖上,我才發現被言言姐騙了,這裡的天和青山腳下我的家看到的是一樣高的。 我終於明白,原來小時候我的目光這麼短淺,看不到山頂的一排排平房。現在,我還是這樣目光短淺,因為我看不到外麵的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