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死亡(1 / 1)

一切都是新鮮的。   太陽、枯樹枝、水泥馬路、海灘、白雲、大海......   一切都被鍍上了光。   聶大勇有點不相信此刻短暫的自由,他往左邊看了看,英子正被海鳥吸引,她的目光隨著海鳥流連忘返。陽光正好灑在她的臉上,一明一暗,在明處的光裡,臉上短短、柔柔的茸毛呈金黃色,隨著微風雜亂地擺著,甚是可愛。她的眼睛黑白界限分明且清澈,聶大勇能從玻璃狀的眼球裡看到正在向大海俯沖的白鳥。她的嘴巴是小巧型的,薄薄的且有點微微翹著,看上去有些涼薄。脖子呢,聶大勇有些不好意思,但他還是沒忍住,脖子好白皙,像蛋殼裡的那層白膜,白膜下是微微跳動的脈搏,脈搏隨著呼吸一動一動。聶大勇的眼睛繼續往下,那是多麼神秘的體驗,如果繼續,他將會突破自己的底線,這是在精神上是不可饒恕的。聶大勇含混不清地說了聲:“該死!”他猛地站起身。   英子將自己從美景中抽出,急忙連連說道:“怎麼了?聶老師?”   “沒什麼。”聶大勇沒敢看向英子,他挪著小步往前走去。   “再走就更遠啦。回去可是沒有力氣啦。”英子勸說聶大勇不要走的太遠。   “我可是特別想離開這裡!”   “那就回家呀!”   “家?回家?”聶大勇感到一陣悲涼,他又看了看大海,感到寂寞極了。“哪有什麼家呀?都隻是暫時的港灣。走了一段,還要出發向另一段,走走停停,估計隻有墳墓才是安身之處。”   “墳墓?”英子咯咯地笑了起來。   “你笑什麼?”   “墓地價格比房價還要貴呦。聶老師。不過,聽他們說,你兒子可有出息了,肯定會為你安排妥當的。”   “你說的,我好像就要馬上死去似的。”聶大勇有點生氣。   英子覺得話說的有些過分,忙道歉:“我沒有那個意思,聶老師。哎呀,真是言多必失。”英子故意用手輕輕地拍打著小嘴。“你定能長命百歲!”   “回呀!天氣越來越冷,是能去哪裡呀?!”英子繼續說道。   這是聶大勇的第幾次假設性出走,他不記得了,他屈服了,緩慢的步子抵不過寒冬來臨的速度。空氣裡的寒意讓他想快點回到溫暖的屋子裡。   “英子,你說,沒有墳墓,人死了去哪裡?”聶大勇邊走邊問。   “死無葬身之地。”英子回答的時候,臉上飄過一絲恨意,她的後牙根咬得有些生疼。   “這聽起來是個詛咒。”聶大勇說著,他們就來到養老院門口。   養老院裡亂哄哄。   像是詛咒應驗了。   有人死了。   家屬是什麼時候來的,他們並不清楚。   隻見得院長和工作人員眉頭緊皺,他們遇到了難以處理的問題。   那家屬們大約是四十出頭,一男一女,應該是死者的子女。   那死者是誰?   聶大勇從女人的哭腔中聽出,是老喬。   老喬是他們中比較年輕的,他走的方式很怪誕,中午和大家一起吃著飯,吃著、吃著,就將臉埋在了米飯裡,起初大家以為他在開玩笑,沒想到,過了二十幾秒,還是沒反應,等大家將他扶穩坐好後,他已然沒有了氣息。   他走的很平靜。但家屬不平靜。   “老爺子這裡,有不少積蓄。為什麼我們什麼也沒找到?!”女人大聲嚷道。   “這是他的私事,我們養老院怎麼知道他將錢放在了哪裡?也許有存折呢?再找找看。”這是院長的聲音。“或者,我們先將老喬安頓好,再說其他的?”   聶大勇這才想到老喬在哪兒?   是那個房間,老費也在那兒呆過,它像是個中轉站。房間裡很空,四周是白色的墻壁,地板是灰色的水泥,與地板相呼應,房頂上掛著一隻孤零零的白色燈泡。有陽光,但光照在身上,是發冷的。老喬就躺在那裡,白布覆蓋了他的整個身形,從輪廓中可以看出,他已經僵了,直挺挺的,像是在抗議,像是在蔑視這個世界的庸俗,嘿,多吵鬧一句,離死亡就更近一步。女人的聲音越大、越兇,老喬的世界越安靜、越孤獨。   “他平時和誰要好些?”女人發出了質問。   圍觀人群中,有些人看向了蘭姨,蘭姨連連後退,說道:“這我哪知道,我平時是見他困難,就搭把手。我對很多人都這樣。”   “行了,大家去休息。我們去辦公室。”院長說道。   人群漸漸散去,聶大勇看著老喬那兒出了神。   “聶老師,聶老師!”英子呼喊著聶大勇。   “嗯?”聶大勇恍惚地回應道。   “你怎麼了?”   “我是在想,生者沒人在乎,死了更沒人在乎,人生意義是什麼?”   “誰說不在乎。隻是事情分緩急吧。”英子話正說著,那對家屬走出了辦公室,他們走向老喬的屋子,匍匐在老喬身上大哭起來。“自己人生的意義好像與他人無關。”英子似懂非懂地發表了見解。   “老喬會被葬在哪兒?”   “聽人群中說,應該是回老家。”   “老家挺遠的吧。”   “是啊。是燒了,再回老家。”   “燒是啥感覺?”   “這我怎麼知道?應該很疼吧?劈裡啪啦~不疼才怪!”   聶大勇瑟瑟發抖。   “抖什麼!那個時候已經死了,並不會感到疼的!嚇嚇你~”   “死亡離你很遠,但我的死亡就在前麵的每一天中。”   “死亡離每個人都很近。每個人都曾與它擦肩而過。死亡降臨的概率是平等的。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例如......”英子表情嚴肅起來。“例如一次偶爾的爭吵,一次心懷不軌的偷拍,一次失去秩序的輿論,也許隻是一次偶爾摁下的快門,或者一次一個不好的念頭。”   “英子,你在說一個故事嗎?”看到老喬的死亡,這讓聶大勇十分清醒。“我感覺你像是在講個故事。”聶大勇自問自答,沉浸在自己的思緒之中。   “那我們想想你會如何死去?”英子詭異地笑了笑,聶大勇並沒有發現英子的表情,他倒是被英子的話嚇到了。   “人們都會以某種方式死去,隻是大都不願意麵對罷了。”英子說著,攤了攤手。“周圍處處是危機,比如交通事故、摔倒、高空墜物、食物中毒等等。”英子說著,她偷偷地看了看聶大勇,他的臉色極為難看,急需找一個避風港。   “聶老師,逗你的,你別當真。”英子轉而俏皮地眨了眨眼,扶他進了屋。   “年輕人就愛開玩笑。把我嚇的不輕。”聶大勇說。“對了,聽你說,你喜歡我的攝影作品,床對頭第二個抽屜,我的獲獎選集,你可以拿去看。”   英子很開心,她背對著聶大勇,打開抽屜,拿出作品,站在那兒一頁一頁翻看著。她在一幅作品的頁麵停留了許久,房間裡是長時間的安靜。她的背影很美,雖然稚嫩,但有幾分曲線的韻味,若不是身著工作服,她應該能俘獲很多男人的心。聶大勇雖然年歲大,但他能察覺出眼前的英子似乎不是簡單的工作人員,她有點與眾不同,但又說不上來哪兒出了問題。這一點,也讓他有些著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