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十二.門(1 / 1)

淩晨十二點。   “那人很奇怪。”一長發男人說。   “你才發現。”另一短發男人說。   “他住這裡挺長時間了。沒見他白天出來過。”   “你和我是一個意思。我也想看他多會出來。”   “他的手機常在半夜響起。”   “我經常聽見,偶爾被吵醒過幾次。挺惱火,想找他說道,但看他有點不好惹。”   “怎麼不好惹。隻是個小夥子而已。看上去挺老實。”   “你沒聽說過。老實的人不好惹。細心的人不好惹。這種人惹起來,是要發狠的。”   “嗨!你知道他怎麼生活的嗎?有沒有工作?”   “看穿著,不像是苦力,倒有點文質彬彬。”   “對了,你和他說過話嗎?”   “沒有,你呢?”   “偶爾打了照麵,也是點了點頭。”   “他那門一直沒開過。”   “對,不管白天、黑夜都是關著的。門上麵牌子上不是寫著麼。”   “那門上有個小孔。我想看看裡麵。”   “活膩歪了。”   “不是,就是太好奇了。這麼大間屋子,有個不愛說話的室友。”   “你不怕他是乾某種職業的?”長發男人比了個“噶人”的手勢。   短發男人一哆嗦:“好奇心能害死人?”   緊閉的門後響起了腳步聲,門後人大約是聽到客廳內有人,腳步聲又移了回去。   可以看得出,門裡的人在等待。   長發男人和短發男人識趣地進了屋,他們是上下鋪,靜默了一陣子,談話又開始了。   “他出門了?”長發男人說。   “對。”短發男人說。“通常是在外麵一個多小時,就回來了。有好幾次,時間比較長。”   “要不要去看看?”   “這個時候?”   “對。”   “我有些害怕。還是睡覺吧。明早兒還要工作。”   “嗨!有賊心,沒賊膽。”長發男人故意刺激短發男人。   “你說誰是賊了?”短發男人有些生氣。“去就去。”   短發男人下了上鋪,長發男人跟在身後。   “是出去了。”短發男人看了看門口,那人的鞋子不在了。   沒聽到長發男人回應,待他回頭,他看見,長發男人眼睛緊貼著門上的洞,攢足了勁兒,使勁往裡看。   “裡麵有啥?”短發男人小聲說道。   “別叫喚。看不到。”   “啥看不到?”   “裡麵黑乎乎的。”長發男人邊說著,邊直起身。   “我看看門鎖了嗎?”短發男人擰了擰門把手。門把手有了鬆動。   “小心點。”長發男人說。   “哢噠~”一聲,門把手發出了聲音。不對,是另一個門把手,那個人回來了。   也許是聽到屋內腳步聲有些慌亂,發出“哢噠~”聲的門把手停頓了一會。   等到他們進了自己的屋,那個門把手以恰好的時間被轉動,那人進了屋,脫了鞋,手裡塑料袋發出窸窸窣窣的聲音。緊接著,再是門把手被轉動的聲音,在轉動聲音之前,那人似乎是發現了什麼,他朝兩人居住的屋子看了一眼,便又進了屋。   長發男人和短發男人忐忑不安地度過了一個晚上,他們看到那個人的屋子,門是關著的,如果現在朝著那個小孔望去,他們能看到屋內的情形。但那個男人白天是一直在屋子裡的,屋子裡靜悄悄的,像是屬於他睡眠的夜晚。   “報警嗎?”長發男人說。   “報什麼警。他沒殺人,沒放火。報了警,你怎麼說?”短發男人說完,看了長發男人一眼。“這裡房租便宜,湊活住。”   “估計也是這種租客,房東才給這麼便宜。”   “管他什麼的,人家沒礙你事。各過各的,就好了。趕緊走吧,出去尋工。”短發男人穿好鞋,拉著長發男人出了門。   屋內男人對這樣猜忌的情形是最熟悉不過了。他往往沉默以對。這是他多年以來形成的習慣。他還發現,去除煩惱的方式就是不和閑人說話。對於“閑”的定義,他是這麼認為的,比如扯扯東家長、西家短,比如結婚了沒有、工作了沒有,再比如不說話悶得慌麼之類的,說話之人要麼是寂寞得慌,要麼是浮躁得慌,說的話也是無關痛癢,到需要真正說話時,要麼躲得遠遠的,要麼一句話也不說。挑動、乾涉、控製的心急切,無奈拿不出真正的實力。但是,起初這樣,男人何曾不慌,沒有了閑人,周圍的世界真是寡然無味。他陷入了孤單,他與周遭世界格格不入。可他會自救,他看了看胳膊上的煙疤,又透過窗戶望了望遠處,這裡冬日的海上也有海鳥,海鳥兩三隻、三五隻地不斷俯沖於海麵,像是捕食到微小的海物。他感到有些落寞,離群索居的日子太久了。   他也想拋棄過去,但眼前沒有什麼能讓他燃起希望。他不喜歡帶手機,索性將手機關了機,徹底斷了與父親的聯係。父親喜歡玩弄相機,喜歡拍照。父親說拍照可以賺錢養家。當務實的母親有次掩麵痛哭回到家時,他的家就再也沒有笑聲。找書苑www.zhaoshuyuan.com 那時起,父親的責任心像是完全被卸下了,他出門、回家沒有時間點,偶爾有時回到家,也是抽煙,抽煙後的父親性情不定、脾氣暴躁。偶爾,鄰裡的閑人們嘴碎,有人道出父親在外麵不三不四,說罷,還給他們母子投來同情的眼光。嗯,大概是那時起,他就討厭閑人。怎麼說,畢竟是父親,他還是有慈愛的一麵,他又看了看胳膊上的煙疤,他搖搖頭,又將頭埋得更低。   這是眾人的白天,是他的夜晚。他睡不著。他在眾人的白天裡失眠了。   她是樓下二十四小時便利店的員工,值夜班,每次在淩晨零點半盤點今天的貨物。他每次會在這個點拿起剩下的便當,她熟練地給他加熱,然後聽到“哢噠”一聲,收銀機的抽屜關上了,她又去忙了。每次他來,她也不多問什麼。漸漸地,她在他的安全係統裡紮根了。安全係統是他給自己設定的時間秩序,在固定的時間做著差不多相同的事,這樣會讓人產生有著秩序的安全感,他實驗過,有了這種安全感,不管命運把他扔到任何一個地方,他也會在短暫的慌亂後,找到屬於自己的安全感。今天她不在。他滿心歡喜地下了樓,在店裡忙活的卻是個年輕小夥子。小夥子熱情地寒暄,他不知怎麼回答。他匆匆拿起飯,像個賊似的逃跑了。   他輾轉難眠。手機關機很長時間了。若是對方再次打來,他拒絕就好了。他摁下了開機鍵,除了手機繳費信息、廣告信息......還有許多同一個署名的未接電話和信息。消失、出走,聶錢錢嘴角輕蔑地揚起微笑,那個他又故技重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