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一.證據(1 / 1)

同事陸續回家後,王波又加了會班。辦公室燈亮了一夜。王波再次尋找證據未果。   各種照片被線索繩穿插且定在了白板上,死亡地附近的走訪記錄也在眼前。唯一遺憾的是事發地不遠處有監控,但恰恰是那裡脫離了監控範圍。聶大勇屍檢報告指出其是腦出血死亡,是身體疾病所致。英子闡述的事實在邏輯上並沒有漏洞。可是就如英子所說,她走了,聶大勇還活著,有什麼可以證明英子沒說謊,聶大勇為什麼又出現在懸崖底,難道聶大勇自己一心求死,若是一心求死,聶大勇為何會帶那麼多紙尿褲。說來也可笑,當對英子車子進行搜查時,搜出了那麼些成年紙尿褲,是的,聶大勇是自願跟英子出門,若是脅迫,誰會考慮那樣周全。英子的動機呢?英子對一個老頭似乎沒有什麼可圖,若為錢財,不至於犯了命案。聶大勇動機呢?他為何要出逃養老院,英子說他討厭養老院每天死人,想換換環境,但沒想到他會出那樣鬼主意。王波本想一個喪失身體機能的老人會有什麼想法,但轉而又想,也不是沒有可能。王波苦笑著,英子現在已經被解除了嫌疑,原因是直接證據不足。   王波將案件資料規整在一起,裝進了檔案袋。他扯下白板上的亂線,也將案子的照片一一裝進檔案袋。這麼些天,案子也許就這樣結束。這麼多年,並不是每件案子都有著美好的結局。他已經習慣。但每件無法使真兇落網的案子,就像一根釘子,紮在了他的心裡。隻要是他活著,類似的案子、場景、生活細節......都會將未結案子的細節重現,它們像是蜘蛛在不停地吐絲,將他的心臟包裹,緊緊得無法跳動,是心結,但也許真是心臟出了問題,在他心房上不遠的地方,疼痛一陣一陣地跳躍,王波吞了幾口藥,好了些。   王波剛要坐下,他發現踩在腳底的照片,應是剛才扯線時,不小心漏掉的。是英子。這是養老院為他們提供的聶大勇拍的照片,後麵是一首火辣辣的情詩。照片正麵右下角印有“NDY”字母樣式,是“聶大勇”名字首字母縮寫。這個字母組合好像在哪裡見過,王波苦苦在記憶中搜尋,他想不起來了。但“NDY”三個字母又將王波心底某處東西重新拎了起來,那東西被時間外衣包裹著,看似很近,卻又很遙遠。   也是在這間辦公室,多年前,還在警局實習的王波遇到了英子她家那場命案,這個小姑娘和別的小孩不一樣。當王波看見她時,她呆呆地看著,看著一下子從窗外消失的媽媽,看著坐在地上崩潰大哭的爸爸,看著家裡被摔得七零八碎的東西,她還緩緩走向陽臺,往下看了看,她看著越來越多的人圍了上來。王波快速抱起她,離開了現場,坐著警車,先是到了如今的辦公室,他泡了一桶麵,她大口吃了起來,她沒哭,也許她是早已習慣了吵吵鬧鬧的場麵。王波說,你別害怕。英子抬頭看他,眼裡並沒有恐懼,她反而問,有水嗎。喝了水,英子坐在那,冷靜地看著他們辦公。辦公室其他案子的照片還在墻上,她會走過去看,看完後,又似大人樣兒地回到座位上。王波還記得,他聯係了姑媽,就是前兩天在養老院遇到的那個老人,這麼多年,精氣神兒一樣,沒有變,隻是多了白發。姑媽到來後,王波從她滔滔不絕的言語中知道了英子的身世。   王波在幾次審訊中早已認出了英子,不想再次明說,是怕再勾起這個女孩的慘痛回憶。當他被姑媽認出時,他已感覺英子認出了他,他從英子眼神中看到了一絲警惕與慌亂,還有防備。   外麵天色已亮。出警的其他同事剛回來。三三兩兩的言語打破了早晨的寧靜。   “王隊。你讓我調查的多年前案卷,已經放你抽屜裡了。看你不在,怕錯亂。”同事和王波打著招呼,話剛說完,又感覺話不合時機。“王隊,趕緊回去好好休息。”   “王隊!”同事想喊住往回折返的王波。   王波快速打開案卷,死者是林莫,英子的母親,施害者是英子的父親,二者的關係是情人,英子父親的關係背景裡是已婚。二者因感情糾紛動手,林莫因情緒激動跳樓。卷宗裡還有目擊者匿名提供的照片,從照片拍攝的角度看,應該是他們所住屋子的對麵。這些照片內容記錄了他們動手的每一刻,像是在享受這場暴力。照片的右下角出現了“NDY”的字樣,這樣看來,匿名者可能就是聶大勇。多年後的英子會不會因為這些照片找到聶大勇,找他,是復仇?是要這位匿名者為他的冷漠付出代價?這樣,英子有可能在說謊?此時,王波想起了更多細節,英子在辦公室是見到過那些照片,她盯著照片,眼睛裡充滿仇恨,仿佛那些照片就是破壞她家庭的兇手,更多的原因是她那個年紀所不能理解的。王波還記得,那些照片是他拿回來的,他給英子拿泡麵的時候,順帶打開了投訴箱,投訴箱裡有個厚厚的牛皮紙信封,收件人是他們組。王波有些激動,胸口有些疼痛,疼痛比以往更厲害些,一陣一陣疼痛轉為長時間的悶痛,王波又吃了些藥,吃藥時間比以往的間隔又縮短了。   養老院。姑媽有些疑惑,蘭姨最近不怎麼親近她了,就是見到了麵,她也隻是打個招呼,眼神躲閃著離開了。姑媽心想女人的友誼真是脆弱,當你沒有秘密共享時,這友誼也燃得快。姑媽還不知道的是蘭姨已經在暗暗關心英子了,英子的辦公桌上會偶爾多出一個蘋果、一杯熱水,甚至椅子上也有了坐墊,像是某人的刻意討好。連英子也沒想到,“我會為你送終”這句話有那麼大的殺傷力,蘭姨真是既討厭、又可憐。   英子刻意躲避著姑媽,她在外忙得不可開交。姑媽坐在床上,百無聊賴。   王波敲了敲門,得到應允後,他推開了門。   “王警官!”姑媽欣喜地放下腿,腳提溜著鞋子,從王波手中接過水果。   “那次見麵,說是來看看你,這不來了麼。”   “來了就來了,還帶這麼多東西。”姑媽看著水果,眼神裡有溢出的歡喜。   “沒人聊天,正是寂寞得狠。英子這妮子,也是白眼狼。自打我住進來,沒怎麼理會我。住這有人和沒人一個樣兒。”   王波笑著點頭應承著:“前段時間,發生了那樣的事兒。放誰那裡,都不好受。好好安慰她。”   “嗨!和她媽一樣,都是勾人的壞主兒。要是我弟弟還在世,該多好。都是她媽害的。”姑媽說著,言語間有些哽咽。   “大人的事,孩子也可憐。父母都不在了,你是她唯一的親人了。”   “這麼多年對她,隻有恨。看到她,就想起我家的不幸。”   “過去的事兒,就不再提了。今天來這兒,也是有事,想問問你。”   “啥事?”   “我想問問,在英子母親發生那件事後,我有收到一些匿名照片。那些照片上有聶大勇的名字字母縮寫。當時,你有認識聶大勇,或者發現這一類的情況嗎?”   “王警官,您這是什麼意思?”姑媽瞬間變了臉,一副不可以被欺負的模樣。   “當年案子過程很清晰,還有些細節需要確認下,這也許和聶大勇的死有關係。”   “你是說我,說我一個老太婆,和謀殺案有關係?你來,根本就沒按好心。水果拿回去!”姑媽說著,臉扭向一邊,給了王波一個背麵。   “哈哈,你誤會了,不是說和你有關係。我隻是想了解一些情況。我換個說法,當年英子在警局看到了些照片,是聶大勇的,我想問問,你接她回去後,她有什麼變化嗎?”   姑媽大概懂了王警官的話外之意,她的情緒也快速平復了下來。“沒什麼變化,除了在學校,倒是對攝影十分上心,偶爾還去兼職做做模特。當然,做模特這事,我是十分反對的。不過,錢倒是不少,自己可以自立,也許那是她的飯碗。偶爾,周末,會去看看畫展。還收集一些攝影作品。你是說,叫啥?聶大勇?”   “他啊,我最近在養老院也聽到不少,他也是個攝影師,也許他們有共同語言?我就說嘛,他看著眼熟,我記得英子房間裡有過他的作品,也有過他的照片。誰知道呢?後來就沒有了。我之前沒經過允許進過她的房間,後來,門就上了鎖。再後來,偶爾從門縫裡瞥見,那屋裡的東西也就不見了。英子啊,她和我之間有堵墻。”姑媽說。“誰知道,他們還會在養老院相遇。”話剛說出口,姑媽似乎是想到了什麼,她陷入沉思,臉上表情一本正經,像是在回憶記憶深處的某個細節。   姑媽講到這裡,王波心裡也明白了七八分,英子靠近聶大勇,是刻意安排的。   “英子性格咋樣?”   “這孩子,出奇地冷漠、冷靜,給人冷冷的。她有手段。”   “哦?”   “她能讓我信任她。她也能悄無聲色地遠離我。當然,你也不能說是心機。那是種與生俱來的能力。”   “你不袒護她。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王波說。   “袒護啥?”   “袒護是偏愛,也是愛的一種。”   “我壓根兒不愛她。若不是老了,我也不會來這裡,與她這麼近。像是死乞白賴賴著她。”   “那她應該愛她的父母?”   “不知道,當時你也看到了,那種場麵,她像個大人,沒有哭,沒有鬧,連她媽火化,她都沒掉一滴眼淚。不過呀,那女人也可憐,這邊墳地入不得,娘家那邊回不去,最後在殯儀館了,這麼多年了,保存時間應該都過期了,骨灰應該都被揚了吧。”姑媽輕咬著牙根兒。“不過,也是咎由自取。”   “英子知道嗎?”   “不清楚她知不知道。她做很多事,都不和我說的。”   “也是可憐。”   “可憐?她現在過得挺不錯。我老了。還要仰仗她呢。”姑媽坦然地說。   “那你記得火葬場的地址嗎?”   “就市裡那個,也就那一個。人啊,到了,都要去那兒。一把火的事兒。”   崖邊的孤墳闖入了王波的腦海。   從養老院出來,王波就去了市裡的火葬場,他順著登記冊找到了曾存放林莫骨灰的地方,那裡已經成為另一個亡靈的暫居地,亡靈的名字是聶大勇。管理員還告訴他,很久以前,有人取走了林莫的骨灰,王波看了簽名處,是英子。離開火葬場,王波來到了崖邊孤墳處,他看到了孤墳,也看到了孤墳遠處的燈火城市,遠處燈火在臨近傍晚的夜幕裡逐一、隨機亮起,溫暖中夾雜著荒涼,如果他沒猜錯的話,她還會來的,不是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