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少年情懷也是春(1 / 1)

時間是一條向前流動的河,岸邊的人站在河的中遊,逝去的人飄向了河的下遊。   站在河上看,河流是單向的,哪怕你在哪裡一動不動靜止著,看久了也覺得自己流向了下遊。   河的上遊在山中一處泉眼裡,棕色小鳥常常在泉眼一旁的樹叢裡采集一些新鮮的野果,當做晚上的夜宵。黑狗照例是不吃這些野果的,除非它晚上吃多了會拿來這些東西磨磨牙消化消化。   棕色小鳥常常順著河流飛過叢林,看著它流入小縣城的護城河,繞了一個大圈子後繼續向前流。它早上飛出籠子,伴著日出的光一路向東,將縣城丟在身後,俯沖下長長的瀑布,抖落羽毛上的水滴,再往前人煙漸漸稀少,漫天的叢林化作了奔湧的黃沙,向前席卷著拍打在褪色的城墻上。   那是被稱作,“南疆鐵壁”的落霞關,據說落霞關有南疆最美的落日,但棕色小鳥從未見過,它很少從落霞關的上空掠過,往往隻是見到那雄偉的城關,便轉身離開。   歸途中,它有時叼著在沙漠中踩到的紅色漿果,有時候是黃沙裡的一個小水晶,它很少空嘴而歸,除非是路上的天氣變化,它才會哆哆嗦嗦抖著羽毛栽進相對溫暖的狗毛裡。   這麼一來一回,其實花不了它多久的時間,順著那條河總會走到終點,聽那小縣城酒肆的老乞丐說,每隔個八九年落霞關都會有一次大肆的征兵,他們有的被永久留在了黃沙之中,有的在戰場上結識了自己心愛的人,便永遠生活在了落霞關,隻有少部分人還念著自家的那個小縣城,會帶著黃沙的氣息歸來。   在戰爭的年代歸途的遊子並不是總能得到自己想要的答案,就像酒肆的朱二老板,他一瘸一拐的帶著軍餉和腿上每每在雨夜中都會刺痛的風寒,將那匹掉了毛的老馬拴在了自家酒樓後的木樁上,然後再每一個祭祀死去戰友的日子裡撫摸著老馬的毛,將一碗酒倒在長滿青苔的石板路上。   渾濁的眼睛,瞇了幾下,夜晚的風將黃沙吹進了他的眼裡。打烊時,因為有些凍手上的掃把沒有將灰塵掃向哼哼唧唧的老乞丐,老乞丐吧唧著嘴流了幾滴口水。   棕色小鳥蹲在村頭的歪脖子樹上,看著樹下的人來來往往,通往後山的小路解凍沒幾天,從村東頭陸陸續續的有人背著竹筐上山了,像是約好了一樣,從村頭到村尾,有男有女。清晨上山,往往到了晌午就有孩子提著小竹筐上山,小半個時辰後就空著竹筐回來,手中往往多了不少野果。   老獵戶家沒有多餘的男丁,也想出一份力,黑狗就會馱著兩壇鹹菜,沿著山路走到山腳,望著蜿蜿蜒蜒上去的路,叫上幾聲,就會有幾個小孩子結伴跑下山,撫摸幾下他的狗毛,抱著壇子上山去,回來將幾株帶果子的枝條扔在籠子下,它照例還是不吃。   棕色小鳥沿著山路遠遠的就看見如螞蟻一樣搬運著山石的村民,它躲在雲層裡,看著山路一天一天向上修去,村民換了一批又一批,直到臨近夏天,山頂上多了一間小小的木頭屋,還有一個翻滾不息的水車將泉水引了上來,棕色小鳥去過幾趟就沒往山頂飛過,那裡除了有人去定期除草也什麼人會去。   黑狗趴在樹下看著回來的小姐,在樹乾上撓了幾下,棕色小鳥才迷迷糊糊的醒過來,落在小姐肩頭,蹭了蹭她的脖子,然後落在籠子上頭繼續閉目養神。   她去村裡的小私塾教書了,自打那老先生搬離了村子後,在生命的最後幾年還是選擇了這裡,留下那用功刻苦的兒子在小縣城獨自一人。   眼見了南風起。   將冷的秋風吹落樹葉堆滿村頭的歪脖子樹,讓它連個落腳的地方都沒有,連那大石磨都要埋在了落葉裡,黑狗也懶得去那裡了,窩在皮毛裡打盹。   田中的五穀剛收了一半,隻剩下幾個農婦在田中收割,山頂的小木屋也在無人問津的一天裡升起來裊裊的炊煙。棕色小鳥落在枝頭,歪頭看著沉默寡言的農婦,隻覺得壓抑。   朱二老板坐在酒肆前,敲打著有些麻木的的右腿,將一碗酒放在老乞丐的麵前,老乞丐將碗端起,小小的抿了一口,沒吧唧嘴,讓朱二老板覺得少了些什麼。空氣裡沒有什麼歡樂的氣息,除了樓後的幾聲老馬的嘶鳴,和對門的幾聲狗叫。   幾月前,來自落霞關的軍馬停在了城門前,吹響了低沉的號角,茶攤的老板端著酒水,站在征兵的軍貼前,臉上的皺紋和他身後飽經風沙的老樹模糊在一起,讓人分不清。   棕色小鳥站在枝條,樹下是村中的女人,一家一戶不多不少,除了山頂上的那一個,她的視野更廣看的更遠,一長一短的牽掛,卻沒有棕色小鳥的視野更遠,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它跟在男丁的隊伍後,直到他們和小縣城的隊伍匯合,百夫長坐在軍馬上,手中是泛黃的紙卷,大段大段的念著落霞關征兵的榜文,年輕人攥著拳頭臉色漲紅,看著百夫長的眼裡都是激動的光,剩下的人回頭看著城墻上飄動的旗和墻上破碎的軍貼,什麼都沒說。   朱二老板和老乞丐在送行的人之前就哼唱起了,模糊不清的小曲,蒼老沙啞,帶著滿天的黃沙和情誼混著女眷的歌,飄出了城。   他們兩個靠在酒肆的門前,坐在門檻上,你一句我一句的聊了很久,視財如命的朱二老板一次次給老乞丐倒著酒,直到兩人宿醉,將兩碗酒倒在了門前。   “咣啷”兩聲,城中的聲音漸漸靜下。   青樓掌燈,女子咿呀咿呀的唱著。   香幃風動花入樓,高調鳴箏緩夜愁。   腸斷關山不解說,依依殘月下簾鉤。   黑狗的身影在黃昏裡拖的很長很長,像一匹老馬,垂著頭,伴著月光伏在了樹下。   屋中老獵戶和妻子說著夜話,老獵戶年歲以高,運氣不錯的沒被寫上征兵的軍貼,成為了村中少數的幾個男人。   另一屋少女仍未睡,借著月色和燭火,寫著一首詩,那是她前幾日進城時記下的。   白馬金鞍從武皇,旌旗十萬宿長楊。   樓頭小婦鳴箏坐,遙見飛塵入建章。   馳道楊花滿禦溝,紅妝縵綰上青樓。   金章紫綬千餘騎,夫婿朝回初拜侯。   她懂什麼意思,她覺得這詩不適合她。   她的心上人不是將軍,隻是個書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