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八章 隱者有問(1 / 1)

風雨如晴 青圓果1219 2658 字 2024-03-17

他們劃出蓮池,阿燕和銀屏另一個丫鬟阿梅已經在岸上抱著一大堆蓮蓬等在那兒。幾人返回陳家,陳逸看著秦山身上的泥水,驚訝地說:“如何弄成這樣?阿燕,快找件我的衣服給三郎換上。”秦山笑了笑:“陳叔父,沒關係的,我晚上回客棧再去換吧。”陳逸說:“這等小事,何必客氣。讓他們趕緊給你洗了,出門在外省了麻煩。”秦山推脫不過,隻好從命,別別扭扭地換上一件茶白色的葛袍。陳逸看著眼前這個俊朗挺拔的年輕人,微笑道:“叔寶兄後繼有人,我真是為他高興啊!”阿燕一邊端上飯菜來,一邊問:“先生,可要飲酒?”陳逸笑道:“今天有遠客,自然。”   兩人聊起家常,秦山慢慢覺得這個老人有點特別。乍看上去形容很普通,普通到說不出來有什麼明顯的特征,甚至說話也是慢悠悠的,似乎還帶點迂腐,和父親嘴裡的“前東宮乾才”相去甚遠,但聊著聊著,會發現他把所有細小的事情都觀察到了,考慮到了,秦山開始有點發毛,這老人恐怕能猜到他來做什麼的吧?他看看桌上精致的飯菜,蔥醋雞,五生盤,乳釀魚,藕片,鴨花湯餅。阿燕又擺上白瓷酒杯和筷子,陳逸忽然說:“阿燕,二娘在做什麼?叫她來用飯。”阿燕答應著去了。   片刻,銀屏來了,已經換了裝束,秦山平靜地起身以示禮貌,心裡卻愈發有點不安——她換了件櫻草色卷草紋的短襦,係一條鮮艷的石榴裙,清水芙蓉變成了嬌艷的牡丹,越發顯得容光照人。他到底,該怎麼向這老人開口?他朝陳逸看了一眼,陳逸溫和地微笑:“屏兒,過來坐。”   銀屏也很平靜地向父親行禮後坐下,陳逸和秦山從吐穀渾戰事聊到長安近年的風土人情,她幾乎不插一句嘴。這個季節的黃昏十分愜意,樹木和花草的清香淡淡地擴散在空氣裡,秦山不由得趁陳逸吩咐添酒的時候轉過臉偷瞄了一下銀屏,從側麵隻看到她粉撲撲的臉頰和低垂的睫毛。   她慢慢放下筷子:“世兄,阿爺,你們聊,我先去看看衣服乾了沒有。”陳逸說:“些須小事,何必這麼緊張。三郎,我看你今晚就留下,明天一早再去公務也不遲。”秦山說:“陳叔叔,我那兩個同僚還在客棧呢。”陳逸說:“不妨!你告訴我哪家客棧,我打發人去告訴他們一聲。江州不比長安,又沒有宵禁。這麼多年沒見你的父親了,我得好好和你聊聊。”秦山遲疑一下,隻好答應。   一老一少坐在庭院裡,一直聊到太陽落山。陳逸派去板橋店的仆人阿長返回,恭敬地對秦山一禮:“秦郎君,已經告訴把消息告訴那兩位軍爺了。”秦山說:“有勞。他們在做什麼?”阿長說:“回稟郎君,他們二人,似是疲乏不堪,都在榻上躺著。”秦山的嘴角不由得勾了一下,楊衛是年少體弱,林遠威估計是無聊至極,要是知道自己來陳家做什麼,估計少不得罵上一個月。陳逸把杯裡的酒喝完:“三郎,我老頭子光顧著和你說話,忘記了你一路勞頓了。讓阿長領你去歇會吧。”   阿長把秦山引到一間廂房,給他搬來嶄新的鋪蓋。秦山看著這簡樸而潔凈的屋子,不由得心頭湧動著一種莫名的情緒。這是她長大的地方,走到哪裡好像都有她的味道。吃過晚飯,他就沒有再看見她了,心裡空落落的,她隻吩咐阿燕過來問了一聲他需要什麼。他豎著耳朵,偶聽到一聲像是她說話的聲音,都奇怪地激動一下。他根本睡不著,隻是躺著,眼見月華如水,一寸寸地靠近他床前。和陳逸說了太久,嗓子有些發乾,他坐起來,去圓桌上倒一杯水喝。他正要拿起瓷杯,多年習武養成的機警,卻讓他覺察到屋外有動靜。那腳步,很輕,很慢,卻一直不曾停止。秦山屏住呼吸,卻又聽到一聲長長的嘆息。他輕輕地走到窗前,手指蘸水點破一點點窗紙看去,月光下一個中年男子的身影在庭院裡徘徊。那是陳逸。   秦山奇怪。是的,這老人家一直讓他感到奇怪。父親口中的什麼前太子東宮,文才,劍術,以及那些什麼玄武門的舊事,他根本找不到能和陳逸沾上邊的地方。他輕輕推開門,慢慢走出。月色很好,但畢竟不像白天,所有的東西看得太清楚。朦朧也自有它的好處,秦山突然不緊張了,找回了他本來的狀態。陳逸反應很快,立即察覺到了身後的動靜,轉過身來。待看清是誰,他開口:“三郎,我把你吵醒了?”“沒有。”秦山平靜地答,“其實小侄也未曾睡著。”他看向陳逸的臉,不覺一怔。   月光下,老人的神情顯得有點沉鬱,和白天的開朗健談頗有些不同。秦山看看月色,的確是極好。“您是出來賞月?”陳逸的聲音裡帶了一點點笑意:“月色不錯。我這樣的老人家,也可以想想心事。”秦山不知如何接口,隻好沉默地站著。“三郎,既然你我都沒睡著,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就不妨一起賞賞月。”秦山隨著陳逸來到正房前,在鋪滿月光的臺階上坐下。皓月當空,清輝遍地,確是寧靜美好。陳逸沉默地看了一晌,突然問:“三郎,你父親這次沒有捎信給我?”秦山遲疑一下,說:“有。一直和您說話,忘了交給您。”陳逸的手輕輕拍著涼浸浸的石階:“不知不覺,頭發就白了。我現在記得的一直是他年輕時的樣子。恐怕以後也難見麵了,能看到字也是件幸事。”   秦山終於問出了自己心中的疑惑:“我父親說,您再也不會踏足長安。”陳逸有一陣沒有做聲,片刻,低沉地開口:“叔寶知我。不過這些年,有女兒承歡膝下,我的日子算是逍遙自在。”秦山突然又不知道該說什麼好。陳逸忽然笑了:“等你有了孩子,你就明白了。看著她笑,她跑,她一點點地長大,覺得沒有什麼事能更高興了。”秦山想不出該如何回應,隻能哦了一聲。良久,陳逸說:“三郎,你明早還有公務,把書信給我,你去睡吧。”   秦山慢慢把手伸進胸前衣服裡,取出父親的信。陳逸意外地看了他一眼,接過信來。秦山坐著沒動,看著陳逸迫不及待地拆開封套,借著月光看起來。陳逸很快讀完,拿在手上半日沒有言語,也看不出是什麼表情。秦山靜靜地坐在一旁沒有做聲。陳逸突然開口,聲音裡帶著一絲苦味:“是你父親的意思,還是你的意思?”秦山回答:“都是。”陳逸站起身來,秦山突然覺得他的身子有點佝僂:“三郎,此事容我想想。請你諒解,這是我唯一的孩子啊。”秦山默默躬身:“晚輩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