聶大勇在床上躺了幾日，腦袋愈發清醒。 　　“咦～”他在內心為自己感到羞恥。 　　養老院的護工忙不過來，蘭姨又自告奮勇了。 　　她為他擦拭著身體。那是一雙粗糙的手，熟練地遊走在他的背部，像是鞋底進了沙粒，聶大勇輕微地抗拒著，他也隻能輕微地抗拒著。他感到無力。那雙手又將毛巾放在水裡來回揉搓，發出不規則的“嘩、嘩”聲。 　　“該結束了。”聶大勇心裡這樣想。 　　那雙手並沒有停止。 　　蘭姨好像是想起了什麼，她換了條毛巾，用熱水將毛巾浸沒，用手擰乾，螺旋狀的毛巾冒出熱騰騰的水氣，沉悶的“噗”的一聲，毛巾被甩得工整，她將毛巾疊成臉狀大小，熱敷在聶大勇的臉上。 　　長長的一聲“嗯”，聶大勇承認了，是挺舒服，猛吸一口，還有毛巾的棉香味，渾身像是卸下了防備，軟塌塌地沉在床裡。聶大勇在心底湧起一絲感激，但很快就消失了。他抗拒著她，就如同抗拒她的衰老，她讓他時時刻刻想到自己是棵乾枯的老樹。 　　“蘭姨，真是辛苦你！”院長說。“今天新來了實習生。這些工作就先交給她，試試看。” 　　“我這熟悉。年輕人怕是不會照顧人。”蘭姨推脫著。 　　“就交給我吧。蘭姨。”那聲音從院長身後傳來，很悅耳，像銀鈴。 　　“這？這是？”蘭姨將手中毛巾放在臉盆裡。 　　“新來的實習生。她很愛攝影，聽說大攝影師在這裡，更是主動請纓。”院長高興地說道。“真是好，現在有更多的年輕人願意投入到這裡。” 　　“怕是乾不久吧？就像前麵幾個那樣。”蘭姨嘟囔著。 　　聶大勇聽到對話，身體裡的血液沸騰起來，他竟然緩緩坐了起來，看著姑娘，點點頭，似乎有著感謝的意味，感謝她在這個時機，讓他有擺脫蘭姨的機會。 　　蘭姨無奈，她向姑娘交代著看護細節，但姑娘似乎有點心不在焉，她環顧四周，在尋找著什麼。院長走後，姑娘愈發大膽，她仔細查看每一處細節，又認真看了看聶大勇的臉。這讓聶大勇感到很意外，但很快被驚喜打敗，這驚喜源於這個姑娘很美，當她的臉接近他時，他眼前有了一閃即逝的光暈，那種光暈讓他感到幸福，他像是掉進白茫茫的霧裡，失重了。 　　“你想什麼呢？”姑娘問。 　　“他還不能說話。”蘭姨說。 　　“我可以。”聶大勇努力張了張嘴。 　　“看，他會說呀。”姑娘挑釁地看著蘭姨。 　　“好吧。”蘭姨看得出聶大勇的異樣。 　　“就稱呼我英子吧。聶老師。” 　　聶大勇很高興，那個熟悉的稱呼回來了。 　　“你好，英子。”聶大勇主動打了招呼，全然忘了身邊的蘭姨。 　　“院長有交代你如何擦拭嗎？”蘭姨想用這招嚇退小姑娘。 　　“聶老師，我很崇拜你。你的作品我都看過了。而且在業餘時間，我也會偶爾拍拍照，也會當模特。”英子看了看墻上聶大勇的自拍。“這張照片就像拍出了老師的一生。” 　　“你看，每天早、晚要進行擦拭，是全身的，馬虎不得。不過這也快好了。不知道現在年輕人是否能吃這樣的苦頭。”蘭姨說著，準備將毛巾遞給英子。英子沒有接。“我知道了，蘭姨，先放那裡吧。” 　　“聶老師，當你身體好了，我也希望能拍個肖像照，酷酷的。”英子比劃著手勢。 　　蘭姨見插不上話，便默默離開了屋子。 　　聶大勇心裡一陣竊喜，他的身體又往上挪了挪，坐的更直了。 　　“也快好啦。”聶大勇說。“都是身體底子好。” 　　“到了飯點啦。”蘭姨進了屋子，手裡拿著飯。“給你打的，看情況，你也可以自己吃飯了。你們聊。” 　　蘭姨再一次走出了屋子。 　　“蘭姨人還是蠻好的。聽院長說，她可是院裡的明星人物，哪裡需要幫助，哪裡就有她。” 　　聶大勇開始吃飯了，米飯軟硬合適，菜也是他喜歡的。“你也去吃吧。晚了的話，飯都涼了。” 　　“年輕人，減肥。”英子眨了眨眼。“我把這裡收拾、收拾。”英子熟練地將臉盆端到窗臺邊上，拿起另一塊抹布，用剩下的洗臉水開始擦抹起來。抹布遊離在灰蒙蒙的玻璃上、落了塵的大理石窗沿上、堆滿作品的長條工作臺上......還有聶大勇的肖像照片上。英子拿起照片擦了擦，找書苑 www.zｈaosｈuyuaｎ.com 由於照片是黑白色，這讓聶大勇在恍惚間看到英子擦的是自己的遺像。 　　英子拿著照片看了許久，這讓聶大勇誤認為自己還是有魅力的。他笑了笑，將吃完飯的碗筷放在桌邊。果不其然，蘭姨掐著點來拿碗筷，這次，她還是沒有說一句話。聶大勇心裡感到許久未有的微妙平衡，那也許是他對之後生活有把握的自信。 　　聶大勇剛要張嘴，英子放下了照片，抹布繼續遊離，它來到了獎杯、獎牌，還有全家福照片。照片中，聶大勇一家都很年輕，每個人都笑著。 　　“真是幸福啊。”英子說。 　　“幸福的日子很短。”聶大勇看著英子，頗有感觸地說道。“看你性格這麼好，肯定有一個幸福的家庭。” 　　“幸福？”英子走了神，差點將全家福照片摔到地下。“我原本也是幸福的。” 　　英子扭過頭看向聶大勇，疑惑、不安、迷茫......眼神復雜。 　　“可以給我講講你的故事。” 　　“會有機會的。”英子似乎有著不好的回憶，語氣冷冷的。 　　“要出去透透氣嗎？”英子說著，來到窗邊，她將耷拉下來的簾子重新挽起，並係了兩個漂亮的蝴蝶結。 　　“好久都沒有出去了。”聶大勇正說著話，蘭姨走了進來，她問他要不要出去走走。 　　“我帶他出去吧。”英子說完，重新將輪椅推到聶大勇床邊，扶著聶大勇坐在輪椅上，整理、整理聶大勇的衣角，二人一起走出了屋子，留在蘭姨呆在原地。這是蘭姨第一次感到自己失算。她顯得尷尬不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