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完師姐的話,柳垂兒開始後悔自己把話題扯到這裡。“大師兄太不象話了,怎麼可以這樣,怎麼可以再次扔下你。這次芷汀出了那麼大的事情,他……” 方可止住了師妹的話頭,她把手搭在師妹的肩膀上,“經過這件事,日後我再仔細一想,可能逝川他有自己的苦衷,芷汀出事,他心裡定然不好受。”提到蕭逝川,方可絕美的麵容上籠上了溫柔的神色,眼神中天生的疏離感也消失無蹤。柳垂兒知道,師姐是真的隻會喜歡大師兄了。 方可本來還想問白鳳侵上芷汀,殺了師父的詳情,彼時在旁人麵前總是不便相詢,但現在又看到師妹憔悴的神色,猶豫幾番實在不忍心再逼她回憶一遍深夜夢魘,隻好作罷。“垂兒師妹實在太苦了,十八年來沒有真正快樂過,從今以後,要讓她快樂。”方可心裡暗暗下定決心。 “對了,垂兒,你可有喜歡的人了,跟姐姐說啊。” 柳垂兒清麗的臉一紅:“師姐又開玩笑了。”方可笑道:“我沒有開玩笑,依姐姐看啊,那個盜蹠少俠很不錯,你可要……” 柳垂兒掙開方可的手,憤憤道:“師姐你莫要亂講,我寧願吃了斷腸草都不會喜歡那個家夥!”方可笑出聲:“凡事都不要講得那麼絕對,以後下不來臺就不好了。”柳垂兒亮如點漆的眸子悄悄翻了個白眼,不答。 “好了,不早了,你早些休息吧。”柳垂兒巴不得師姐講這句話,她覺得要是剛才那個話題繼續下去,她肯定會抑製不住心裡的火氣。方可看著青衣女子走出房間,微笑著搖頭:“還是個孩子啊… 接下來的兩天一如巨子預言的那般平靜,眾人的傷勢也好了大半。柳垂兒與方可性子不同,素不喜悶在房間裡,兩天下來倒是把機關城裡裡外外都走了一遭,上到巨子蓋聶下到無名小卒,無不相言甚歡。方可見她逐漸恢復原先的開朗,心裡也自是歡喜,便讓她早晚去給端木蓉、蓋聶等人換藥。 柳垂兒和善大方,沒有什麼心計,與誰都容易相處,但是就是看盜蹠不順眼,總覺得他的一言一行越瞧越不對勁。不願意去看盜蹠的傷勢。 方可隻得自己去幫他診脈。若是兩個人不巧碰到一起,場麵要多尷尬有多尷尬。不管雪女笑著勸解也好,方可出言喻導也好,盜蹠嬉笑言他也好,柳垂兒總是放他不過,不給半分麵子。方可覺得過意不去,又沒有辦法,隻得趁診脈的時候替師妹道歉。 第三天日頭上,方可剛剛從盜蹠房間走出,路過蓋聶房間時,聽到柳垂兒的聲音:“師姐,你來一下好麼?” 方可暗自奇怪,難道蓋聶的傷又有什麼變故?她走進房門,問道:“出什麼事了?”柳垂兒搖搖頭道:“沒有什麼事,隻是方才蓋先生問我,依他現在的狀況可不可以開始教天明武功了,我不好判斷,所以請師姐來。” 方可奇怪道:“為什麼如此著急,要教他武功? 蓋聶道:“在下擔心天明的陰陽咒符發作迅速,姑娘的藥也無法壓製,所以要教他些內功心法,調息壓製符咒,順便也教些劍法。”方可點點頭道:“也是個辦法,我先為先生診脈吧。”“那師姐我先走了。”說著柳垂兒收拾了藥囊,起身告辭離開。 方可把手指搭在蓋聶列缺上,沉吟片刻道:“先生內傷初愈,不宜立刻調動真氣,還是先教他口訣和運功方法為好。” 蓋聶道:“多謝姑娘了。在下隻是擔心天明,他一直命運孤苦,在下實在不忍心他再受更多苦楚。”方可嘆了口氣:“戰爭不停,這樣的孩子隻會更多。實話說,若不是嬴政暴虐,殘害六國遺民,芷汀本無心插手此事。天下一統沒有戰爭也未嘗不好。” 蓋聶暗自驚訝,麵前白衣女子的麵龐上閃動著悲憫的光輝。 “現在嬴政沒有絲毫仁心,並不是個明主。在下也希望世間都是樂土,再無戰爭,為了不再有悲苦的孩子,蓋聶願流盡身上的血。”方可同樣看著麵前的男子,覺得他身上有種不同的氣質。他不是遊俠,而是真正的俠之大者,他手中的劍應是為天下而揮的。 雖然歷史不是由某個人創造,也不會因為某個人而改變,但在歷史的潮流中,卻留下許多永不泯滅的名字。因為這些名字,在一定的時期,都曾有過驚天駭世的傳奇,讓人難以遺忘。方可覺得,蓋聶就是這樣的人。 她起身一禮道:“蓋先生能有此誌,真真不愧一個俠字。”蓋聶也站起身:“清姑娘謬贊了。”“如此,方可去找天明,內力修為應是越早越好。”蓋聶拱手一禮道:“勞煩姑娘。”方可點點頭,斂襟退出房間。 果然不出所料,天明正與少羽一行在一起,兩個少年似乎在比武,雪女與高漸離也在一旁微笑看著。隻見天明毛手毛腳地打向少羽胸口,少羽輕鬆格開,身形一晃閃了開去。又搶到天明左首,飛起一足踢他手腕,輕巧迅捷甚是了得。 天明伏身避過,又是一拳擊向少羽左肩,少羽竟不格擋也不躲閃,拳頭堪堪到了麵門,驀地伸手扭住了天明的手腕,反剪到他背後。 “怎麼樣,服不服大哥我啊?”少羽放開天明的手臂,笑道。天明揉著肩關節處,嘴裡嘟囔著什麼,突然看到方可也笑吟吟地站在不遠處,心裡暗道:“完了完了,丟人丟到家了。” 高漸離走到天明身邊,把手放在他肩膀上,出言指點道:“方才你若是使一招虛招,佯作擊向左肩,實則左手斜劈,擊他右肋便可以贏了。”天明點點頭,對少羽道:“再來一次,我肯定贏你。”少羽大笑幾聲:“大哥我都知道你的招數了,還怎麼贏啊?” 方可抿嘴微笑,走上前道:“天明,蓋先生在找你,你現在過去吧。”天明不解道:“現在找我?什麼事情啊?” 方可又微微一笑,彎下腰故意放低聲音道:“他要教你武功呢,天下無雙的劍法。”天明聽聞此言,立刻喜動顏色,對著少羽挑了挑眉毛:“看,聶大叔要教我劍法了,以後再比武看看誰輸誰贏啊?”少羽切了一聲,“比就比。” 天明走後,眾人亦都散去,廊橋上隻剩下了高漸離、雪女二人。高漸離把手放在欄桿上,目光放的遠到天際,驀地搖頭道:“真想不到,荊兄的孩子會跟著蓋聶學劍法。” 雪女也嘆息一聲,把手覆上他的手背:“漸離,你還是放不開麼?”高漸離苦笑一聲:“阿雪,這讓我如何放的開,當年荊兄……” 雪女把他的手握得更緊了,“舊事莫要再提。”高漸離感覺到手背處傳來的溫度,把雪女拉近了些,攬住她的肩膀,輕聲道:“什麼時候,紛亂才可以結束,我們才可以擁有以前的生活。”雪女斜靠在高漸離的胸口,淚水也在不經意間洇出。 霧氣仍在山間翻騰,雲朵飛來遮住陽光又迅速飄走。漆畫廊橋間,一對情侶相依繾綣,誰都不想打破這亂世中難得的平靜。縱使美人風華絕代,劍客清俊超脫,仍是無法擺脫無常的世道,卷入是非征戰之中。 “阿雪,等這一切都結束了,我們就隱居山林,再也不問世間之事。” “嗯。” 然而這種擔心隻持續了很短的時間,就被其他同樣繁重的思緒湮沒了。窗外的天色又一點點黯淡下去,方可收拾好藥囊準備送柳垂兒回房間,門外突然響起紛亂的腳步聲。“秦兵攻山了?”方可一驚,隨即下意識地把柳垂兒往身後一拉。柳垂兒想起巨子告誡過的話,“師姐快走,找巨子匯合。” 師姐妹二人急忙拿了佩劍沖出房間,直接奔大堂而去。墨家眾人與諸子百家已大多到齊,“大家不必驚慌,機關城地處險要易守難攻,找隱蔽地點據守,小心不要走散落了單。” 眾人答應了一聲,正準備出去迎敵,卻隱隱聽到奇怪的聲響,似是樹木被攔腰折斷。班大師皺眉道:“是機關獸。”他領了幾個弟子匆匆離去,“巨子,這幾個大家夥就交給我了。” 方可隨眾人奔出,對柳垂兒悄聲道:“跟緊我,莫要走散。”他們剛剛到了視野開闊的地方,方可不由地倒抽一口涼氣,隻見漫山都是星星點點的火光,不知到底有多少兵馬。 巨子攜墨家高手及蓋聶迎戰領軍人物衛莊一行,餘下的人則沖散秦兵,以免造成圍攻之勢。放箭的口令一下,眾人立刻如處在箭雨中,身邊萬箭攢射,饒是每個人都經歷過不少驚險場麵,還是暗自心驚。 蓋聶沒有跟著巨子騰越到秦兵內部,因為他看到衛莊已在三丈外,斜執鯊齒,周身散發的強烈內息迫使飛箭都改變方向。他所要對付的是衛莊,不僅為這一戰,更是為師門命數。不再多說,兩人飛躍上瑯嬛屋頂。身處高處,黑暗中秦兵也不辨敵我。 更是把兩人當成箭靶子一般急射。此處距秦兵不遠,每一箭射中都可以致命,兩人攻防相鬥,同時撥打下麵射上來的箭,如此比武可說前所未有。 鯊齒淵虹各自織成一張光幕,白刃耀眼滿層劍光,雖隻有兩人相鬥,但金刃劈風之聲卻有如數十人交戰一般。蓋聶心思沉靜右手凝力,一把淵虹使成環狀,漸漸吞噬衛莊的劍光。不多時,鯊齒織成的劍環已經深陷入其中,處處受製,每一次發力都打在正麵橫側。“你竟然練成了亂環訣?” 衛莊驚懼道。蓋聶在兵刃交擊之聲中答道:“你錯了,小莊,亂環訣其實並不需要練。”衛莊隻覺得每次雙劍相交時,內力總是反噬回自己身上,胸口氣血翻騰。最後一次相碰,自己更是險些拿不穩鯊齒。 蓋聶卻是眼神空凈,似乎萬物都已化成虛無,天地間隻剩下手上的淵虹。又拆了十餘招,縱使衛莊內力深厚,如此以力打力地硬拚,也出現了內息不濟。 蓋聶察覺到他長劍回轉之間已沒有之前的流轉自如,再次蕩開鯊齒,同時劍身下滑直削左肩。衛莊不及抵擋,鮮血立刻染紅了淵虹,在火光的映照下格外詭異。 蓋聶順勢把長劍架在師弟的脖頸上,衛莊側過身,垂下鯊齒苦笑道:“師哥,我終究不及你。”蓋聶卻放開了他,轉身撥開射向他們的箭矢,“你沒有輸給我,你輸給了你自己。你是被自己的內力打敗的。” 他輕輕飄落地麵,提劍躍向秦兵密集之處,“你好好想想吧。” 此時方可看著為她檢查傷口的男子,輕聲道:“你一直在我身邊對不對,為什麼不肯見我。”沒有大聲宣泄,但聲音裡卻蘊藏著冰凍血液的潛在因素。蕭逝川在她身邊坐下,隔著衣襟方可居然感覺到大師兄全身都在微微顫抖。“清兒……日後,我會向你慢慢解釋。” 方可沒有再追問,她深知大師兄的性子,應該說沒有人比她更了解他。方可慢慢站起來,蕭逝川攬住她的肩頭扶住她,方可的目光在人群中來回掃視,突然失色道:“垂兒……垂兒沒有回來麼?” 說著下意識地緊緊抓住師兄的手。蕭逝川撫了撫她的頭發道:“莫要著急,我現在去尋她。”方可卻拉住了他的衣袖,雖然知道師兄武功高深,但千軍萬馬中來去如風並非易事,更何況此前他已消耗很多內力,縱然心中還對他有埋怨和幾絲怒氣,卻也實在不願他去冒險。 蕭逝川微微一笑,“不用擔心。”剛想走出林子,驀地周圍響起“嘶嘶”聲,伴隨著許多東西滑過落葉的聲音,在安靜的氛圍中更添詭異。 端木蓉驚道:“不好,他們用蛇攻!”果然,眾人舉目,自己不知何時已經處在百蛇圍成的圈子裡,各種毒蛇蠕蠕前行,中人欲嘔。蓋聶反應極迅速:“快,大家點火。” 眾人很快升起了一個火圈,暫時阻隔了蛇攻。大家都不知道怎麼辦好,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對付成千上萬的毒蛇,無論劍法還是暗器都沒有用,現在機關獸還在相鬥,不可能趕來救他們,火一旦熄滅,情況就很嚴峻了。端木蓉道:“可惜我沒有帶驅蛇的藥。” 蕭逝川似乎想起了什麼,走到她身邊,拿出一個描邊瓷瓶遞給她,“可是這種藥?”端木蓉倒出一些粉末嗅了一下,喜道:“正是。”方可仔細一看,眼睛不由得有些酸澀。 這藥還是他們在芷汀山的時候一起采的,那已經是三年前了。他們一同在絕壁上發現了這種珍稀的藥草,他直接攀上幾十丈的垂直崖壁替她采來,她親手研磨好送給他。三年了,以為早已該忘記了…… 把藥粉撒在火圈上,果然極具靈效,不多時蛇群便紛紛逃離。巨子道:“他們既然啟用了蛇陣,鐵甲兵應該已經撤出機關城了。”眾人點點頭,但臉上殊無喜色,大家都知道,啟用蛇陣也意味著盜蹠和柳垂兒已經九死一生了。 方可也深知,所以淚水早在不經意間流滿麵頰。天色漸漸亮了起來,但她的心一直一直地墜向黑暗,幾個時辰以前,她們還笑言相對。 現在可能永遠天人相隔。蕭逝川輕輕地擦去她的眼淚,手心溫暖,但方可倔犟地別過臉去,他的手僵在半空,終究無奈地垂下。不易察覺地嘆口氣道:“清兒,我們去找柳師妹。” 雖然保住了機關城,但眾人心情都非常沉重。蕭清二人在將近中午的時候才回來,內內外外都沒有柳垂兒的影子,墨家弟子也回報,沒有找到盜蹠領主。方可失魂般地坐在大堂裡,連蕭逝川欠她一個解釋都忘記了。
第一十七章 沉重(1 / 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