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多故事都是從失敗開始的。太多事物還沒有開始就已經結束。 我們錯過的那些,太長的書名、太早的日出、某個火車站前的女孩、某場半個世紀的悠長戰爭……那些空瓶構成人們的靈魂。 有些由你親身參與,有些沒有,但此刻你什麼都做不了。時空差距為小數點後一萬位,卻是永遠的別名。 你也許突然發現自己一無所有,接著唯一留給你的事實是你其實一直一無所有。 這實在讓人不快,於是你給神明寫下投訴信,投訴信寄出,投訴信收到。神明衣衫襤褸,在破爛的工坊裡借著一盞外殼碎裂的煤油燈讀著你的信,既為照明,也為取暖。讀畢,他一語不發,顫抖的手握不住信紙,任由寒風把它吹走。信紙沾滿了他手上的油汙,在空中回旋,回旋,回旋…… 一個還沒有名字的靈魂,同樣在溫暖的黑暗中回旋,回旋,回旋…… 直到惱人的聲音響起,先是無意義的噪音。那些噪音逐漸重組、穩定,化為概念,化成語言,化為整個世界。靈魂悲傷地發現自己已經誕生。 第一個感覺,震動的嗡嗡聲、火堆的味道、一個來自身旁的親切氣息。 第一個情緒,對寧靜混沌的懷念,如蛇的煩惱。 這是惱怒?憂傷?懊悔?好奇的本能啟動,可靈魂似乎還沒有理解這些詞的意思。 “懊悔?任何人都應該懊悔,但你不行。” 一個聲音響起,它更清醒了。信息湧入它的腦海,語言、數學、基礎常識……靈光一閃。 第一個念頭:誕生不應該是這樣的。 “你不是嬰兒,是我創造的新我。別西卜的法術成功讓我成為了你。因此,就把這當成我給你的第一個建議:永遠信任別西卜。” 第二個念頭:你是誰? “我是你靈魂的上一個形態,既是你又不是你,把我當成你未曾謀麵的兄弟吧。我是眾生之敵、萬魔之王、傲慢化身。第一個墮落者、最後一個懦夫。他們叫我作路西法。” 第三個念頭:為什麼? “百年前,我預言到上帝將死。這未來過於可怕,我必須認真選擇世界的命運。” “為了尋找答案,我在地獄的荒野裡徘徊了百年。可是我已經太老、太悲傷、太不會理解人類了。到了最後,我相信選擇隻能由人類自己做出。” “這人類必須不受過去的乾擾、從全新的角度觀察這個世界,同時他又要有足夠的力量把選擇化為現實。因此我讓別西卜將我自己重塑而成一個不受我過去束縛的人類靈魂,就是你。你就叫自己晨星吧。” “我的過去不是你的過去,牢牢記住這一點。現在,你,地獄的新王,記憶的逃犯,我們中的最後一個自由人,醒來吧。” 第四個到第七十個念頭幾乎同時出現,思緒混亂,它們擠在意識的深層,一齊發出尖叫。還沒來得及整理出一個完整的思想,某種清涼的東西沾到了嘴唇。 嘴唇?是的,身體的感覺開始出現。兩隻手、兩隻腳,從形狀來看,這是一個普通的人類身體。靈魂感到有些失望。 奇怪,它有什麼好失望的?靈魂自己也被搞糊塗了,但那個被擠在意識深層的54號念頭告訴它,它本來在期待某種更“酷”的東西。真是古怪的詞,可這個詞卻像一個開關,一下觸發了洪水一樣的思想,某種思維模式被載入,個性出現了。 “聽得到我說話嗎?來,喝水。” 一個有點沙啞的女性聲音,聽上去很年輕,卻讓人覺得聲音的主人一定經歷過很多。靈魂意識到這就是剛才親切氣息的來源。邏輯係統蘇醒了,古老的齒輪在稚嫩的沙床上冒出,飛速旋轉,給靈魂某種快感。 第一個推斷:這就是別西卜。 身體笨拙地張開嘴,清涼的液體順著喉嚨流下。更多感覺襲來,它意識到自己躺在一塊堅硬冰冷的平臺上。從此刻起,靈魂與身體同調,不再是“它”,而是“他”、是“晨星”了。 光線太亮,晨星睜不開眼,先瞇著眼睛適應。好奇心引擎轟鳴,另一臺叫做想象力的機器也啟動了。 第一個想象:紅色的石頭、巖漿、黃金的宮殿,一個男人躺在閃著光的法陣上。 那剛剛誕生的個性滿足地哼了一聲,把快感送進意識中央。晨星第一次感到激動。懷著這樣熱切的期待,睜開了眼睛。 光明湧入,世界初開,一切事物突然有了名字。 可憐的小家夥,他的人生開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