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燭身體轟地冒出火光，身軀再次變化，沉沉的嘶吼聲後，一對前蹄便如圓規般在地上畫起圈來，圈畫完，又在裡麵填入了密密麻麻的交錯圖案。 　　很快，三個圈子已變得相當完整，少女喚回阿燭，抬手向圈子裡施出了亮眼的法訣。 　　眨眼之際，地上便湧出了三道光華熠熠的灰色圓圈，各自環繞展開、變大，順著張二伯他們的方向遊移了過去。 　　張家三條失魂的鬼，無不哭嚎著向角落裡躲去。 　　“我不想走啊——” 　　“張山……對不起祖宗！等我下一輩子一定要重新做人——” 　　“……我還沒見著廣柱最後一眼，怎麼能白白地走！” 　　最後一句，那是張二伯無助的哭喊。 　　陸患眼皮強烈地一跳。 　　…… 　　“等……” 　　他勉強擠出來半個字。 　　少女轉過頭，“你怪叫什麼呢？” 　　“我說請等一下！” 　　陸患清理了一下嗓子，接著道：“他們隻不過是最普通的鬼魂，又沒害過什麼人，為什麼就不能讓他們多留一段時間？” 　　少女訝然不已：“這地方破破爛爛的，留著還作何用？難道讓他們再體味一遍生前的慘狀？” 　　“慘狀——難道就不行嗎？” 　　陸患被她噎得差點回不了嘴，卻突然間思路一轉，仿佛被她某個字點清醒了，當下正色接著道：“但我不是說回憶慘狀！而是想知道，到底是什麼人殺的他們！所謂殺人償命，天經地義，憑什麼你各種本事一套套的，卻不想幫他們報仇，反倒是教訓起了受害者？難道你們這些所謂的靈官……就隻擅長欺壓凡人麼？” 　　“你……” 　　少女強忍著聽他把話說完，終於還是忍不住了，雙手不知該放何處，冷冷盯著他道：“休要壞我冥河的名聲！我告訴你，我隻負責引渡鬼魂前往冥河！人界的這些事，無論是大是小，根本不是我們負責的範疇！” 　　陸患心性驟起，也不管不顧了，冷哼著道，“就算你說的是真的……好，那你可曾問過張二伯他們？難道他們就沒有報仇的心思麼？” 　　說完，陸患就目光一轉，瞪向張家三鬼。 　　三條鬼剛才還在叫苦不迭，自從聽他倆吵嘴後，便連叫也不再叫了。 　　張山見陸患正直直盯著他，他被盯著的一張闊臉，卻露出了為難之色。 　　陸患逼問過來：“有什麼好遲疑的？你們都成鬼了，不應該天不怕地不怕嗎！不會還畏懼那些殺你們的活人遊寇吧？” 　　張山吭哧回道：“還是算了吧，小兄弟，我們不想報仇了。” 　　陸患愕然。 　　到底是何等殺人兇手，竟會如此榮幸之至，碰上了這麼一群癱軟無能的魚肉！ 　　他與張山四目相視，兩人間的聲息卻寂靜無比，宛如冰窖。 　　忽然之際，一直沉默的張六叔卻發話了：“小兄弟，你可是願意替我們報仇？” 　　陸患心裡犯嘀咕：我哪有這本事啊？ 　　充其量……我也隻算是在聲張一些存在感而已吧！ 　　他雖是這麼想的，卻還是手腕一揮，帶出細不可聞的風聲，不動聲色道：“願意也好，不願意也好！這些並不重要，隻因為我相信這世間還有公理——那些身負罪孽的惡人，那些草菅人命的惡人，終究是會罪有所得的。” 　　“……” 　　“好，好，我們明白了……” 　　張六叔才聽一半，就渾然振作了許多，帶著笑容頷首連連。 　　少女突然眉毛一豎，仿佛察覺到什麼，猛地朝陸患翻了好幾個白眼。 　　張六叔拍了拍張山、二伯的肩膀，三隻鬼魂相視一眼，苦笑過後，緩緩站起身，仰起頭，向著前麵的三道灰光圓圈中漫步走去。 　　“再見了，小兄弟，我們身上沒什麼值錢的，隻能祝你一生平安……” 　　“靈官大人，謝謝你對我們的一番苦心，我們先走一步了！” 　　“再見——” 　　他們笑著離開，不再是孤苦伶仃地笑，也不再是從前逢人便展的笑，而是真正的開懷大笑，三人肆意伸張開如同枝椏的臂膀，像一隻隻張翅的鳥兒，自在高飛。 　　那神態，那輕盈的步頻，就好像他們的前路再無波折，再無驚慌，也再無壓迫與苦楚。 　　…… 　　“……呃！” 　　正值此時，陸患冷不丁感到胸口一陣刺痛，下意識用手往心窩處一壓，低頭一看。 　　隻見無數道雪白色光絲正在他胸口處纏繞而生，其中有一部分較長的，找書苑 wｗw.zhａoshuyuaｎ.com 甚至已鉆出了他的指縫，蔓延到身體各處，肆意地瘋長不停。 　　陸患嚇得直打噤——這是個什麼東西！ 　　手間的白色光絲無序瘋長著，眼見就要壓不住了，陸患當下根本不敢被人看見，尤其是被那個少女看見。 　　瞬間，他便連滾帶爬的奔入遠處，隨便找了一處陰暗的角落，佝僂著身子，深深縮伏下去。 　　他扶著墻根，胸口有如火燒，手尖的汗珠都瞬間把墻沾濕了，隨時都可能跌倒下去。 　　…… 　　少時，身後傳來少女的揶揄聲音：“怎麼啦小英雄？前一嘴不是還要替人報仇麼！怎地，現在卻連看都不敢看了？” 　　陸患忍著疼痛，額頭已爬滿了無數的冷汗，朝後騰出一隻手，顫著舉起指頭，“你別過來！” 　　“我……我隻是不忍心罷了！” 　　在前一剎那，他才無端想起來：這些雪白光絲無論顏色，還是傳達給他的感受，都和前半夜鉆入他體內的那片“大葉子”一模一樣！ 　　而那片大葉子……不正他身後女人所極力尋找、極力搜刮的東西麼？要是萬一被她揪出來，他可注定要吃不了兜著走了！ 　　少女在後麵輕蔑笑了一聲，“嗬，還想辯解！依我看，你不過是個膽小鬼罷了！” 　　片刻之後，隨著身後三道光圈的消失，陸患胸口的刺痛才漸漸消退，這些雪白光絲也一條條重歸體內，變得平靜再無波瀾。 　　陸患從疼痛中復蘇，舒心地吐了口長氣，若無其事地回著：“膽小……咋了？膽小至少能活得久啊！活得久才是硬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