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往夢墟的路格外冷,風雪越往前越劇烈,三人裹著從日輪城帶出來的毛毯,攙扶著向前,看似溫暖的毛毯隻能將熱量裹挾在內部,而露出的皮膚早已凍得通紅,諸塞盡力地將腫脹的手指往毯子內藏,無奈出城時為了方便而多裝的幾瓶藥水,非得拎起箱子才能保持平衡,卡薩辛看起來便輕鬆了許多,或許是本身法力強大的緣故,她能夠在身體周圍建立屏障結界,隻不過這結界僅僅能抵禦些許的冷風,她還是被凍得瑟瑟發抖,將脖子堪堪縮在了毛毯裡,隻露出了一雙漆黑的眼睛,顯得周圍更加亮堂。 亥貝顫抖著將睫毛上凝結的霜輕輕擦去,望不到邊的長路令他心生畏懼,他實際上有些想要退縮了,不禁考慮起曾經讀過的那些話本,“不知道那些劇裡的主角究竟是怎樣堅持下來的。” “哥哥,我的木鞋丟了。” 三人齊刷刷地愣在原地,卡薩辛幾乎是下意識的將結界建立起來,警惕地環顧四周,空無一人的雪地中除了風雪聲再無其他。 “剛剛,是不是有個孩子的聲音?”還是諸塞打破了沉默,他原以為是自己因為太過寒冷而產生了幻聽,卻在看見卡薩辛的結界時迅速意識到了什麼,“木鞋?” “哥哥,我的木鞋丟了。” 聲音像是突然間從背後出現,亥貝直覺後頸一涼,渾身起了雞皮疙瘩,默默向卡薩辛的方向緩緩移動著,連帶著諸塞也慌張了起來,一把抓緊了卡薩辛的手,風的呼嘯聲緊了又緊,卡薩辛努力地往遠處望,直到眼睛酸楚也沒能望見一個人影,結界的支撐十分牢固,三人卻愈發地困倦,在寒冷中不斷聽見孩子的聲音回蕩在耳邊,終於支撐不住,緊挨著昏倒了下去。 卡薩辛回過神來時已身處一處自己從未見過的神邸,房梁上掛滿了紅色的綢緞,緞帶底部直直朝下墜著各式各樣的符紙,寫著自己看不懂的文字,神邸正中央供著一處小小的宮殿,大殿正上方懸浮著雲,朝殿內下著雨,雷電交雜在其中,大殿內卻全然沒有潮濕的痕跡。 “給了你多少天的時間,為什麼背不完藥草學?”殿內響起女性慍惱的聲音,從邊角處拎著一個瘦弱孩子後頸的衣服朝柱子旁重重地砸去,“真是給我們法咒師一族丟臉啊,諸塞。” 卡薩辛怔了幾秒,諸塞?這裡是...諸塞的回憶嗎? 一陣重擊在腦後,卡薩辛眼前一片漆黑,卻忽然間沒了疼痛感,再次擁有視覺時置身於神邸的入口,濃霧覆蓋住了前後的路,耳邊回蕩著大殿內女人的話,一次又一次地質問著,“為什麼背不完草藥學?” 兒時的諸塞突然出現在卡薩辛麵前,將她嚇了一跳,湊近看他比起剛才戲劇一般的形象要羸弱得多,身上的外衣明顯比起成年的諸塞更加華麗,皮膚白皙透紅,如果沒有聽到這個名字,卡薩辛幾乎不會認為他就是諸塞。 “草藥學,草藥學,整天就是草藥學。”兒時的諸塞嘴裡嘟嘟囔囔,一頭金發厚實而光亮,額前的碎發蓋住了一雙透著光的水藍色眸子,小巧粉紅的薄唇一張一合,“蜥蜴肉...馬兜鈴...什麼瀝青...” 霧突然間濃了起來,伴隨著整個神邸上方的天色都陰沉了下來,卡薩辛隨時準備著釋放保護自己的結界,她完全看不清周圍的任何事物,小心翼翼地將手掌縮回自己能見的範圍內。 “為什麼背不完草藥學!” 女人的聲音再次響起,相較之前的聽起來更加憤怒了些,一張扭曲的臉在霧裡若隱若現,卡薩辛輕撫了胸口,盡量使過速的心跳平復一些,隨後輕聲問道,“你是誰?” 每個人的成長都似乎需要一些契機,卡薩辛如今摸清了這裡的世界大概是真實世界之外的某種幻境,她想起自己實際上應該是同諸塞與亥貝正在前往夢墟的雪域路上,不該被困在這樣的幻境中,而這看似諸塞回憶的幻境大約是因為他們三人結伴而行,因此相互迷惑罷了,想到這裡卡薩辛又大膽了些,朝著周圍質問起來,“你想要什麼?” 諸塞昏昏默默起身時迎來一陣耳鳴,他猛地捂住耳朵,一下子睜開了眼,突如其來的光亮令他無法適應,眼睛瞇成了一道縫,恍惚間有哭鬧聲傳來,再回神時已經身處茂密的深林中,周圍是幾座破敗的木屋,木屋門前一口廢棄的水井,纏繞著乾枯的匍匐枝,一旁卻十分不合時宜地生長出一叢鮮紅的朱瑾。 “你沒有這個天賦。”蒼老而有力的聲音從井中傳出。 諸塞探頭去看,井邊的匍匐枝驟然間生長了起來,往井下蔓延去,耳邊是呼嘯的風聲,與雪地裡的並無二異。諸塞睜眼時便覺得這裡像極了暗崖,這樣的念頭一直持續到他聽見了亥貝的嗚咽。 準確地說,應該是兒時的亥貝,在幽深的井底。 “阿奶,其他的通靈者多多少少都能看見幾天之後的預言了,而我什麼都看不到,我也是通靈者,我也努力地鍛煉過了,我有天賦,我有天賦的。”亥貝的聲音聽上去逐漸激動了起來。 “通靈者需要涅槃才能獲得成就,我們深受世俗的束縛與折磨,而你,亥貝,你甚至連自身的負麵情感都無法控製,你沒有這個天賦。” 諸塞幾乎可以想象得到亥貝小小的身體在那座陰暗的枯井,會以什麼樣的姿勢環抱自己並顫抖,他們幼年相識,便是歸功於通靈者一族所謂的天賦論,將幼年的亥貝送到古法咒寨落修養,一待就是好幾年,這樣脆弱的亥貝,在他的記憶最深處,見了又見。 諸塞沒有任何多餘的考慮,在那個蒼老的聲音重復著天賦相關話語的同時,徑直朝著枯井底跳了下去,他從未感受過如此漫長的墜落,向著無盡的深淵而去,如果真的要說自己跳進枯井是要找到兒時的亥貝說些什麼的話,諸塞實際上沒有任何想法,也並未組織什麼語言。 他大約隻是想見到亥貝,抱一抱他,僅此而已。 醒來時已經在來時的雪地之中,周圍仍然是卡薩辛的結界,抵禦著外部肆虐的風雪,冷風使得諸塞驟然間清醒過來,剛才發生的事好像一場夢境一般,他晃了晃身邊雙眼緊閉的卡薩辛,找書苑www.zhaoshuyuan.com又試探了下亥貝滿是冷汗的額頭。 “在這樣的雪地裡睡著,大概會死去吧。”諸塞喃喃自語道。 “不會的,夢墟的人做事也講究張弛有度。” 嗤笑的聲音從耳邊傳來,諸塞後背一涼,猛地回過頭,少年帶著邪氣的笑顏便橫在他麵前,烏黑的碎發被雪色襯得發光,漆黑的羊角幾乎快貼到諸塞的眼瞼,雙手插在外衣的布兜裡,看似輕快活潑,眼中卻沒有任何情緒。 “你也是黑羊部族的人。”諸塞努力使自己的情緒平復下來,望著少年橫向的瞳孔詢問道,“你就是坎那嗎?” “老族長還真是什麼都願意和外人說。”坎那收起了假笑,起身居高臨下地望著諸塞,“帶上他們倆,我答應了老族長要領著你們平安地到達夢墟,在那之前還沒能醒來,你們這次進入夢墟的權力就算作廢了,這條路得重新來過。”坎那回頭指了指諸塞三人已經走過的路,“包括這次測試。” 諸塞這才想到剛才自己以為的夢境,竟然是夢墟的測試,但他並不知道自己醒來的契機究竟是什麼,如果是跳下那口枯井... “別想了,把人帶上。”坎那自顧自地將卡薩辛一把背起,諸塞有些惱火,想要上前攔住,卻又被坎那狠狠瞪了一眼,“想去夢墟就快點,我可沒有那麼多時間被你們這些沒用的東西浪費。” 諸塞悻悻地將亥貝扶起,一手環住腰,向前艱難地走著,緩緩踏出了卡薩辛的結界。 “末世的審判...時代的...終結” 可惜諸塞忽略了亥貝輕聲的囈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