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個夢之後,生活又恢復了原本的樣子,奇怪的人,奇怪的夢,它們都已伴著喧囂遠去,迷失於時間的沙礫之下,村中濃濃的煙火氣將它們沖淡,像往年的所有夏天一樣,日子平靜過去。 也許的確很奇怪,明明真正發生過的事,真正出現過的東西,那是驚險、未知、滿足或者驕傲。最後的龍與書中世界,隨便一個恐怕都會被大家嘲諷是異想天開,這些人們所夢寐以求獲得的神跡,即使再不濟也可以拿來在酒館裡吹吹牛,回憶些曾經可能會擁有的輝煌。然而當它們真的成為現實,一個人竟真的可以把這些拋到一邊,不去想也不去看,就這麼沉醉在無憂無慮的生活中一動不動——他把這些丟下了。 這就好比說一個平民,起於微末,生於亂世。他打著人人平等的口號帶領著人們擊敗了貴族的勢力,打垮了王城的軍隊,最終成功推翻了國王。這時這位先生居然真的踐行了自己的承諾,他不做國王,也沒有向根深蒂固的貴族妥協,他起義的目的是消滅國王,而結果真的始終如一,世界上再也沒有國王了。至少把歷史向前翻上哪怕四個紀元,從來沒有這樣的事情發生。 套用在這裡還是有區別的,諾維爾獲得它們的眷顧終究太容易了些,容易地對所有人都不公平。神跡是自己送上門的,他自己並沒有經歷過付出努力再得到的過程,不懂得珍惜。當然,這話有些言重了,書中的世界完全不屬於諾維爾,他目前隻拿到了一點點的好處,那位生靈記憶與情感的集合體——伊芙,對於她的願望自己甚至都沒給出明確的承諾,還處於完全的被動中;那兩個奇怪的人,他一點也不想摻和,什麼仇恨,什麼戰爭的,那話尷尬地要命,不是瘋子就是傻子,聽起來就很危險;至於安戈勒斯,拋開種族不談,他們該是朋友,一起在海底遊過泳的那種。它常常嫌故事太復雜,卻又不得不承認自己在漫長的歲月裡早已博覽群書。它還說以前也有人做過相同的事,但都不純粹,把那當作討好,或者隻是上級吩咐的必須完成的任務...... 一人一龍的故事有很多,但大概都要留待以後才正式回憶了。總之整整半個夏天,諾維爾都處在一種和平的心境之下。人是很容易感到厭倦的,經歷了刺激便要安靜一段時間,賦閑太長時間便又想著去尋求刺激——隻是刺激不來找他,或者說被人為推拖到了離鄉的那一刻。諾裡的大多數人還是很安於現狀的,你要問他們什麼是刺激?酒,酒,還是酒。而少數人更有追求一些,乾脆留在外麵,或者總往外麵跑,不同的人點綴生活的方式自然不同。隻是對於諾維爾來說,屬於他的點綴被動地拔高到了一個更高的層次,至少要和他如今的眼界平齊,沒有奇幻是不算完的。 今年是最無聊的夏天,對於青年們來說正是青黃不接的時候,該乾點什麼呢?像小時候那樣爬樹摸魚,滿地打滾肯定不行,他們已經有了些大人的自覺,這樣做實在讓他們感到羞恥,何況也早就玩夠了。那麼出去見見世麵?得了吧,兩年時間有你看的呢,急什麼。最可惡的是沒成年還不能夠喝酒,於是他們所能做的無外乎是釣釣魚,閑時到野外走一走,聚在一起說說話,運動運動,偶爾來個露營或者山中探險什麼的。這其實算是一種另類的遊戲,把兒時的過家家包裝一下,搖身一變成了屬於大人的更加高級的過家家,總要玩樂嘛。 然而除此之外的確還有另一項風潮——大家都到了更社會的階段,來自父母的單獨的愛已經不能滿足他們的需要,人們需要尋求一個與自己更接近,沒有代溝,能夠相互溝通理解的伴侶來填補生活的空白,他們的自立使他們不能夠再忍受那無條件的愛,那樣永遠長不大。他們需要由自己的努力打拚出更使人珍惜,一片停泊自己餘生的港口。簡單來說,很多人都有了自己傾心的對象,他們羞澀,卻又不得不鼓起勇氣,花費著時間與精力寫出一封封幼稚的情書,不斷製造接觸的機會,麵對著人生的第一份失敗或是成功。 諾維爾暫時不在此列,嗬,他自己不行,要求倒高著呢。羅伊也保持著理性,離村的日子越來越近,他該最優先考慮的是薇薇安的請求。而他也許遲鈍,但絕對不笨,他會有自己的,諾維爾所不具備的聰明,可現在卻被夾在兩邊,實在難以抉擇。 此時的天色近晚,絲絲的細雨造就著一層薄薄的水膜,貼在皮膚上,說不清難受還是舒服,有點悶熱,又隨著微風和雨汽帶著點點清涼。夜空黑漆的底色被今晨磅礴的大雨洗刷,那層靛藍色的帷幕被披上新的幕布——一整片橘紅色的詭異夜空,這樣的景色讓人驚嘆,也讓人不安。 一道略胖的聲影與另一道活潑一點的身影行於樹林織就的雨線中,澄澈而暗淡的色調都沒入漆黑的陰影之中,枝葉低垂,藤蔓纏繞。他們一大早便從諾裡出發,經沿低窪的穀地向著南方的山脈進發,遙望著群山在遠處的起伏,滿懷期待地去見那位老朋友——安戈勒斯。 “羅伊,你想好見到它的第一句話說什麼了嗎?嗯,你得放尊重一些,禮貌一點永遠錯不了。” “哦。” “他可是有小山丘那麼大,明天你可別嚇到了,那一定很好玩。” “嗯,我知道這些。” “唉,也不知道安戈勒斯見到新朋友會是什麼反應,是我自作主張了。” “不知道了,你看情況。”羅伊的回答實在有些敷衍,他對自己不感興趣的事情就會這樣,愛答不理的,並沒什麼繼續話題的欲望。 “你還是不相信有龍?哼,明天,明天你就能見到了。”這話似乎有些炫耀的成分,同時也算是對羅伊不感興趣原因的猜測與解答。一想到這兒,他突然莫名起了些考校的心思:“有一個很關鍵的問題,你忽略掉了。” “嗯?什麼問題?” “自己想一想。” 而羅伊也真的低頭仔細想了一會,沒什麼結果,便無奈看向了揣著答案出題的諾維爾:“想不出來。” 看他的確不知道,對方也不再為難,隨手拿起了一節樹枝“下過雨,樹林潮濕,我們今晚怎麼生火,怎麼過夜?” “對噢。這......你沒想嗎?” 麵前閃著笑容得逞的少年突然振奮起來,他不無得意地嚷嚷著,現在就是驗證龍存在的第一步。 他們站在一塊還算平坦的空地上,四周不斷有濕氣逼來,而遠處的村莊淹沒在枝葉的縫隙中,水流環伺於二者之間,別有一番意境。 羅伊已經蹲了很長時間,他自己清楚不可能在這樣的環境裡用木頭鉆出火來,可還是不斷嘗試著,磨得手掌發燙,搓得指縫發疼。直到最後他才終於退了出來,要看看在旁邊看著的人究竟有什麼妙招。 而諾維爾還是站著,手指,四肢都沒動過,眼睛也沒有閉上,隻見他輕描淡寫地吐出了幾個難懂的音節,“Meod oi ya Quho a”“Quk a Clui ke”“Danni oi ya Zier a”,剎那間,羅伊手中的樹枝突然就燃起了光亮,一點點猩紅的蒸汽冒出,圍繞著搭起的篝火堆,火星迅速變大,燃起了久違的溫暖,很快又趨於平靜,逐漸達到了足以對抗殘留濕氣的地步。 “這是最低級的法術,喚火術。”自己多年以來一直都認識的好友興奮地說著。 入夜,他睡得不踏實。 究竟從什麼時候開始有這種距離感的?也許一直都有,但那至少局限在人與人間本就有的差距——外貌,智慧,哪怕隻是惡作劇的成就。而現在,諾維爾當著他的麵使出這麼一個奇妙到不可思議的魔法,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最低級,可似乎也足夠把他們的世界隔開,兩人差距的似乎太多了些。 總是這樣,諾維爾的少年心性,也許是天生的,哪怕明知後果他也總忍不住的去展示,帶著炫耀與驕傲的意味維持自己的自尊,告訴朋友們自己很厲害,好似不是他自己卑躬祈求來的相處。其實沒人這麼想,但往往和一個人越相熟,才更願意敞開心扉,便往往容易暴漏本性。對於羅伊,諾維爾希望與他交好,他發現了對方的執拗,一個勇往無前,做什麼事都全力以赴的家夥,這既是他自己缺少的,又是他所羨慕的。 可也應當明白,人與人的相處不是機械的運算,語氣、歧義、有時一個詞的偏差理解都會讓結果出現很大不同,不同的個性也同樣加劇著這些所有的不理解。而現在,羅伊不知道諾維爾所想,諾維爾暫時也沒覺得這有什麼問題。 無論如何,羅伊突然覺得自己不想看見那頭龍了。 明媚的朝陽一掃前日的陰霾,露珠與依附各處的雨滴,在陽光橘色的神采下,到處閃著透亮的光,到處透著清新的空氣,到處拂著涼爽的風。 他們繼續上路,穿越樹林,繞過小湖,一點點地向目的地行進著。諾維爾幾乎一路都在想著見麵的情景,頗有些激動。 雜草與藤蔓依貼著隆起的土堆,河流,樹木,穀口像一隻大葫蘆吞吐著生機。約定的地點就在眼前,可諾維爾沒有歡呼,也沒有拉著羅伊奔向前方,隻是呆呆地站在原地,一動也不動: 安戈勒斯沒有出現在這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