結界外的沖撞聲逐漸弱了下去，卡薩辛終於支撐不住收回了一隻手，結界從頂端開始向下碎裂，原本覆蓋在結界外部的大雪一時間沒有支撐點，跌落在三人的身上。 　　亥貝感到雙眼稍微舒適了一些，他想起伴隨剛剛那陣疼痛而來的還有一段陌生的畫麵，在一片茫茫白雪中，一位手執朽木權杖的長發老者緩緩向他走來。會是誰呢？亥貝心想著，想向四周望一望卻無法睜開眼，強烈的光芒刺得他頭暈，他將手遮擋在眉上，緩緩將雙眼睜開一道縫隙。 　　諸塞撥開頭發上的雪，艱難地扶著亥貝起身，轉頭朝卡薩辛的方向走去。 　　吟唱般的聲音早已經消失，卡薩辛注意到碎裂的結界周圍，雪在一點點地褪去，一陣陣遙遠的坍塌聲之後，是三人緊密而急促的呼吸。 　　“好像...有什麼人？”亥貝指向城門的方向。 　　摻雜著雪的風將人的視線也模糊起來，諸塞緩緩向大門的方向走去，雙目無神，手臂下垂，隻是拖著兩條腿麻木地前進，全然不顧背後叫喊著讓他停下的二人，像極了一具屍體，城門口一位手執權杖的白發老人捋著發尾，朝諸塞投去了贊許的目光。 　　亥貝擔心地想要上前抓住諸塞的手，卻被一股無形的力量固定在原地，動彈不了，卡薩辛看向那位白發老人，微微頷首，“族長。” 　　諸塞猛地向前踉蹌了一下，一頭栽在雪水中，繼而驚慌地爬起身，他離麵前的老人隻有幾步遠，嚇得直往後退，“你...你為什麼要這樣對我？” 　　“我聽說，”老人放下手中的發絲捋了又捋，“你們從無冕之境來。”又轉頭望著亥貝，解開了束縛著他的法術，“孩子，你是暗崖的人。” 　　亥貝剛想開口，老人的身影便被風雪覆蓋住，隨後出現在亥貝麵前，直直盯著亥貝的雙眼，“我叫人去暗崖請你們的大長老來。”他頓了頓，“還沒有收到暗崖的回應。” 　　“阿奶已經死了。”亥貝麵色平靜，抬眼望著老人，“聽說夢墟可以掌控時間，我們沒有惡意，隻想知道究竟是誰殺了她，暗崖如今是什麼樣的情境以及...”他瞥向卡薩辛。 　　“有人打破了預言...黑羊族長。”卡薩辛走向諸塞的身邊扶住了他。 　　日輪城的入口與出口都是這座城門，在雪中看起來像石雕一樣，孤獨地佇立在那裡，任憑風雪將它吹得搖搖欲墜。但它也並不會坍塌，黑羊部族的人用法力將它禁錮在那裡，隻是起到一個標識的作用，除此之外再無其它，而擁有強大法術力量的結界才是日輪城真正的入口，需要法力強大的黑羊族人作為引導才能打開。 　　黑羊族長將權杖舉起，嘴裡念著三人聽不懂的咒語，手杖憑空打了個大圈，才徐徐回到老人的手上，周圍被一片黑暗覆蓋，安靜得讓亥貝驚覺到自己的心跳聲也徘徊在耳邊。這片黑暗持續了很長一段時間，期間星星點點的光亮都沒有，三人默契地沒有出聲，隻是靜靜地站立在那裡，等待著黑暗的最後一次長鳴。 　　恍惚間天已經大亮，原本覆蓋了茫茫白雪的地方變換成了城邦繁華的街道，來來往往的行人間摻雜著叫賣聲，亥貝對眼前的景象感到熟悉，伴隨著莫名的親近，令他想到過去在暗崖的日子，也是這樣漫無目的的隨和。 　　“你們要去夢墟，我可以為你們介紹引路人。”族長麵色溫和，與方才在結界外的神情全然不同，他望著亥貝的雙眼，既驚喜又懊惱，大約是想到了某位故人，“這副金瞳應該是參城的那位大貴族交換給你的吧。” 　　“是...不過，我並沒有阿奶的能力，我隻是一個普通人，這副金瞳對我而言...其實並沒有什麼作用。”亥貝低下了頭，手指不斷與衣角糾纏著。 　　“你的血脈就是你最大的能力，孩子。”族長將手掌覆蓋在亥貝的雙眼之上，隱隱透出些許金光，“金瞳有金瞳的力量，你也有屬於你自己的力量，金瞳可以幫助你，但它永遠無法替代你，即便你隻是個普通人。” 　　亥貝感覺到自己的雙眼幾乎快要與眼眶分離開來，這樣異常的真實感即便是鬼車與他交換雙眼時也沒能刺激到他，而此刻的他卻隻想將雙眼緊閉起來，他胡亂摸索著前方的道路，一邊小心揉捏著眼角的皮膚，顯得非常痛苦。 　　諸塞想要上前去攙扶他，卻被卡薩辛攔了下來，“想要得到金瞳的幫助，這就是他的必經之路。” 　　族長贊許地朝卡薩辛點了點頭，諸塞訝異之餘也隻好聽從二人的話，不忍心看到亥貝如今的模樣，隻好悻悻地背過身去。 　　亥貝猛地摔倒在地上，四周的行人仿佛見怪不怪一般地繞過了他，灼燒的疼痛感使他直不起身，他蜷縮成一團，拚命地大叫，過往的回憶與從未見過的場景如同永無止境的走馬燈一般在他的身體裡演繹起來，悲憫與憤慨，喜樂與哀傷接踵而至，莫名爆發的情緒讓他如同一顆石子一般朝著無盡的深淵下墜。 　　下墜。 　　他在那深淵裡看見了白雪中黑發羊角的少年，帶著鄙夷的神情望向他的雙眼，看見了火光四起的陌生城邦，四處逃竄的獸人與半妖，他看見了整片斯芬克斯大陸的藍圖，像一張普普通通的羊皮紙一樣掛在自己的麵前。他想逃離，卻完全無法和這陣失重相抗衡，他看見了阿奶，看見了陌生女人，看見了無冕之境的叢林與暗崖夜晚的微光。 　　亥貝暈了過去，渾身失去力氣倒在小路邊，諸塞上前將他背起，族長指著小路背後的通道，示意他們往更深處走去。 　　黑羊族長的居所有些簡陋，與普通族人的居所並無二異，甚至要更加破舊一些，墻壁上掛滿了黑羊部族的紋章圖樣，角落裡堆積著瓶瓶罐罐，還有幾株諸塞無比熟悉的藥草。 　　族長示意諸塞將亥貝安置在草席上便離開了，找書苑 www.zhaoｓhuｙuan.com 諸塞滿腹疑問得不到解答，隻能將求助的目光投向卡薩辛。 　　“我知道你很擔心他，看起來你們的關係似乎很好，和我逃亡路上遇見的一些所謂的朋友並不一樣。”卡薩辛安慰道，“我很難為你解答什麼，但至少目前，我可以向你保證，黑羊部族是一個安全的地方。” 　　“我明白你的意思，隻不過...”諸塞垂下了眼，目光掃過亥貝仍然痛苦不堪的神情，別過頭去，“我有許多朋友，亥貝是與我最不相像的那一個，他比我勇敢許多，卻仍然願意依靠我，相信我。” 　　“諸塞，亥貝一定非常驕傲有你這樣的朋友。” 　　“我的意思是，我隱瞞了他，關於金絲傳音的事，我刪去了某些部分。”諸塞自責地閉上了雙眼，“實際上那天，暗崖死去的不僅僅是大長老一個人，而是，整個暗崖的通靈者...全部都被...屠殺殆盡。” 　　族長在門外靜靜地聽著他們的對話，他有些無措地交叉著雙手，眼眸裡氤氳著水汽，日輪城的風雪貫穿著日復一日的寒冬，像極了他初次離開塞克北域時的那天，而那之後的每一天，都令他的回憶更加深刻。 　　孩子們的話使族長不得不重新審視雪藏人一族被殘忍屠殺的其它可能性，他向著不遠處的結界邊際又施加了一道禁錮術，腦海中浮現出內戰時的新神降生之說，可新神尚未降生，斯芬克斯大陸的和平不該被打破，做出這一切的究竟是誰呢？ 　　“他叫做坎那嗎？族長。”耳邊傳來亥貝虛弱的聲音，“黑發黑瞳的，那位少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