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校尉試針(1 / 1)

風雨如晴 青圓果1219 3542 字 2024-03-17

待他睡了一覺起來,已是午後。用過飯走到宮院中,天朗氣清,風和日麗,全然不見昨晚那一場驚心動魄的戰鬥的痕跡。但終究是死了十幾個衛士,秦山想到這個,心裡悵然。他正發著呆,旅帥程處政走了過來。程處政是程知節幼子,也是他的好友清河公主駙馬程懷亮的弟弟。“懷玉兄。”程處政見無旁人,便這樣叫他。“他們幾個已經從長安回來了。”“這麼快?”秦山奇道。程處政微笑道:“嗯。那位名醫是位老先生,看上去慈眉善目的。”他又壓低了聲音說:“更奇怪的是,那位名醫還帶了個女弟子!”“哦?”秦山愣了一下,他今日頗覺心裡沉重,卻也勉強笑笑:“好啦,不關咱們事,忙你的去。”   一個內侍走了過來:“秦校尉,陛下讓你去內書房。”李世民想起什麼就會叫他過去,這也不是頭一次了,他習以為常。秦山走進內宮,內侍讓他稍候。內宮一向有頗多宮女活動,不免覺得有點不便,於是他轉了個身,向回廊旁邊那一片花叢看去。這不經意地一瞥,他的目光便牢牢地定住了—那花叢旁邊站了一個年輕姑娘,戴著冪籬,玉色衫子青色裙子,看穿著打扮明顯不像是宮女。秦山覺得那身姿非常眼熟,像是不久前才在哪裡見過。而她似乎比他還拘謹幾分,抱著一個包袱不時地抬頭看看四周。九成宮濃重的青翠色調中,她淺淡素雅的衣裙格外地顯眼。大概是看到周圍來來往往的宮女都未曾遮麵,她猶豫了一下,把冪籬摘了下來,拿在手裡。秦山看清了她發上隻有兩支簪子,一是形製古樸的木簪,一是簡單的珍珠銀簪。秦山怔住,想起來了,原來是她!   終於察覺到背後有人,她回過頭來。前日在杏林春時天色已晚,加上行色匆匆,她的容貌秦山並沒看得十分清楚。午後的陽光下,這次他卻看得分明,這姑娘的年紀比自己小一點,雖然神情有些緊張,那張沒有粉黛的光潤的臉卻有如清晨帶著露珠的花瓣,清新嬌妍,留住了長安匆匆而逝的早春時光。看到他,她怔了一下,黑白分明的眼睛裡帶著同樣的驚訝,秦山覺得她定是記起了那天的事情,不由得目光稍稍下落。她小巧的嘴角抿得緊緊的,那個讓他印象深刻的笑靨此時不知藏到哪裡去了。兩人對視了一瞬,姑娘避開他的目光,轉過身去。秦山覺得今日皇帝讓他等待的時間格外久,正尷尬間,卻見一個三十出頭的女官過來院中,四下打量了一下走到那姑娘麵前:“你就是周醫士的弟子嗎?跟我走吧。”那姑娘吃驚地低聲問:“阿監,是我師父叫我嗎?”那女官聲音很刻板:“別多問,去就知道了。”秦山突然醒悟過來,她應該就是程處政嘴裡那個名醫的女弟子。原來如此,難怪自己會在杏林春遇到她。他思量該如何和她解釋,在此處卻又不好開口。   秦山繼續等,等得有點焦躁了,一個內侍來叫他進去。李世民正在看著攤在地下的地圖,一個多事的夜晚過去,皇帝臉頰都有點陷進去了。見他進來,眼裡卻微微露出點笑意:“昨夜辛苦了。果然是虎父無犬子。”“陛下過獎。”秦山行過君臣之禮。李世民正要開口說什麼,卻見一個內侍走來站在門口,便揚聲說:“有什麼事?皇後那邊如何?但說無妨。”秦山本來已經站起身來,但聽了皇帝這話,應該是不打算讓他回避。內侍低著頭恭恭敬敬地進來:“回陛下,周醫士說可用針灸來緩解皇後氣疾,隻是他本人不便給皇後用針,提議讓他的女弟子代他用針。臣等特地來請示陛下。”“哦?”皇帝一怔,然後說:“去把他們師徒請來,讓朕看看。”秦山乾脆也閉了嘴,他很想看看這位名醫是個什麼樣子?   片刻,內侍帶著一老一少進來,秦山抬頭看去,那穿著灰藍色葛袍的老者六十開外,須發灰白,臉上一派平和之氣,一雙眸子卻水晶般澄澈,極有神采,行動很輕快。少女的臉因為緊張,不免稍顯蒼白。他不由得心裡替她緊了緊,天子李世民這張臉實在是太過威嚴,有些嚇人,為難這小姑娘了。但她並沒失態,中規中矩地行過禮,站在一邊。李世民看見這姑娘也是一怔,問道:“周先生,這就是令徒?令徒看起來還很年幼啊。”周醫士微微一笑:“陛下,小徒確實年紀不大,但自幼跟我學醫,時間也不短。取穴走針,當還熟練。”李世民疑惑地又掃了一眼姑娘光潤的臉:“如此年幼,就能熟練取穴走針?宮中的醫女,按摩手法都要學五年。”周醫士說:“陛下莫怪,據臣所知,宮中的醫女沒有幾個識文斷字,小徒卻是出身書香門第,陛下推行的明堂人形圖她早已熟記。”李世民一臉難以置信,醫士雖然人人需要,卻並不是什麼高貴的職業,書香門第的女兒哪裡有去學醫的?周醫士平和地說:“陛下若不放心,可以找個人來試一試。”李世民想了想,轉向秦山:“懷玉,你去找個手下侍衛來試一試?要強健的。”秦山瞥了一眼那姑娘,她也看了他一眼,神色稍稍平靜。他站起:“陛下,不如就讓我一試,再去叫人又要多費功夫。”他想起她修長的手指分揀藥包的時候那嫻熟的動作。“你?”李世民咽下了半句話,這要是紮壞了,他可沒法和秦瓊交待。秦山笑了笑。“陛下,沒關係。以前也為我父親試過。”   李世民問那姑娘:“你先和朕說說,你要怎麼取穴。雖說是試針的,可也是朕的禁軍校尉,不能紮壞嘍。”那姑娘開口了,低柔的聲音像舒爽的清風:“陛下,皇後娘娘是氣疾,針灸是為了止住咳喘胸悶。取大椎,肺腧,內關,腎俞,豐隆這幾個穴位,應當有效。若您找個身子無恙的人來試針,隻要取穴無誤,也紮不壞他。”   李世民終於點頭,半信半疑地看著姑娘拿出一匣銀針來。秦山按照她的吩咐坐好。“這位,”她說了兩個字,突然一頓。在杏林春,他隻不過是個普通的年輕顧客,她稱他做郎君。而今天相遇在宮禁,深綠的缺胯圓領袍和腰間的銀帶清楚地標示了他的身份,再這樣叫似有不妥,她想了想,說:“這位將軍,請伸出手。”秦山知道她要比量,伸出右手,她輕輕用一根銀針比了一下他拇指的長度,他怕自己看她會讓她更緊張,把目光挪開,無意間卻聞到她身上若有若無的清香。內侍過來幫他解開肩頭的紐袢,她轉身避了一下,等內侍把他的袍子從背上褪下來,這才走近來,卻又遲疑地看了他一眼。秦山平靜地低聲說:“你別怕。動手就是了。”說完,卻不知為什麼喘了口氣。她的嘴角微微揚了揚,那個淺淺的笑渦閃了一下。她說了聲:“這位將軍,你坐好別動,我要下針了。”感覺到她溫潤的手輕輕在自己背上移過,他突然覺得一股熱流沖上了臉頰。秦山忙閉上雙眼,端坐著一動不動。她凝神靜氣,專注嫻熟地下著針,似乎全然忘記了旁邊的天子,也忘記了自己麵前是個陌生的男子。   李世民的神情慢慢地放鬆下來,甚至目光裡還帶了點贊賞。一望之下,便知道姑娘手法非常熟練,而且心如止水,絕非浮躁之人。他向秦山臉上看去,問:“懷玉,你覺得如何?”秦山卻好像被嚇了一跳,“啊”了一聲,這才回答:“陛下,您在問我?”他隻覺得她的手碰觸過的溫潤感覺久久停留在自己肌膚上,根本沒有察覺到她在進針。“莫動!”那姑娘忙製止,“將軍莫動,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我這就拔下來。”她一根根地收了針,這才出了口氣,秦山看到她鬢角汗珠滾滾。李世民又問:“有痛感嗎?”秦山搖頭:“沒有。”他急忙把袍子扣好,聽到她似乎不經意的溫柔的聲音:“最近三日針口莫要碰水。”李世民又看了秦山一眼,見他一切如常,心放下了大半,轉向那姑娘:“雖然年幼,技藝卻出眾。朕還不曾問你姓名。”秦山卻聽到那姑娘就如剛才自己那樣受驚嚇似地“啊”了一聲,不覺奇怪地向她看去。她自知失態,忙跪倒:“陛下恕臣女失禮。我姓陳,名銀屏。”李世民看著她的慌張不覺有點好笑,點點頭:“無妨,陳娘子,起來吧。”今日可真是把這年輕姑娘折騰的不輕啊。秦山正想著,又聽見皇帝的聲音:“周醫士,你帶出來的徒弟果然不錯。”“謝陛下誇獎。”周醫士還是那平和的微笑,“如此,就請陛下恩準讓小徒為皇後用針,配合臣的湯藥。若陛下還想更慎重些,在給皇後用針之前,再找一位體質和皇後娘娘相似的宮人再試一次。”李世民拱了拱手:“如此,就拜托先生了。”帝王拱手,這已是很重的禮儀,周醫士忙下拜:“臣下不敢當。臣盡力。”   李世民書案前的香爐青煙裊裊,秦山看見那姑娘在揩額頭汗水。他不由得同情起這姑娘,這活兒決不輕鬆,再給宮女試一次,再給皇後下針,那還不得再出幾身大汗。李世民吩咐內侍:“走吧,朕和周先生他們一起到皇後那裡去。”秦山走到門口這才想起,他還不知道李世民找自己來做什麼。也罷也罷。他看著姑娘離開的背影,轉身返回中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