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後居住的慈寧宮離萬歲宮不算近,趙君儀這麼快便到了,還是出乎孟良辰意料的。 隨行的還有六名宮女,小梅與金萍也在其中。 除此之外,馮天寶領著一個道士站在門外候旨。那道士非常年輕,模樣也是俊俏,孟良辰頭一回見。 趙君儀看了眼與皇帝對坐的姒書涯,秀眉緊鎖,不悅道:“你不是已經出宮了嗎?” 姒書涯欲起身行禮,卻被孟良辰按住了肩膀。 少年皇帝笑道:“是朕召右相來萬歲宮的,閑談幾句,太後何必動怒?” 趙君儀冷笑道:“右相?昨夜在內閣,姒書涯已經辭了官。從今往後,不再是朝堂中人,更不是什麼右相。” 趙君儀說罷,擺了擺手,兩名宮女立馬端來椅子。 女人坐下,正對大門,幾乎要擋住門外所有天光。 孟良辰嗤笑幾聲,沖那位掌印太監招了招手。 馮天寶臉色微變,看向趙君儀,見皇太後不置可否,這才跨過門檻。 “馮公公,你掌著司禮監。右相要辭官,為何不早來跟朕說?朝廷的規矩,是變了嗎?” “回皇上,奴婢,奴婢……” “哼,跪下回話!” 馮天寶渾身一震,想跪卻又不敢跪。 趙君儀冷笑連連:“皇帝讓你跪,遵旨就是了。” 馮天寶這才雙膝著地。 姒書涯見此,眉頭微皺,神色明顯難看了幾分。 孟良辰起身走至馮天寶跟前:“朝廷的規矩,凡是內閣的決議,都要經由你們司禮監批紅方才算數。因此,文武百官當中,許多人都在私底下稱你這個掌印太監為內相。其實吧,有些事你的確可以代朕做主,可有些事,就是旁人擰著你的腦袋,都不敢答應。內閣次輔之位,事關江山社稷,朕未點頭,誰敢做主?” “回皇上話,昨夜在內閣,是右相自己提出要辭官去給先帝守靈的。這件事,左相點了頭,太後也給了懿旨,奴婢這才拿了內閣的條子批的紅。” “原來是這樣。”孟良辰回頭笑道:“昨夜朕不在,而且眼下右相已經改了主意。在這件事上,無論你司禮監準了誰的奏,都不作數。” “皇帝什麼意思?” 趙君儀大怒,氣得從椅子上站了起來。 身後,小梅與金瓶二女麵麵相覷,如同大白天撞鬼。 皇帝跳井的那日,是不是把腦子給摔壞了? 誰不知道,馮公公是太後的心腹?司禮監又與內閣同氣連枝,別說一個傀儡皇帝,就是文武百官聯手,也扳不倒這三角同盟。 所以右相才會辭官,不吵不鬧,甚至連句怨言都沒有。 孟良辰回望趙太後,瞇著眼道:“當然是字麵意思。據朕所知,右相也是先帝的顧命大臣。和太後、左相一樣,有攝政之權。否則,先帝也不會讓右相去尋不死藥。長生不死,古今所有帝王之大願。換句話說,比起太後這個枕邊人,先帝恐怕更信任右相。” “哈哈哈哈,一派胡言!姒書涯辭官,那是因為沒能尋到不死藥,對不起先帝隆恩。他去守靈,於公於私,都是正論。來人,皇帝大病初愈,尚需休養。即刻起,加強萬歲宮周圍的戒備。哀家不允許有一隻蒼蠅飛進去。更不允許有蒼蠅飛出來,都聽清楚了嗎?” “是。” 馮天寶與那六名宮女幾乎同時回話,緊接著便是守在大殿外的一眾侍衛。那年輕道人揮舞浮塵,滿眼笑意,一副看熱鬧不嫌事大的模樣。 孟良辰扯了下嘴角,恨不得立馬就上前將那小白臉錘死。 可惜,眼下的他,還沒有能力與趙君儀攤牌。畢竟司禮監與內閣都還在這位皇太後的手裡攥著。 孟良辰瞥了眼天色,轉頭對姒書崖道:“既然太後如此關心朕的身體,那就隻能勞煩右相多照看朕一些時日了。朕的萬歲宮還算寬敞,右相若不嫌棄,就先在宮裡住下。哪天等朕的身體無恙了,右相再去先帝那守靈也不遲。” 姒書崖聞言,躊躇不語,顯然有所顧忌。 趙君儀嗤笑了起來:“姒先生是讀書人,最講究一個禮字。如今辭官一身輕了,豈有賴在宮中不走的道理?馮公公,替哀家送客。” “遵旨。” 馮天寶連忙上前招呼,舉止倒還算恭敬。姒書崖神色凝重的看了眼孟良辰,像是有話要說,又什麼也沒說。 姒書崖起身後,孟良辰突然對著趙君儀怒吼道:“妖後,你是想亡了我縉國的江山嗎?” 聲音落罷,整個萬歲宮內外,鴉雀無聲。 所有宮女太監都低下了腦袋,馮天寶更是直接跪地,惶恐不已。 趙君儀愣了許久,隨後又大笑了一陣,這才咬牙切齒道:“小雜種。你說什麼?” 孟良辰不說話,俯沖上前,狠狠掐住了女人的脖子。 少年皇帝手勁極大,趙君儀原本白皙的麵容瞬間變得通紅,雙腳更是緩緩離地。 眾人呆若木雞! 如此多的宮女太監,愣是沒人喊出聲來。 “妖後,不殺你,不足以平眾怒!” 孟良辰神色猙獰,將全部氣力匯聚於指尖。這時,門外那年輕道人左手掐訣,右手猛揮了一下拂塵。 天地之間,有洪鐘之聲。 少年皇帝如遭雷擊,瞬間便鬆了手,痛苦地抱住腦袋。左右踉蹌片刻,孟良辰突然跪倒,拚命朝那皇太後磕頭,轉眼的功夫,滿臉都是鮮血。 這分明是中邪了! 姒書崖死死瞪著趙君儀,冷聲說話:“太後,我即刻離宮,讓你的人住手。” 趙君儀不說話,低頭看著腳下的少年,麵沉如水。 姒書崖又望向門外嘴角上揚的年輕道人,冷哼了一聲。道人隨之皺起眉頭,將掐訣的左手放了下來。兩息過後,孟良辰恢復了理智。姒書崖上前查看,短短片刻,少年皇帝的額頭已是皮開肉綻,神色也有些恍惚。 姒術書崖不禁嘆了口氣,自袖中掏出一枚丸子,龍眼大小,金光熠熠。 趙君儀臉色微變:“這是什麼東西?” 姒書崖不答,將丸子塞入孟良辰口中,才緩緩抬頭道:“不死藥。” “什麼?” 趙君儀瞪大了雙眼。 讀書人不再說話,獨自將皇帝扶回床上,又跪地行了君臣之禮。做完這些,這位曾經的縉國右相,兩袖清風,飄然離去。 趙君儀沒有阻攔,那年輕道人更不敢阻攔。 一時間,萬歲宮內外的氣氛變得十分詭異。 皇太後杵著不說話,太監宮女們也全部低著腦袋,仿佛成了一根根木頭。 床榻上,孟良辰雙目緊閉,感受著體內那股洪流般的氣機以一種不可思議的速度繞著周身經脈運轉,一圈又一圈,仿佛隨時都要破空而去。 孟良辰在前世也吃過不少丹藥,可沒有一種藥,能在體內鬧出如此大的動靜。 孟良辰心中大喜,自己果然賭對了。 姒書崖奉旨出海三年,怎麼可能空手而歸? “好強橫的藥力!短短片刻,就能打通這副肉身的奇經八脈?姒書崖啊姒書崖,當年我萬象王朝若能得你相助,朕打下的江山恐怕要再大上一倍。” 孟良辰唏噓不已。 而隨著體內那股狂暴氣機的湧動,少年皇帝的呼吸聲也越來越大。落在趙君儀等人耳中,便如那大江奔流。 “紫玄真人,這世上當真有不死藥?” 趙君儀怔怔地望著孟良辰,似乎很想走上前查看一番。 年輕道人跨過門檻,與縉國太後並肩。 “不死藥虛無縹緲,古今多少帝王尋之,太後何曾聽說過,有哪位帝王是長生不死的?” 趙君儀愣了下,隨即點了點頭:“就算他吃了真正的不死藥,也不過是哀家手裡的一枚棋子。走吧,隨我去趟司天監。” “遵旨。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道人頷首,習慣性地揮了下拂塵,怪笑起來:“娘娘當真不想看一看,那枚丹藥的厲害?” 趙君儀皺了皺眉,沉默片刻,搖頭道:“他還不能死,至少眼下,還不能。” 說罷,轉身離了萬歲宮。 與此同時,在宮門處,姒書崖遇見了一位老熟人。 那人中年模樣,身著一襲大紅官袍,腰懸玉墜,高九尺,神采奕奕。 雙方遠遠照麵,便互相作揖見禮,仿佛早就有約在前。 若是孟良辰也在這,定能一眼認出,此人正是縉國左相,那位學問冠絕一州的讀書人,吳夷。 姒書崖率先開口道:“左相是刻意等在此處,為我送行的?” 吳夷點點頭後,又搖了搖頭,笑道:“你果真將那枚妖丹給他了?” 姒書崖攤開手道:“兩袖清風有什麼不好?” 吳夷再次點頭,頓了頓了,又道:“姒兄就沒想過後果?那妖丹可讓一個凡人活過五百歲,容顏不老。此等逆天之舉,落在尋常百姓頭上倒也算一樁機緣。可他不同,一國之君,受神道節製。天官府的那些人,豈會坐視?” 姒書崖聞言,看著眼前的昔日摯友,神色微妙,久久不言。 忽有秋風起,宮墻內的銀杏落下不少葉子。 姒書崖伸手接了一枚,看過片刻,塞入袖中。 “為官多年,空手而來,總不能空手而歸吧?這棵樹是先帝幼年時種下的,還望左相好生照看。” 吳夷皺眉不語,等到回過神時,那個總喜歡穿布衣的讀書人已經走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