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1 / 1)

“Frustra exspectantes, sum ad somnum,In somnis autem non solum est invenire Expergiscimini(拉丁文:我徒勞地等待入眠,卻發覺在你的夢中我已經醒了)。”   她說不清楚此刻為何會想到這個句子,現在她頭腦空白指尖冰冷,身體控製不住地發抖,一絲不茍盤在腦後的、濃密如綾的金黃秀發有幾縷被凝固地曉風定格在細密的針絲般的晨曦裡。她那條誇張的、絢爛到有些孩子氣的鮮紅色長裙上,繁復濃烈的緞帶被這幾縷風扯起來顯影在教堂的廊橋兩側灰白的古老墻麵上,如困情殉死在昨夜的一具毫無生氣的軀體上幾道未乾的血跡。   她的臉緊貼著他挺拔的胸膛,她的指尖隨著他頸部堅硬的線條輕柔地摩挲而下,遊移至他紫黑色的領口處,她探到了那副羅盤的帶著他身體溫和的溫度、他肌膚上特有的冷杉氣味的鎖鏈,她放任她的手指穿過構成鎖鏈的那些精致的銀質小環、穿過隨意地垂在他肩上的濃密發亮的深棕色鬈發、穿過他線條流暢的頜骨,最後環繞在他頸後。   他說不上來是否在躲閃,但他沒有向後退。她感覺到他寬闊的肩膀稍稍放低了弧度,這使得她離他更近了一些。她冰涼的額頭抵住了他的下頦,她顫抖的雙手猶豫著伸向他那副幾乎遮蓋住整張臉的黃金打造的、糾纏著猙獰紋飾的金屬麵罩,“鐺”,十指相觸,她察覺到他溫柔而沉重的呼吸中混合進了一絲幽微的抗拒。   “Heather,Si non, ut in unum diem durantia mallem.Quod per multum tempus non mitescere possit discernere inter malum et fortasse ultimum erit communis fidei doctrinam mutuae(拉丁文:希瑟,如果我不這麼做,我寧願朝生暮死。穿越那些無法被時間馴服的是非分明,也許這就會在最後成為我們彼此所信仰的僅存的一點共同的教義了)。”她舔了舔乾澀的上唇,謹慎地等待著他會做出什麼反應。   他骨節分明的手指近乎在一瞬間扣上她的手腕,她立即明白了他的用意,便想將那隻手從他指間推出去,但出乎意料的,他絲毫沒有鬆開她的手,而是用溫暖的手掌混合著寬大的深紫色袍邊裹住了她的手,將它緩緩地、緩緩地——仿佛與日出一樣流滯而漫長,仿佛度過了餘生般——送至那副麵罩的邊緣——   “Bonum,bonum,Summus(拉丁文:好的,好的,薩繆斯)。”他嗓音沙啞地說。   她知道等待著她的是什麼,於是她俯身深深地投入他懷中,將頭伏在他堅實的肩頭,感覺著他胸口富有節律的起伏,感覺著他的呼吸柔軟地拂過她鬢角的發絲,她已經太熟悉他了——他的力量與脆弱,身形與氣味……,她害怕在麵具摘下後自己將會對這一切的所有者感到陌生。   遠處升起教堂的鐘聲,像一縷孤獨王朝燃起的烽火。生塵門廷的清晨散不盡的雲霧與晨光肆意纏綿,將醒未醒出一片乳白色的惺忪,使得橫亙在兩座鐘樓間的長橋很像一座半沉半浮的碼頭,正在靠近不復存在的水澤。橋廊的灰白色哥特式立柱間兩個人就這麼相望於世,他仍然濕身於暗夜,她的眉間已碎陽點點,就像一朵朱紅的名花倒著紫灰色的影。時間是倒流的,故事是倒敘的,如同去讀一篇詰牙的經文,她翻到末頁、展卷無悔。   那副麵罩被一寸一寸地挪動,金色的碎斑映在她小麥色的鼻梁上。   看到了。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她聽到他變得不均勻的呼吸。   她的指尖劃過他完好無損的臉頰左側,那邊透露出這張臉曾經俊俏、分明的無瑕輪廓——高高的飽滿的額頭上披散著幾綹深棕色的鬈發,輪廓硬朗分明的鼻梁和嘴唇,微微呈現出方形的下頜,以及柔和的淡紫色瞳孔——就像一樽雕塑一樣立體、迷人。然後她的手指盡量保持平靜地撫上他的臉逆光的另一側——那裡仍然隱藏在終年不變的暗影裡——它們數過那上麵每一道傷疤與瘡痍,有幾道長長的白色傷痕一直延伸到他的嘴唇上方,在他的顴骨上可怕地橫行,那上麵幾乎沒有一點點完好的部分,隻有已經變乾的舊跡和發灰的皮肉,當光線移動上去時就顯得更加駭人。她努力忍受住體內翻湧的一陣陣戰栗,忽然,她心碎地發覺他已不知在何時悄悄鬆開了環著她腰部的雙臂。   不,希瑟,你不需要這麼做的,這不會令任何東西發生改變,這不會令我對你的感覺發生一絲一毫改變。   接著,她抓住他的雙手,令他猝不及防,她的臉緊貼著他的臉,他們不自覺地十指相交。她令人窒息地吻過他的頭發、他的脖頸、他下頜處的須髭,甚至他的每道傷痕,她不斷湧流的淚水笨手笨腳地弄濕了他的發梢。   他默默地注視著她,任憑她忘情地這麼做著,目光如炬,一動不動,似乎要將她銘刻進自己的每一粒生命。   在一縷朝陽穿透層層悲傷深處破雲埃而出時,“咚”,他一直緊緊攥著的那副黃金麵罩沉重地掉落在地,麵對著布滿一臉陽光的金色吻澤的她,他傾身向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