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晚宴(1 / 1)

今夜無月。   白日的雲層久久不肯消散,於黑漆的粘稠中化為幾抹泡影,那清冷的氣息便藏匿於它們身後,悄悄折射出輪廓的光暈,仍在盡職現出大地的邊界,眼下的寒涼飄息飛舞於半空,如一慷慨之士般暫時將溫暖留給了村中的屋瓦鳥獸,而夜、雲與月的組合就像這樣共同彰顯著自己的存在。   村外既無蟬鳴,也無鳥叫,沉靜著融入了夜色之中。大麥心事不斷,正暗自蔓延著自己的根係,而菜花的定力則明顯不足,張揚著釋放自己的顏色與美貌。由一隴隴碧綠與其間星星點點的金黃所圍成的連片生機駐紮於重疊的梯田之上,汩汩河流順延而下,連同山丘與細長的土堆將田地道道分割,偏偏呈現出某種晶亮的美感。這一切又連接著西邊的草場與南邊的森林,像小孩使用的大刷子一般,沾滿飽暖高漲的顏料繞著中心一圈圈灑脫地塗抹著,將諾裡維護在其間,與雲霧遮掩的月光交雜化成一片清麗、寧靜之景。   而在更遠處,山巒的起伏宛若綿延的海浪,相互擠壓,纏繞於隱秘之中,他們環於陸海之間,為村子擋下乾旱與極寒,卻又放任富饒的輕風沿山穀的縫隙抵達,又投入在更多山穀的間隙中而無奈棲身於群山掩映間的諾裡。北邊,皚皚的雪峰透出強烈的光亮,仍留有幾絲餘暉的太陽埋沒在經年不化的雪地裡,頑強抵抗著自己注定的結局。無論田間還是山上,其間因寂靜而使人所感到的風險與詭秘都仿佛總消弭於陽光最後的注視,而此時的反射既因雪的特性而起,也即將深沉落入雪中了。   但,別無他想,總得使人相信,它是由神所親自眷顧的福地。因即這裡就是長夜消退前的先明,這裡,就是太陽籠罩下的雪峰。   與外界的凝神不同,村子的其它地方盡管也靜悄悄的,卻在打麥場由一點向外擴散著無窮的歡鬧。如果要由點到麵一般介紹起人們關於晚宴的布置,那未免實在太過繁瑣,而人們往往又隻以自己的眼睛遊蕩在其間,因此便也片麵的多。   視角的狹隘與思想的難以互通最易成為人類難以全知的屏障,而對彼此不同理解的妥協則恰是祖先千百年來所摸索的共處之道,正如此時的薇薇安,她一貫的低調現在沒能夠受用,而是被以一種眾星捧月的站位被圍在一眾同齡的少女之間,姑娘們以好奇而又欣賞的目光看著她手裡的那把小提琴,她自己也沒有拒絕眼前的熱鬧——這顯然滿足了薇薇安合群的心願。   她們的周圍有幾叢灌木,桌子離得遠遠的,這裡透來的燈光少,嘈雜的聲音也終於在可以接受的範圍內,姑娘們站了一圈,有時讓薇薇安自由發揮,彈奏她新學會的曲子,有時也把自己聽到夢到的曲調哼唱出來,等著四根細細的琴弦盡力去還原。薇薇安表現得一點也不高調,幾乎沒說過幾句話。她自己要顯得沒那麼離群,然而這種被圍觀的氛圍令她一如既往的不自在,就像是集市裡賣的小狗和兔子,不拿來吃,就隻看著,可她又的確因這項優雅獨特的技能為少女們所傾慕,臉上也就一直掛著僵硬又禮貌的微笑,幾乎是全力滿足著大家的要求,燈光昏暗,她的好皮膚也就沒那樣明顯,而漂亮的嘴唇微笑起來實在使人心醉,村子裡難以出現的優雅便以一種不太完美的姿態顯現在了麵部表情之上。   “你看,她拉得真好,我是說——她可真有天分。”一名少女縮著,和她的夥伴輕輕耳語著,她叫琳達,與身邊的貝拉是表親的關係,而她們彼此的母親是堂姐妹,這對堂姐妹的母親則恰好是薇薇安母親的三妹,所以論起輩分來,她們其實算是薇薇安的侄女,隻不過剛好同齡。   被叫做貝拉的人撇了撇嘴,低聲在她旁邊說著:“我對音樂沒什麼看法,我們應該去那邊看臺上的演出。”   “那也得等她演奏完,否則多沒禮貌,你看小安德菲不也沒抱著自己一歲的弟弟。”她一邊說著,一邊又沒有離開視線,仍然盯著薇薇安。   “是啊,她一歲的弟弟要麼不想過兩歲的生日,要麼太想過兩歲的生日——他要把自己埋在蛋糕堆裡了!”   琳達本來專注聽著自己哼唱的曲子,她把雙手背著,比平日顯得認真不少,然而此時聽到貝拉的話,終於禁不住“噗呲”一聲笑了出來,頓時她的腰背微彎,雙手也放在了胸前“哈哈,你雖然沒什麼音樂天賦,幽默起來倒是不錯,哈哈哈。”她的動作不大卻也不小,很快便被敏感的薇薇安捕捉,於是她的臉更加蒼白了幾分,以為自己有哪個地方拉錯了調子而遭到了嘲笑,不過手上倒是沒有停下來。   貝拉的回答卻突然帶了幾分急促,聲調也高了不少:“不是玩笑,他真的快被自己埋了!”演奏戛然而止,小安德菲終於發現了情況的不對勁,飛奔過去,顧不上粘稠的蛋糕,趕忙將自己的弟弟從夢想實現的快感中解救,一邊拍打一邊數落著他。   經過這麼一鬧,女孩們的心情便從音樂的狀態中解脫出來,開始各自打招呼離開了。薇薇安的臉還是有些白,她慢慢收起了提琴,也打算自己離開。   “貝拉,我們搞砸了。”琳達這樣說著,語氣裡參雜了些許內疚。   “也許我們得和薇薇安道個歉,她那樣,沒誰希望自己演奏時有人在笑。”   “她好像喜歡獨處......”琳達說。   在這方麵貝拉就顯得尤為堅定:“不管怎麼樣,我們得過去一趟。”   於是她拉起另一個女孩的手,兩人朝前走去,這時薇薇安才剛把小提琴裝進盒子裡。她們一開始想叫聲表姨,又覺得實在開不了口,便直接叫了名字:“薇薇安,你要一起過去嗎,那兒也許有新話劇。”   見到有人過來,薇薇安於是又站起來回答道:“不用了,我隻是有些累,坐在這兒歇一歇。”她按照自己的習慣又小聲重復了一遍句子,這才又看了一眼,記起了麵前的兩人便是剛才首先發笑的家夥,便又想了想,張開了口:“真是謝謝你們,要是因為聽琴耽誤了弟弟,安德菲一定會怪我,我恐怕也要愧疚了。”   琳達與貝拉相視了一眼,似乎沒有預料到這樣的回答,連忙說到:“不——是,我們沒別的意思,你拉的真的很好,隻是剛才確實太突然了。”說著,琳達便悄悄掐了一把貝拉的大腿。   少女其實已經搞清楚了事情的來龍去脈,也明白這些道理,然而心裡開始一就有的芥蒂仍未消散,此時經她們一解釋,總算有些釋然了,於是也盡著努力,有一搭沒一搭地和二人閑聊起來。   琳達與貝拉的性格相當開朗,所以三人聊得還算暢快,此時她們的話題正談到外界,“曾祖母和我們說外麵一點也不好,人們拿著鐵器相互殘殺,他們被餓死、凍死,卻很少能幸福老死。”   “對,他們總要打仗,麥子沒人種,衣服都沒人做。”貝拉也應和道。   薇薇安搖了搖頭,顯得不太認同,她以為這觀點終究片麵了些,隻是不敢提出,似乎怕惹二人生氣,然而總在心裡醞釀著反擊,卻又在嘴邊猶豫著。   糾結間,一處絢麗的火光突然在不遠處炸開,藍綠的光芒四散噴濺,在許多地方凝成花鳥的模樣,微光轉瞬即逝,很快便隻留下零星的火點,而這信號卻未隨禮花消逝,反倒傳達在每個孩子們的心間,不論大些還是小一些的孩子,哪怕許多年輕人都趕著向一個地方跑去,琳達牽著薇薇安的手興奮地喊道:“伊戈爺爺又要開始表演魔術了!”   此時的伊戈還未開始喝酒,他挺著肚子站起身來,看著麵前圍觀的孩子們,雙手平舉著走到他們麵前,而後又明目張膽地在他們眼皮底下轉了一圈,之後他又用腳踩了踩地麵,向觀眾示意那裡沒有任何東西。   大家都聚精會神仔細觀察著,誰也沒發現今天的貓膩藏在哪裡,他們眼睜睜地看著伊戈慢慢彎下腰,雙手在那片腳踩過的空地上點著手指來回播展著魔力,轉眼間,在那片鬆散的土地上,一株小樹苗迅速破土而出,長起了葉子與頂冠,呈現出勃勃的生機,那樹乾的紋理是如此的清晰,而它生長的過程又是那樣的直觀,人群中立即爆發出一陣驚呼,緊接著便是鋪天蓋地的掌聲與喝彩聲。   在歡呼浪潮的邊緣處,一個不太和諧的聲音正悄聲交流著,“看到那個大袖子了嗎?樹苗就藏在那兒。”麵前的羅伊則瞪大了眼睛,似乎哪怕知道了手段也難以想象其過程。   另一邊的伊戈並未就此停止,隻見他挽起了衣袖,示意裡麵什麼東西都沒有,可他的胳膊才剛剛放下,轉瞬間手裡便出現了兩個雞蛋,接著他又把雞蛋重重拍在自己的額頭上,而伴隨著觀眾的驚呼,其間卻並未有一絲一毫的蛋液滲出,接著,還沒等觀眾反應過來,他又掏出一麵手帕,輕輕拍了拍雙手,那手帕便立刻變作一隻栩栩如生的布蝴蝶,振動著翅膀翩翩然向側邊飛去。   羅伊看得幾乎呆了過去,他張大了嘴巴,實在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於是頂著人們的喝彩聲,他艱難放出了聲音問道:“這又是怎麼一回事?伊戈爺爺怎麼做到的?”   諾維爾見大家窘態如此,唯二知道原理的他便好像有些得意忘形,於是同樣頂著聲波大聲回答道:“那隻蝴蝶,簡單極了。你隻需要幾根透明的絲線就能辦到,還有那雞蛋.....”   兩人聊得正熱,卻被他們旁邊的女孩叫住,昏暗的燈光下,她顯然不知道這隨意評論胡說,以為自己了解了魔術原理的人是誰,但這並不妨礙她不太高興地杵著眉頭看了二人一眼,諾維爾馬上有些尷尬,悻悻笑了一下便不再開口——畢竟擾了周邊人的興致的確是他的問題。   此時的伊戈手裡已是抓了一把銳利的寶劍,正把它緩緩地捅向自己的肚子,而隨著劍鋒的沒入,他的肚子卻沒有一絲一毫的損傷,人群中再一次爆發了歡呼,伊戈隨即打了個響指,許多鴿子挾著糖果飛出,在孩子們的頭頂上留下了老人的饋贈,老人徜徉在孩子們的笑聲中,看起來很是享受。   羅伊和諾維爾又坐回了座位上,他正想問問那禮花究竟是怎麼一回事,而諾維爾的回答則出乎了他的預料,他說那是真正的魔法,沒有道具,也不靠速度,那是伊戈在腦海中的勾勒,他要光,便可以有光。   話還沒說完,諾維爾便預備站起身來,打算再去那條長桌那裡取一些肉和果汁,就在這時,他突然看到薇薇安從樹後的陰影裡走出,“羅伊,”她輕輕叫了一聲,似乎有話要說。而被叫到的羅伊脊背發直,下意識地抬起頭望向諾維爾,恰好迎上了對方微笑鼓勵的目光,於是不再別扭,向著低垂著腦袋的薇薇安走去。   諾維爾一邊期望著好友的成功,另一邊也構思著一會對對方的嘲笑,不過他自己也不知道薇薇安主動前來的目的。而憑著眼角的餘光,他突然注意到那邊的桌子上坐著兩個他並不認識的人,他們一個穿著得體,可是沒個正行,另一個疏於打理,有些邋裡邋遢,一行一止卻都很有風度,這樣的組合似乎頗為奇怪,很快他們也注意到了這個明晃晃的偷窺者,於是毫不避諱地揮了揮手,示意他過來。   諾維爾有些奇怪,可也因為好奇的緣故應了邀請,默默走過去坐在了桌子的第三邊,而他們卻並沒有搭理諾維爾,隻是繼續著話題。初來乍到的諾維爾廢了好大力氣才勉強聽懂他們所說的句子:   “你說你剛從歸墟回來,可你根本沒膽進去,膽小鬼......現在你又從萬象神洲回來了,要作為這裡最強大的戰士,來用個人的情感乾涉,或者說,公正地幫助恩怨糾纏的國家們。”他在“公正”二字特別下了重音,似乎對此有所不滿。   那看起來衣著華貴的家夥對這挖苦倒也渾不在意,隻是撇了撇嘴:“沒膽量,說明我還是有牽掛,你說,幫自己的國家能有什麼錯?”   “瓦爾多裡,你還不明白——你沒能參加那項計劃的原因,你的私心太重,總以為自己能保護這些,實際卻總帶來破壞,溫蒂妮清楚這一點,她知道,在世界樹這件事上,你那生銹的該被驢踢的大腦隻會更加偏激,我不明白,你自己從來都不知道這些,隻會抱著自己過家家一樣的思想胡亂搞事。”這人把話說得很難聽,諾維爾甚至能從中聽出他言語間蘊含的克製,而如果隻從遠處看,沒準還真會以為二人是失散多年的舊友,此刻正把酒言歡呢。   被稱作瓦爾多裡的家夥還是那副愛搭不理的樣子,讓人很是討厭,他又灌了一大口酒,感受著濃鬱的果香回味在喉間,語氣不自覺嚴肅了很多:“那你呢?你又為什麼在這裡?憑你的才能不夠傑出嗎?溫蒂妮,她多麼希望這裡的一切達成和解。把話再說的難聽一些,又何必等到兩敗俱傷的時候再來尋求相互的妥協呢?你要清楚,是你們沙地人緊咬著所謂的神的應許之地不放,是你們從卡米亞手中奪取了它,自己建立了自己的祖國,幾百年來卻又索取得更多,宣稱不到聖城便永不止步。我所為的,不過是避免本不該有的仇恨,它會把各國人民帶向深淵。”   “仇恨......你果然還在小時候過家家的遊戲裡,那是我的人民,可也是一幫極易被鼓動的烏合之眾,你覺得他們又能從仇恨中得到些什麼呢?殺戮的停止?還是實際的利益?......相信我,你總要相信我,瓦爾多裡,這些無謂的東西睡一覺就會被他們忘掉。哪怕隻從第四紀的歷史尋找答案,顯而易見,人們開始擔憂自己的生存被剝奪,害怕哪怕自己已經得到的終將失去,可我們該死的祖先僅憑借著幾場大戰輕易便把恐懼——恐懼著被對方所消滅,恐懼著自己所犯下的一切,恐懼著敵人的永不寬恕帶到所有人的心底,而所有的溝通最終又難以達到相互的理解與信任。自第一次聖戰結束後,黑色的幽靈便久久盤旋在這片土地上,它吹響毀滅的號角,人們彼此恐懼著,又在恐懼間爆發出憤怒。我的兄弟,仇恨也許隻要依靠少量的犧牲就能得到化解,而恐懼,隻有它的對象徹底被消滅瓦解時,那才最使人安心。”   對麵的男人少見地沉默了下去,他終於看了旁邊的男孩一眼,良久才再次開口:“所以你們看......不是神明降下神罰讓世界變成這樣,也不是命運的糾纏讓一切無可挽回,人類必須要為自己締造出的如今的世界負責。”   “我正是為此而來。”   諾維爾一直安靜聽著,他不想加入這兩個奇怪家夥的談話,哪怕隻憑本身的意誌,他也總是不希望做一個參與者、建設者,不論在何處,他都似乎總以觀察者、見證者自居。比他更加清秀的臉有許多,而很容易被人記住則是獨屬於他的特殊,哪怕僅僅去過一次的店鋪,在兩三年內一定時常記著有這麼一個小夥子來過,但也僅此而已。對幾乎所有人,諾維爾都總表現出一種微妙的距離感,他長得不差,性格也不壞,人們總是很樂意與他接觸,成為朋友,可他自己卻總是不盡人意。在偶然的交談中,亦或在日常的相處時,他總不小心表現出對待對方客氣與生疏的一麵。很難說這樣的習慣究竟是先天如此,亦或是他個人後天的表現所為自己設下的枷鎖。隻有一件事是確定的,孤僻的人往往會越來越孤僻。   也因此,當那個邋遢的男人,克勞瑞爾巴洛康德詢問他是否要來一杯酒時,他搖了搖頭,表示自己不喝酒。這當然是在撒謊,而實際上他僅僅隻是不喜歡喝酒,他討厭那股直嗆喉嚨的苦澀,也不喜歡那刺激喉嚨的怪味,以前能夠喝下去大都來源於不願被同伴小看以及合群的想法罷了,至於去酒窖偷酒喝,那大部分來自青春期的逆反心理,偷喝的大部分也都是發甜、對牙齒不友好的果汁。當然,在這之前,他也沒忘記提醒兩位先生,他們喝的酒是酒館裡最方便調兌的那一種,度數很高,必須兌水喝才不至於傷身體。   “你隻在這裡聽著,沒有什麼想問的嗎?”瓦爾多裡用手肘撐著歪斜的腦袋,另一隻手越過桌角,捏了捏諾維爾有些發尖的耳朵,“你麵前的兩個男人,可是知道很多東西的?”   他擺了擺頭,讓耳朵從對方手裡掙脫。在他更小的時候,諾維爾的耳朵比現在都要尖上許多,若非強烈的抗議,捏耳朵幾乎要成了那段時間諾裡大女孩們的習慣。   從一開始他便覺得這兩人實在有些奇怪,眼神裡抱著一幅:呦,都長這麼大了的樣子。而現在麵對突然展現的善意,為避免尷尬,他也隻得仔細思考著,於是問出了自己的第一個問題:“世界樹是什麼?它在哪?”   今天的薇薇安穿著一套靛藍色的長裙,她的頭發束起,繞過左肩搭在胸前。而羅伊則太過緊張了,緊張到忘記了這是一場晚宴,他仿佛連路都不會走了,而是手腳並用地向前挪移,對方正式的裝扮讓他有那麼一瞬間以為自己是在向薇薇安求婚,又顫顫巍巍地踏出一步,聞到了麵前姑娘身上那好聞的自然氣息後,他像是下定了某種決心,顫抖著開了口:“薇薇安,我......”   “羅伊,你......啊,你先說吧。”   聽到她的話,羅伊似乎更緊張了,他幾乎要暈過去,可還是堅持著:“不,不用,你,你先吧。”   薇薇安的臉更紅了,她把頭埋得更低,依然堅持小聲重復著句子,卻難得的沒有降低下一句話的音量:“羅伊,你和諾維爾先生今年就要出去了,應該是這樣......”   “世界樹?果然先問這個,我知道,這名字就很吸引人對吧?事實上,這一紀元的人類對世界樹幾乎沒什麼研究,他們通過前幾個紀元的遺留傳說著我們所處的世界:利維德爾便生長在世界樹上麵。而如果有一天你去了萬象神洲,你就能一睹它那無法用言語形容的奇跡。”   諾維爾皺了皺眉,對這說法並不感到滿意“按照你說的,我們的世界生長在世界樹之上,那為什麼世界樹也同樣生長在我們世界的土壤上?而且這隻是考古......”   另一個沙啞的聲音做出了回答:“首先你必須明白的一點是,故事書上所寫的,有關前幾個紀元世界的文明程度要比我們現在高出許多,這話並非憑空捏造,在傳說中南方海洋的陸地,許多國家的科技進步甚至極大程度依賴於考古。而即使在這裡,矮人們相對發達的科技也被懷疑是他們在挖掘山洞的過程中找到了某些相對完整的文明遺址,侏儒雖然與矮人有幾乎相同的身體結構,可他們對我們人類而言,矮人卻是巨人,侏儒才是貨真價實的矮人。截至目前,在絕大部分第二紀元的記載中也從未出現矮人與侏儒的區分,所謂矮人不過是相對那時的巨龍和精靈而言,這同樣被懷疑是文明煉金術違背了自然的產物。與之相比,萬象神洲的妖精與奇珍異獸們則更讓人懷疑......”   “行行行,打住,要跑題了。說這麼多,主要是為了讓你明白古代的研究也許比現代靠譜的多。總之,利維德爾生長在世界樹上,而世界樹也生長在利維德爾之上,這麼說可能難以理解,嗯,這就好像一條河流,它的入口和出口都處在同一位置,這是一個無盡的循環,明白嗎?”   男孩點了點頭,轉頭看向了伊戈的方向,他表演完了魔術,此刻正在桌子擺放最多的地方一壺一壺地品著各式各樣的酒,搭起的幾個帳篷裡已沒有人,大家都忙著敞開肚子,緊靠著厚實的穀倉建起的臺子正有人預備著上場。他似乎想到了什麼,轉過頭問道:“你們,知道龍嗎?”   這時的兩人卻默契的同時沉默了下來,“強大,智慧,隻是從第三紀起,它們就已經逐漸衰微,但依舊保留著影響力,甚至與許多人類的王國簽訂了契約,庇佑著他們的發展。不知什麼原因,這一族似乎很少有新生兒了,到這一紀,許多學者都相信它們已經滅亡,要說這事,也許它們曾經的盟友精靈知道的更多。”   克勞瑞爾巴洛康德說完,瓦爾多裡又補充道:“據說在萬象神洲,還留存有龍族失落的苗圃,也有人說它們的滅絕與氣候大變遷有關,這一點,也許妖精們知道的更多。”   “沒有活著的龍了嗎?”   他們苦笑一聲“至少我們,我們認識的人,我們的勢力都沒有見過了。”   那之後諾維爾便處在了思考中,隻隨便提了幾個無關緊要的問題,連他自己都不太注意答案了。瓦爾多裡想問問他有學過劍術,以及,尤其是魔法嗎,他沒回答,隻說伊戈教了他防身的劍術,而瓦爾多裡則笑了起來,“那可絕不隻能防身,小家夥。”在那之後,那兩人便又像一開始那樣吵了起來,翻來覆去隻有那麼幾句話。諾維爾覺得無趣,於是挑好了羊排與一些牛腱肉,又順手拿了桶桃汁便回去了。他臨走前,還聽到背後又傳來一個有些犯困的聲音:“諾維爾,對吧?我們很快會再見的。”   聽到薇薇安的問題,羅伊有些呆滯,他好像終於放鬆下來,又好像有些泄氣,他連忙回答道:“對,我們,諾維爾成年後就出發。”   此時的薇薇安深吸了一口氣,她說得很用力:“我也想去外麵看看,我想和你們一起走。”   羅伊注意到,這句話她沒有重復,似乎預想了很久。   “所以呢?你答應她了嗎?”   “我說先問問你......她點頭了。”   沒顧上其它的,諾維爾頗有些苦惱地問道:“難道我看起來這麼不容易親近嗎?她直接問我,我又不會吃了它,真是......”話是這樣說著,他自己也的確無可奈何,於是轉而問道:“她的母親會同意嗎?你說,爬山會不會很危險,嗯,我們得多帶些東西,免得不習慣。”   顯而易見,他不想帶上薇薇安。   諾維爾當然明白薇薇安在羅伊心中的地位,也同樣清楚如果把她帶上,對羅伊的戀愛一定有相當的作用。然而此刻作為人的自私也在發揮影響,如果是短期,那麼他當然可以忍受,而兩年的時間未免太長,彼此間帶來的麻煩與不協調將達到頂峰,再加之他同樣害怕羅伊與薇薇安走在一起後自己感到孤立的情況。正因此,他既不自己承擔拒絕的責任,反而在不停地拋出難題來暗示羅伊自己放棄。他自己也清楚一旦羅伊拒絕,勢必會讓他與薇薇安的關係變得惡劣,於是在此時,他便會大義凜然一般反倒擔起責任,讓羅伊對薇薇安說是他,是諾維爾自己拒絕的。   真是卑鄙。包裝得好像來自十六歲的自衛。而說到底,其中大部分的緣故還在於諾維爾,他自己帶著慣性,不願接觸熟人之外的人,同時又害怕失去自己的小圈子心理的體現。   而羅伊偏偏在此時表現了足夠的定力,遲遲猶豫著沒有表態,大概諾維爾自己也覺得有愧,便對羅伊說一切還早,之後再考慮也不遲,理智地結束了話題。   這時的臺上,歌唱已經有一段時間,歌聲輕快、響亮,不斷調動著人們的情緒:   ......   這是神許諾的寶庫,這是太陽眷顧的雪峰/   鮮血般的葡萄酒在河裡流淌/   可可粉凝結的土壤/   白麵包做成的雲彩/   糖果圍成屋瓦/   樹上結出牛奶/   蜜餞鋪滿道路/   布丁飄滿天空/   臺上的人一唱,下麵的人們便舉起木桶應和著。而諾維爾便也狠狠咬下許多塊肉,擺在他麵前的餡餅肥瘦分布均勻,粒粒飽滿,肥嫩的汁水深深滲入兩旁的麵團,金黃的色澤鮮萃欲滴,羊排撒上了粗鹽,骨肉分離中又不失口感,美中不足的是牛肉烤製時間過長,似乎已有些老道,與其它肉類相比又是另一番風味。   諾維爾幾乎從來不吃蔬菜,他隻吃肉和土豆,青豆與黃瓜可以算是他唯二殘存的與素食的聯係。人們曾經當然也質疑過像他這樣,像這樣的飲食習慣究竟能否生存下去,十六年過後他們明白了:能,隻是仍然擔心他的健康問題,好在他雖然拒絕蔬菜,對部分水果則毫無芥蒂,於是也隻是偶爾提醒。這些人裡除伊戈外,羅伊關心的次數也相當多,而每一次他都不以為然,表示這是每個人都有的天性,最多他在這方麵獨特了些,再順便抨擊番茄與茄子可謂世界上最邪惡的生物之二,汁液橫流,氣味與汁水都極易汙染其它食物,使人難以下咽,他振振有詞,每次都總能得到大家的一致評價:歪理。   今天下午人們所收到的信件中,據說附帶了幾個王城新出的糕點的做法,那其中有新款的炸麵包,有泡芙、司康餅,有鬆露、金磚一樣的蛋糕以及類似生巧、慕斯等許多甜品。他們本該現在就可以享用這些東西,可因為那其中的許多原料尤其是奶油,都已經用完了,傍晚烘焙時又出了差錯,於是也隻得遺憾等待下次了。不過諾維爾倒是無所謂——他連這些也不吃。   此時的羅伊正大口喝著偷拿的酒,那木塞子旋的太緊,等到他用力拔出時水流便帶著瓶塞一路高歌,一猛子紮進了人堆裡,引起了陣陣叫罵,而他自己則一臉愜意地大口喝了起來。   奶油粉刷墻壁/   糯米結出稻穗/   國王離開了他的王位/   乞丐不再關切明日的生存/   勤奮之人踏上征途/   懶惰之人充滿動力/   他們都問:這樣的地方究竟藏在哪裡?/   這時,找書苑www.zhaoshuyuan.com 臺上的人便把頭一伸,“在哪?”   下麵的人哈哈大笑著齊聲回應道:“就在我們腳下。”   伴隨著人們的歡笑,宴會也已接近了尾聲,空氣開始變得沉悶,人們被氣息擠壓著,大家各自忙著站起,一場突如其來的雨猛然加速了宴會的進程。   大雨嘀嗒地拍落而下,與雲與山連結成一片,席卷著汙濁的空氣,洗刷著嫩葉的黑漬,雨線在不斷拉長,滴融在土裡,卷起了許多的小坑,狂烈的風推搡著改變著雨滴的痕跡,人們尖叫起來,向著家的方向四散奔逃,有的靠著房簷避雨,有的喘著氣跑回了家中,演出了一場格外的熱鬧。   人們有時會對眼下發生的事不以為然,更多的隻是習以為常,也因此,他們往往不能意識到此時究竟發生了什麼,現在又處在哪一步。而一件標誌性的事件,我們常說,往往可以幫助人們認清這些被他們自己所忽略的東西。一個標誌,當你處在林間小道之中,不經意間感受到乾枯落葉與地麵摩擦相刮劃出的沙沙聲時,這時終於想到抬起頭看到橙紅的、花瓣一樣的生機翻舞著風滾滾而下,於是我們終於可以感嘆,啊,原來已經是秋天了。   我的朋友,現在這場大雨就是這麼回事,它把人們從喧囂中帶離,以一種張狂而又戲謔的姿態,在繁華的吵鬧聲中,讓人們迅速意識到:   夏天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