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74年。君士坦丁堡。 她站在巨大的白色大理石砌成的廊簷下最高處的那扇落地石窗前,灰藍色的拱形穹頂烏雲般低低地壓下來。 正是傍晚時分,一縷穿過塵灰斜斜地射進來的夕陽映出她被仔細之至地精心盤弄在腦後的、緞子般光潔的金發,使它們鍍上了一層令人感到沉重的深紅色。 狹窄的接近外界的這一點空間幾乎無法透出一絲向晚的風,她身後古板的筆立著的橘黃色花崗巖巨柱如一排排緘默而陰鬱的殉道者般,森嚴的護衛著這座龐大宮室與外麵異域帆船林立的港口、市井喧囂的稠密街巷之間的遙遠距離,盡管柱頂有著在當時任何一處別的地方都無法得見的、由精工巧匠夜以繼日熱切描繪出的深藍色、深金色以及孔雀綠相互纏繞的裝飾圖案,但仍然無法引起來自黑海與地中海的鹹澀海風在此間逗留追逐的興趣。幽深的走廊並不昏暗,每寸離窗戶較遠的空間都設有黃金打造的燭臺。哦,那些燭臺——她曾為打發時間而把玩過的燭臺——金光閃閃的表麵流淌著純銀的紋樣,而那些打造者卻還不滿足他們的這件作品的奢華程度,又在其復雜至極的表麵上鑲嵌了波斯的紅寶石、西哥特的翡翠,和其他價值連城的珍寶,以至於那些燭臺在沒有盛放蠟燭時都能在陰影處閃閃發亮。 她早已接受了這座華麗壯闊的棲身之所內沒有海濱的熟悉氣味,沒有清新自然的空氣,沒有集市上那些琳瑯滿目、質樸而美觀的掛毯、織物、銀器與厚釉的長頸瓶。這裡的一切都是為了昭顯權利而存在的,從那些被整整齊齊陳列起來的珍貴象牙雕塑、彩色玻璃鑲滿的、描畫出身著長袍的聖父形象的穹隅、一卷卷花色明艷、柔軟冰涼、繞指而過的上等絲綢,到一間間金碧輝煌的廳堂、一座座造型別致的庭院,以及寶石藍色的、在陽光下耀眼奪目的半圓形拱頂,甚至每座塔尖上佇立著的金色飾物——每一件都富麗堂皇、價值連城。 此時她正身著一條杏黃色長連袖絲裙,更襯出她金色發辮的閃閃光澤。這條裙子完美地勾勒出她並不怎麼驚人卻仍然修長柔軟的側麵輪廓,縫合線近乎隱藏不露,絲綢整體如華麗的錦緞般鮮艷、如清澈的溪水般流線均勻,是最上等的裁縫為她量身打造的奢侈品。而她腰間那條由綠綾襯托、翡翠裝飾的緞帶,則使她纖巧一握的腰際更加華美動人,以至於她身披的那件墜著流蘇的淺棕色披肩,也顯得那樣雅致隆重。不過,最令她感到自豪的,是她那頭濃密順滑、比織物更加呈現出一種健康而陽光的金黃的長發。她每天都會花很長時間親自打理她的秀發,將它們在侍女的幫助下分成小股,再繁復精致地盤成不同的高難度造型,這能使她感到一種無以言表的自豪與喜悅。 不過這會兒,她並沒在為那頭金發而費心,而是用無奈而略含向往的灰色眸子從這一垿僅有的自由空間中眺望著遠處暮光裡的聖索菲亞大教堂、雄偉的黃金城門和競技場。這之間的道路與廣場星羅棋布,每條街上都擁擠滿了喧鬧熙攘的人流。靠近中心大道的地方遍布著波斯商人,他們一邊叼著水煙一邊兜售著花花綠綠式樣繁瑣的地毯,另路人眼花繚亂。靠近碼頭的棧橋上則多為以魚獲為生的漁民,他們習慣大聲而嘈雜地說話,或許他們不懂聖像崇拜下的產物抽象裝飾,但他們卻對販賣的魚類的名目如數家珍。她的目光最終集中在了繁華的港口——這或許是巴爾乾半島最大最繁忙的港口——滿載而歸的漁船、商品搶人眼球的商隊,無一不體現出這座城市的富庶與奢華,一張張鼓脹的白帆被夕陽映照的輝煌碩大,如同一條條生著背帆的橘紅色旗魚向這充滿誘惑與機遇的陸上聖地前仆後繼地投奔而來。 搭乘這樣的“希望之帆”的,是形形色色來自世界各地的人,他們或失去一切來此東山再起,或清貧如洗來此脫胎換骨,或身懷絕技來此尋覓功名。她見到過緘默不語外表陰鬱的煉金者,能使人起死回生的巫醫,甚至有能讓人預見命運的摩爾教教徒……。這些神秘的異國人穿著白色或紅色長袍,從甲板上一言不發地走下來,抱著並不算虔誠但極度急切的心理進入這龐大而堂皇的巨殿,被裡麵精巧的噴泉、瑰麗的金器、清緩的音樂所深深吸引,便終其一生、才能散盡也要攫取到這樣的生活。 她不禁問以自己同樣的問題。 從某種角度上來說,她是不需要攫取這樣的生活的,像那些柱壁上懸掛著的織錦般,她是屬於白色與藍色築成的宮殿的。這座舉世無雙的奢侈品的擁有者及統治者,是那個選擇了她的男人。她常常為此感到不可思議,自己從沒有過美女如雲的華麗大廳中任何一個貴族名媛的美貌與身段,自己亦從沒有過顯赫的背景優越的血統,也許正是因為這一點,使得習慣了與以打漁為生和以女紅糊口的父母一起在最卑微處生存的自己在麵對與其偶遇的這個男人意料之外的愛慕時沒有猶豫地做出了並不適合自己的選擇:那就是嫁給他,成為一個集合了特洛伊、薩爾迪卡、帖撒羅尼迦、尼科米底亞等城中之最的帆上帝國的皇後。她曾一度認為自己是幸運的,能夠成功離開繁亂骯臟的上半城,擁有應有盡有、錦衣玉食的生活。 但在這一次與入秋的君士坦丁堡的所有落日並無不同之處的暮色裡,她又開始止不住地懷疑起這個問題。她發現當自己目不轉睛地從高處凝望街道上川流不息的路人時,她反倒開始羨慕他們的自由——例如那些生活在東羅馬底層的女孩們,沒有量身定製的華服,沒有精美無比的飾物,整個漫長秋季在海水漸將封凍時隻能蹲在路邊一邊處理著魚雜一邊裹著樸素的裙裾,臉上卻仍能在節日中“Nova Roma(拉丁文:新羅馬)”的歡歌聲裡綻放出兩抹薔薇般的笑意。她常常專注地望著她們銀光閃閃的刀尖嫻熟地在魚獲體內穿梭,還相互鼓勵:Haec est pars ultima est hodie(拉丁文:這是今天最後一些了。)。她記得自己也曾是她們的一員,但如今隻能驅著華美的宮車從她們身旁飛馳而過。 落日仍在無情而輝煌地燃遍天涯,在空中形成一道血紅的網,與遠海的一片暗沉沉的深紅交連在一起,使船隻如同遺世獨立的幸存者般悲壯地橫斜在金紅色的水麵上。這原本令這個國度隻能聯想起昔日的戰火瘡痍,但如今人們隻顧微酣地縱情享樂、揮金如土,處處燈火輝煌,時時笙歌漫天,“arima pro cinere(拉丁文:華冠代替灰塵)”,盛世如夜,大夢一場。 “Et in fine temporum iubet et,cum vis in libero mo(拉丁文:命裡有時終須有,命裡無時莫強求。).” 她想起白日裡麵見的那個術士,以及這句令人感到抗爭與背叛過後的寒涼的句子如秋水般從她的唇、她的眼中漫溢而出時的樣子。 十指一轉,她發髻上的、穿插在精雕細琢甚至可稱為一件藝術品的雲鬟之間的金器隨之滑進她手中,一縷金光閃閃的柔發被她纏入指尖,漫不經心地玩弄著。 她暗暗吃驚地琢磨著術士的雙眼——那是兩泓怎樣的幽謐呢?她發現自己無法忘記這個貌似與每日裡數以千計的來自異域的投奔者別無異樣的“希望之帆”的船客——事實上也的確並非因為她有著煉金者點石成金的妖術,亦或有著巫醫起死回生的藥劑,而最令她大吃一驚的,是她深黑色的神秘鬥篷傾覆的陰影下、被隨意散落在額上的同樣如雲如瀑的深黑色秀發半掩的那雙碧眼——pertransiri non possint somnium(拉丁文:不及的夢),這個詞語極其絕妙地形容出那裡麵所包含的一切。可以說,它們就是夢境本身的模樣,而它們驕傲的持有者便是Morpheus本人。 “ recipere aquam semper convertere,fortuna semper terrena caged。(拉丁文:覆水收回,時刻回歸,我們總有命運關不住的機緣。)” 她回憶著術士的聲音,輕盈遙遠,仿佛隔著某個青黑色黎明的霧境,令人徘徊其間迷途而不自知。她記得自己問那個人,你還能給我什麼在我的生命中無法享有的東西?珍寶、華服、鑲車、美泉,這些她早已厭倦的奢侈品攜著一股繁復蕪雜的異香撲入她的意識,她不禁厭煩地想要轉身離去。 那人卻好像預料到她的反應一般,向後退了一步,纖長白潔的手指輕輕滑過鬥篷碩大黑暗的邊沿,她看見黑暗深處浮現的一縷神秘莫測的微笑,她聽見隨之而來的一聲心領神會的嘆息: “我可以給你你的生命,你會想要這個禮物的,無人會拒絕。” 想及此處,她感到頸上沁出細密的汗珠,“你的生命”,到底什麼才算是生命呢?一個素昧平生之人怎麼會給予自己真正的生命?隻怕自己的餘生會成為一則帝國舊戲,一幅敘事織錦。有些人執迷於那些不切實際的金籠盲信,有些人則身在其中掙脫著去追求比外界的死亡更加灰飛煙滅的終點。人生如眠,大夢一場,不想入夜,卻身在暗處;不想夢醒,卻終究黎明。 那就成為夢中人吧。 相信那個看不清其麵容的神秘術士,相信自己的生命。若注定以未知收場,便用今生解讀。 可該怎麼做? “啪”,她聽到披肩落地的聲音。 因地毯過於華美厚重,這聲音變得如此輕巧。猩紅沉悶的柱狀光芒映出這件披肩的影子,使之被扯成一個逃亡的囚徒的形狀。她腳跟一轉,注視著腳邊這攤失魂落魄的淺棕色泥水,而她麵對著的大廳直立的巨大立柱間,深色衣裝的侍者遊魂般穿梭其中,蠟燭在他們無聲的腳步裡漸次亮起,被風一拽,燭火就在大理石墻麵上畢現枯槁的容顏。 這裡從某種程度上來講,就是一座空蕩蕩的墓園,亡者安眠地下,生者瀕死其上。她再也無法麵對這以後的又一新夜了——帝國的每一場安詳的黑暗,都建立於從前覆滅的舊址上,而之後每一次更為絢爛輝煌的血色黎明,都代表著前夜貪婪的殺戮與無止盡的擴張,與大帝這次久未凱旋的出征無異,可換回的又是什麼呢?一抔白骨,築起千金幣物。這之中她又有那些能安然享用呢? 她寧願麵對波濤斑斕的汪洋,將細瓷般精致靈巧的雙手伸進濕漉漉的魚獲腹中,抬頭隻為笑對悲歡的空曠。 然而在此時,她覺得四周凝固了。燭影不再跳動,落日消失無蹤,就連披肩的那點影子也如同流水向四周擴散開來,蜿蜒扭曲至暗中。侍從連綿的詭影順著柱體的邊緣悄然流走,及地的長衫摩挲地毯上令人壓抑窒息的厚厚圖騰……,一切都粘滯地在她眼前緩行而過,銷蝕成柱頂的斑斑銹跡。 此刻她再也捕捉不到一點聲音。 有種奇怪的感覺潮水般攫住了她的視線——就在長廊盡頭燈火昏然處,有個戴著兜帽的影子閃現出來,它在倚著墻壁低頭踟躇而行,步履蹣跚著,從做工粗陋而成色骯臟的袖口處探出一根破舊的木棍,小心翼翼地在光潔如鏡的地麵上摸索——忽然,那個人抬起頭來,在被歲月揉地褶皺遍布的可怖的臉上,一雙眼神空洞的眼睛如同兩井深淵,上麵蒙著灰色的陰翳,這令她嚇得渾身戰栗了一下——這個可憐的老人是個盲人! 她驚恐地張開雙唇,想要喚來任何一名侍者,卻發現自己身旁空無一人。 “哢嗒,哢嗒”,伴隨著木棍觸及地麵的沉悶聲響,她看到那個老人在走近,一下一下,仿佛錘擊她的心臟,她預感到兩人的相遇命路般無可阻擋,隻能無意識地向身後漆黑的虛無中退去……。 突然,老人踉蹌了一下,破爛的兜帽向後一滑,那頭稀疏而乾澀的頭發驚慌失措地從中湧出,蓋在她顫抖而枯瘦的肩上——那是頭她不會認錯的發啊! 那是屬於她的、繁茂時宛若綢緞,散發著陽光的金色吻澤的那頭秀發啊!她一無所有時仍能留住的唯一的奢侈品,她應有盡有時仍能使她加倍珍惜的財富!她是不會認錯的,盡管它們已變得如此乾枯、如此落寞,僅剩的那點泛黃的微弱光澤也不失為這具貧瘠橫寫的軀體上唯一的貴重物品,荒草龐生中未被湮沒的金箔……。 她著魔了般盯著那頭荒涼的枯發,殘存的金色點點散落其間,令她莫名的感到一陣反感,這使她想起那些荒唐的假麵舞會上盛裝著猙獰的金色麵具的宮娥,的確,財富使她厭惡,而現在的她對就連她的身體帶給她的財富也充滿厭惡——揮金如土,因為金本如土;美貌無價,但卻必遭販售。她所不滿的,不是這個世界的醜陋,而是這個世界所戴的漂亮麵具,她寧願直視它恐怖胴體的素麵。 她太清楚這人是誰了。她悄悄數著老人深一腳淺一腳的腳步聲。她不再向後退,而是興奮地雙肩發抖,聽到自己的心跳聲漸漸混入那聲音,節奏融為一體後便分辨不清。“Veniat ad(拉丁文:該來的就來吧)。”她向後摸去,指尖觸到冰冷滑膩的大理石柱壁,一股蜿蜒的寒意鉆進肌膚,使她的聲音很像生了一層苔蘚,在她現在這具陳舊而中規中矩的軀體裡躡手躡腳地穿過層層塵埃溜出來。 她對上那雙渾濁且行將就木的眼睛,想象著它們曾經的顏色——被從馬爾馬拉海捎來的黎明濕潤成靈敏生動的灰色,如一隻羽翼掠過浪尖而絲毫不被沾濕的年富力強的海鳥的眼睛,是什麼使它們變樣了呢?時間把期盼定義在永恒上,時間把事實釘死在現世中,所以海浪會粉身為沫,砂礫會滾動成疼。 那雙蒙塵的眼睛近在她眼前了。如同靈魂走向了神秘的終點般,她已經無法從對麵的軀體中讀出任何源自於生命的活氣。不僅那張乾癟的嘴向內萎縮著緊扣在凹陷的臉頰上,而且這尊軀體仿佛就地腐朽了一樣直愣愣地垂頭對著地麵,隻有骯臟的兜帽隨著呼吸抽動一兩下,整個人就是冥河上的一截浮木。 她全身抽緊了一下,哆嗦著向這個盲人伸出手,但是兩個人之間好像隔著一層厚厚的霧氣,她發現自己的手在這層虛無中被折射出不同的影像,有的手粗白發腫——是終身為鹹水苦水浸泡著的食海人的;有的手精致光滑——是噴泉庭院的深處百無聊賴著繡小像的手;有的手在冰冷的玻璃窗上擦拭著寒氣,露出窗外行道上泛綠的小水坑、深深淺淺的車轍印和誰精致的裙邊——這是一種她從未見過的手……。 她將手抽出這層透明卻穿不透的膜,伸直手指將掌心貼在上麵。 出乎意料地,與她隔著一層晶瑩的那個人也緩緩地伸出棕褐色的、布滿黑斑的手——它看起來更像是一堆褶皺橫行的、鬆鬆垮垮的麻布——將它貼向她的手,它們之間沒有產生溫度,沒有感到接觸,她覺得這就像海麵豎直倒轉在她麵前的樣子,她將手伸向了某個不可知的生命的區域。 “Extra hanc libertatem caveam aurea(拉丁文:這就是金籠外的自由嗎)?” 她的手指向內一扣,滿頭濃密而閃爍著溫暖的橘紅色燭光的、金絲般盤繞在她健康紅潤的渾圓肩頭的秀發隨著這個動作抖動了一下,這令對方猛地抬起頭來,一雙空洞無神的像兩個掛滿灰絮的深洞的眼睛直直地望向她,令她本能地向後縮了一下,一陣詭譎的不安瞬間如獸影般爬動過她的後頸。 老人的嘴角蔓生出一縷發黴的笑意,一件金光閃閃的東西從她抬起的破舊的袖口中噴湧而出,從那堵無形的堅壁中流出,綿延向她腳邊: 她看到了熟悉的珠光的炫目與繁盛、絲綢的絲滑與輕軟、紅寶石欲滴的血色、金邊迷醉的濃烈,還有那些叫不上名字的、她卻日日得見的奇珍異寶,隨著光芒的傾瀉碰撞出琳瑯的脆響——這是一件窮奢極華、價值連城的織錦——是她本人加冕為後時的華袍——她還記得自己在初次得到它時是怎樣一遍遍地撫摸過那些精雕細琢的鑲邊;怎樣感受到絲質的裡子輕妙恰好地滑過她一握的纖腰;怎樣在她走動時、在她秀氣苗條的腳踝旁寶石碰撞發出清脆如洗的輕響……。 她怔住了,下意識地彎下腰去抱起這件屬於自己的東西,卻意識到自己不再對之報以媚俗的巧笑,不再在意它的存在。在觸著它時,一種補贖的感覺彌漫在她的指尖;在任它流淌過她的雙臂時,她看到命路在金光中錯綜成語義之河裡的謎義,這條路到達盡頭時,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她聽到回歸的破譯。她把它又放回了地上,當它的最後一角脫離她的臂彎時,她沒讓它停住。 “Et non necesse habetis(拉丁文:不用再有了)。” 她呆呆地望著那灘失勢的權貴般舉棋不定地縮在兩人的界限之間的華袍,決定直視把它拿給自己的人。 老人指指那東西,喑啞而乾澀地笑了: “這可以給你你的生命,你會想要這個禮物的,無人會拒絕。” 順著她手指的方向,那件名貴的華服突然發出嘶嘶聲,緊接著令人猝不及防地騰空而起熊熊燃燒起來! 她驚叫著連連後退,在她淡灰色的、驚恐的眸子裡,什麼機緣沉重的落定——火海中幻化出君士坦丁堡殘缺不全的輪廓、燒焦的象牙白色的穹頂、空洞斑駁的盔甲、誰撕心裂肺的嚎哭、廢墟中浴火重生的異族標誌,還有一個女人,一瘸一拐著、閉著再也無法重見光明的眼睛,金黃色的一頭落灰的亂發在荒風中飄揚成一麵舊夢遺物的旗幟,若使前朝還記得……。 灰燼旋舞,烈火湮滅。一條黑色的麵紗從空中緩緩飄落到她手中,她模模糊糊地聽到那個枯萎乾涸的聲音: “Visum est quaerere(拉丁文:去求夢吧)。”(古時地中海附近的求夢者需麵帶黑紗去求夢,以示其虔誠。) 她再次抬頭時,老人已消失不見,而華服還躺在她腳旁。 她看都沒看那袍子,而那條黑紗在一陣微微的顫抖中被小心翼翼地覆上她薄薄的、薔薇色的唇邊。
第3章(1 / 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