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已如此,這樣拖下去終究不是辦法,方可深深嘆了口氣,道:“蓉姑娘,方可並非愚魯之人,你所做的一切我自然都明白,我也與你的心中一樣。隻是,我不能給你任何承諾,起碼現在不行。也許明天我就會死於別人手中,這一切,希望你能明白。” 言下之意,我身上的責任太重,縱使我是那麼喜歡你,也不能擁有你,不能拖累你。素衣女子再次抓緊錦衾,咬住嘴唇:“端木蓉並非不明事理之人,終究有一天……”言下之意,我明白你的苦處,可是我願意等你。 方可迎上她的目光,又是微微一笑。“你好好休息,多高明的醫者也要吃藥啊。”在他走出房門之前,端木蓉叫住了他:“那個白衣服的姑娘,她是誰?”“她麼,她叫華清。” 又是一個上午的光景,霧氣散去,晌午的陽光直直地曬到身上,徒增幾分慵懶。一直在為別人的傷勢擔驚受怕,華清也沒有心思去想自己的事情。 現在大家都已沒有危險,思念和不解又鉆回她的腦中,像生銹的鐵鏈一樣攪的生疼。華清深知,傷心的人自然不止她一個。療傷時候盜蹠每一刻的眼神都告訴她發生了什麼,如此無奈,如此悲傷,已經成定局的事情也許更讓人無法接受。她輕輕舒了口氣,信步向亭橋走去。 斜倚在欄桿上,身後就是萬丈深淵。華清走到盜蹠身旁,也學著他的樣子雙臂撐住木欄,把全身的重量都放上去,轉過頭,稍微向下俯視就已頭暈目眩。盜蹠皺了皺眉,伸手把華清拉到了亭橋裡麵的位置:“危險。” 華清道:“虧你還知道危險。”說著也把他拖到了裡麵。盜蹠一改往日的嬉笑,過了半響仍是一句話都不說。華清幾次想開口,又不知說些什麼,也就不冒然打破安靜。 盜蹠以為在這一刻他的頭腦中會疾速地閃過一張張畫麵,結果卻隻能生拉硬拽地找出一張,再費半天勁找到另一張,四分五裂毫不流暢完整地掠過。 最後得以回顧的,隻是支離破碎的小節。因為在端木蓉的感情世界中,他一直都隻是個無關緊要的旁觀者而已,但是作為局外人,卻無端傾入了過多的情緒。 也許盜蹠也覺得這大段的沉默持續的過長了,便道:“秦兵還在這四周,衛莊的手下肯定也沒撤走,麻煩你與巨子說一聲,我去周圍巡查一下。” 華清沒有阻止,她知道盜蹠需要出去倒出心情,便隻是輕輕點頭道:“你自己小心。” 待盜蹠離去後,她黑水銀般的眸子裡也閃過灰色的雲絮,陰影籠罩了絕美的容顏。她嘆了口氣,任山風撫過自己的頭發四散飛揚,“我何嘗不需要呢?” 巨子聽了華清簡要的陳述,擔心之情溢於言表:“他重傷未愈,若是碰上敵人……” 華清心中暗暗後悔,當時自己太沖動,沒有考慮周全,應當把他攔下才是啊。盜蹠此時碰上衛莊手下的任何一人都很危險,何況還有大隊的鐵甲兵,陰陽家的高手不知是否也還在此處。但巨子沒有一絲責備她的意思,隻是命雪女和高漸離前去接應。 不知是不是錯覺,自從華清第一次見到巨子,自報師承之後,巨子對她總是客氣得不像對後輩,看她的眼神卻又不像是疏離。“清姑娘,這幾天真是辛苦你了,你的傷怎麼樣?”華清恭謹回答道:“吃了些藥,已無大礙。” 她知道自己內傷痊愈的真正原因,卻沒有說,這不是成心的隱瞞,隻是實在不願再在旁人麵前提起蕭逝川。“若是沒什麼事,華清就先回去了,如果您找到盜少俠,請務必告訴華清。”白衣女子斂襟一禮,轉身離開。 走出房門才發現夜幕已降臨。 這一天過得實在太混亂了,理不出頭緒。夜色中機關城又籠上了一層神秘,穿過回廊,每個人房中還亮著星星點點的燈火,添上幾分溫暖氣息。經過方可房間,華清猛然想起——“對了,荊天明,那個孩子到底是怎麼回事?” 她輕輕叩門,待聽得低沉平靜的回應之後便推門而入。 “蓋先生,這麼晚來打攪真真是不該。” 方可請華清坐下,後道:“無妨,說起來在下還未謝過清姑娘兩次相救的大恩。”華清微微一笑:“不必如此掛懷,華清可擔不起啊。” 方可知道她此時造訪必有原因,便不再客套,“清姑娘來找在下,為的是……”“荊天明。”華清接口道,“為了那個孩子,他不在麼?” “天明應該還在少羽那邊。”頓了頓,方可又道:“想必你也知道他的陰陽咒符了。”華清點頭道:“師父提起過,可以控製人的心性。” 方可的語氣驀地有些急促起來:“那尊師可曾提起過控製或是破解之法?”華清低垂下眉目:“醫道畢竟和陰陽家不同路。” 方可的眼神在一瞬間黯淡下去,“他是個苦命的孩子,我隻希望能幫他破解此咒。”華清低聲道:“我幫不上什麼忙,但諸子百家裡定然有人可以破解,蓋先生不用太過擔憂。” 方可感激地看了她一眼,覺得這個年輕姑娘身上有種不同的氣質,說出的一句普通的話也能讓人安心。華清又拿出一個白瓷小瓶,“這是睡蓮露,可以安神。我看到這個孩子的時候就備在身上了,一直沒有機會給你,它也許能緩解發作時候的癥狀。” 方可接過,起身拱手一禮道:“清姑娘,真不知如何謝你。” 白衣女子微笑道:“不必,這是醫者的本分,華清先告辭了。” 次日醒來,華清心中仍是惴惴。其實能做的她都已經做好了,連天明的事情也都記掛在心上,隻是,她總覺得若是盜蹠出了什麼事情,便是她的責任。都已經一夜了,還沒有他的消息……華清越想心中越是後悔,便直接去巨子的房間請求一同前去尋找。華清是機關城的客人,巨子自然沒有同意。 如此整整挨了一個上午,高漸離、雪女二人已然回來,卻仍不見盜蹠的影子。高漸離道:“我們沒有找到他,但是有件事非常奇怪。” 巨子停下了拭劍,抬起頭道:“如何?”雪女續道:“機關城四周沒有一點敵人的影子,衛莊一行,鐵甲兵,陰陽家,都沒有。”巨子站起身來,目光淩冽:“是麼?看來衛莊要有大行動了啊。” 華清也站起來,卻被高漸離堵住了話頭:“清姑娘不必太擔心,如此看來盜蹠沒有危險。”說完便轉向巨子:“大行動?你是說……” 巨子點點頭,“待盜蹠回來後就召集諸子百家。”話音未落,便聽一個墨家弟子在門外道:“巨子,盜蹠領主回來了,就在大堂等您。”華清心頭一喜,重重舒了口氣,跟著巨子來到大堂。 遠遠地就已看到盜蹠站在門口,又恢復了嬉皮笑臉。華清本來想問他內傷如何,看到他之後卻有一股無名火直竄上來,“虧你還記得回來啊。” 盜蹠笑嘻嘻地說:“不忙發火,清姑娘,我可是帶回來一個敵人。”巨子停下腳步:“是衛莊手下麼?” 盜蹠稍稍收斂了笑容道:“還不能確定,不過這丫頭一見到我就動手,手勁還挺大。”雪女驚訝道:“你帶回來的敵人是個姑娘?”盜蹠點點頭道:“是啊,這有什麼好奇怪的,她就在大堂。” 剛剛走進大堂就看到一個青衣女孩,手腳反縛,被直接扔在地下。雪女笑道:“你還真不知道憐香惜玉啊。”盜蹠道:“她算什麼香玉,差點一劍捅死我。” 華清一看到這個女孩的背影就覺得異常熟悉,待看到女孩的佩劍時已經沒有懷疑。她直接走到女孩身邊,幫她解開繩子。盜蹠驚訝道:“清姑娘,你乾什麼?”華清邊解繩子邊沒好氣地說:“你真是會抓敵人啊,她是我師妹,芷汀弟子柳垂兒。” 目瞪口呆了片刻,盜蹠結結巴巴地說:“她……她是你師妹啊?” 她稍微平復情緒,把淚水生生壓下,又轉向身旁的師妹:“那,至寶龍馬呢?”柳垂兒也止住淚水,顫聲道:“師姐,龍馬還在山林裡,隻要我喚一聲它就會出現了。” 華清喃喃道:“師父把龍馬給了你,難怪你這麼快就能趕過來。”說著解下了束發白玉簪交給師妹:“今天起,你就是芷汀掌門人了。”柳垂兒竟然沒有推辭,她知道這是芷汀百年來傳下的規矩,隻是當即向南方跪下,俯身行了一個大禮。 旁邊的人靜立在一側,都不知說什麼好,片刻之後巨子才道:“先請柳姑娘前去休息,到晚上我們就召集諸子百家到大堂。盜蹠,你領柳姑娘去房間吧,就在清姑娘房間旁邊好了。” 盜蹠也沒有說什麼,剛剛他一直安靜地聽著這對師姐妹的對話,現在也隻安靜地走在青衣女子身前。華清對巨子道:“晚上的會議我就不參加了,掌門師妹來就行了。” 巨子還是沒有多說,隻是點點頭:“清姑娘節哀。”眼神之中隱隱含著無以言表的傷悲。華清心中一陣疑惑,沒有多加詢問,轉身離開大堂。 走在回廊中,盜蹠看到身邊女子臉上猶未風乾的淚痕,心裡突然有些抱歉起來:“柳姑娘,今天真是對不起了,我不知道……” 話未說完,兩人就已走到房門外。柳垂兒顯然不想再說話,隻是微微點頭,便推開房門走進去,把盜蹠一人關在門外兀自苦笑。“又是個倔犟的丫頭。”果然,他沒有走出幾步,就聽到房間內女子細微的哭聲像水一樣蕩漾開。 窗外暮靄沉沉,想必他們已經開始討論抗秦大事了。華清獨自一人坐在房內挑著燈芯,忍了很久的淚水終於傾瀉而下。 她以為自己已經足夠堅強,沒想到就算經歷再多的事情也是一樣脆弱。腦中閃過一幕幕少時在師父身邊的情景,無法控製地思念。她緊緊咬:“此仇今生必報。”那讓人錐心的回憶中夾雜著同樣不想記起的過往。“逝川,若是你在我身邊,我是不是就不會這樣無所適從。” 她又想起巨子的神情,心中一凜。“他和師父之間到底是什麼關係?如果隻是素未謀麵的神交,他何必如此?” 天色一點一點暗下去,終於又變得全黑。華清伏在桌上,守著一燈如豆,漸漸昏昏沉沉地睡去。恍惚間聽到房門響了一下,她在一瞬間清醒,搭上身邊的冰魄劍。“阿姐,是我。” 女子疲憊的聲音,全然沒有往日的清脆。柳垂兒進到師姐房間,淚水又是潸潸而下,在旁人麵前總是有所顧忌,但現在隻在親人麵前更是悲傷萬分。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華清攬過她的肩頭,輕輕撫摸著她一頭秀發。“垂兒,別哭。”勸解著,華清自己的淚水卻也滴落在師妹衣衫上。“師父不希望我們哭的,她不希望。”柳垂兒止住了哭聲,輕輕點頭。 華清拭了試眼睛,拉著師妹坐到床邊。 “方才他們說了些什麼?”柳垂兒道:“我來就是要告訴師姐這個。巨子說,衛莊他們對付完我們芷汀山,” 提到這裡,她的聲音不自然地一滯,頓了一下才續道:“就很快會大舉進攻這裡了。現在四周風平浪靜,但是這預示著馬上就會有惡戰,衛莊一行,鐵甲兵,陰陽家,個個都不好對付。巨子要我們時刻做好禦敵的準備,我們不能硬碰硬,隻能靠智取,留存實力。” 華清點點頭:“巨子說的很對,也所幸我們還有一些時間,來給蓋先生他們養傷。”柳垂兒驀地微笑了一下:“師姐,你的醫術真高明,方才巨子還特別提到,要我來謝謝你呢。”華清也笑道:“小丫頭,就知道來取笑我。” 柳垂兒急忙道:“哪裡敢啊。”說笑間似乎悲傷已經煙消雲散,但兩個女子都心知肚明,這悲傷已經埋在心底最深處,無論如何都無法驅散了。 說完會議內容,師姐妹一時不知說些什麼。沉默片刻,柳垂兒猶疑著說:“師姐,大師兄他……你有沒有他的消息。”華清的手指猛地顫抖起來,很快又遮掩過去。 “我見到他了,或者說……我以為我見到他了。”柳垂兒一驚,道:“什麼?”華清隻好把自己初到機關城的一切原原本本又重復一遍。
第一十六章 什麼(1 / 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