亥貝的麵前豎立著一座高聳入雲的石碑，四周是振聾發聵的長鳴鐘聲，他睜開眼，石碑上刻著十三隻眼睛，正中也是最上麵的那隻半瞇著，隱隱露出暗紅色的眼球，左右轉動著。 　　亥貝從未到過神域，無論是塞克北域的神域或是舊神屬地的邊境，都是當初大長老明令禁止他去往的地方，不如說，大長老不許他離開無冕之境，將一道又一道的枷鎖加在他的肩膀之上，狠狠地勒住了他的脖頸，以愛之名小心翼翼地保護著他，他從未受到過任何傷害，相對的，也對外界的事情一概不知。 　　“如果諸塞在這裡，應該能知道這些都是什麼吧。”亥貝掏了掏右耳，忍不住抖著腦袋，褐色的頭發被雲端的光亮映射得發紅，他盯著那隻暗紅的眼球，“我記得...我還在去往夢墟的路上。” 　　亥貝伸出手，向著石碑的位置探去，越接近便越遙遠，像是有一道無形的傳送帶阻擋著亥貝前去的路，將他往後拉扯著。 　　“新神即將誕生，舊神必將死亡。” 　　這空洞的低喃聲來自四麵八方，又好像就在亥貝的頭腦中，他忍不住想要弄清楚聲音的來源，因此四處張望著。 　　在那石碑背後，站立著一位身形嬌小的紅發少女，一雙烏黑的眼眸直勾勾地盯著那塊石碑，正要伸手去觸碰，卻又想到了什麼一般地縮回了手，悻悻地站在原地，將本就破爛不堪地長衫不停絞亂又放下。 　　亥貝驚覺眼前的少女與卡薩辛竟然如此相似，他大約能夠猜到自己如今身處在某種幻境之中，而麵前的少女恰好是幼年時期的卡薩辛。 　　可他並不想過去打招呼，並不想了解有關卡薩辛那悲慘童年的任何一件事，他如今隻想從這幻境之中脫身，去夢墟，去繼續他雪域上的遠行，因此在卡薩辛柔弱的身影被兩個高大而虛無的影子拖著帶走時，亥貝隻選擇了閉眼，而後回過頭，朝更深的幻境處走去。 　　卡薩辛醒來時發覺自己正在一位陌生少年的背上，她用法術結界狠狠地將少年彈開了幾米之外，做好了隨時與對方戰鬥的準備，在原地大口呼吸著，直勾勾瞪著坎那的雙眼。 　　“看來你們真的是很好的同伴呀。”坎那調笑著，雙手枕在腦後，語氣略有不屑，“既然能夠醒來就說明通過了夢墟的測試，我倒是也沒那麼願意背你，自己走吧。”說罷頭也不回地向前邁去。 　　“他就是坎那。”諸塞朝著卡薩辛比劃了一下額頭上羊角的形狀，卡薩辛心領神會間，也看到了在諸塞背上沉睡著的，麵色痛苦的亥貝，諸塞見狀安慰道，“沒事的，隻要通過了夢墟的測試，就相當於拿到了進入夢墟的入場券，我們都能去到那裡的。”又彎了彎眉眼，上前扯住了卡薩辛的衣袖，“你是，怎麼走出幻境的呢...是有關於我的幻境嗎？” 　　“我見到了幼年時期的你，在某個神邸的入口，”卡薩辛淡淡望了諸塞一眼，開口道，“沒什麼。” 　　諸塞大概能夠猜到，幼年時期的自己在母親的壓力下學習有關於法咒師一族的一切，他被逼迫著背誦草藥學，被逼迫著學習治療傷患的各種法術，僅僅隻是因為那個莫須有的，“長老的繼承人”名號，便失去了所有同齡人都有的時光。 　　因此卡薩辛的沉默令他不禁回憶起了自己兒時的日子，在古法咒寨落的神邸中，自己被母親拎著後頸的衣服，用桃枝一下一下地抽在背後，被血浸透了衣衫，被藥草封住了喉嚨，那些不能哭，也不能停下腳步的日子。 　　“其實你見到我時，隻要給我一個擁抱就可以了，我要的從來就不多。”諸塞諂笑起來，低頭望著卡薩辛幽深的雙眼。 　　卡薩辛沒有再說話，冷著臉將外袍又裹緊了一些，大約是因為測試已經結束了大半的緣故，周圍的風雪剎那間小了許多，卡薩辛也不必再多耗費法術去維持結界，長嘆了一口氣，追上了坎那的腳步。 　　她從來不相信這世界上有關於朋友或羈絆的任何解釋，對於她來說，自己一直都是一個人在這片大陸上茍活，她想要變得更強大，將從前被追殺，被迫逃亡的日子拋之腦後，她想要一個完完全全獨立的人格和人生，再也不是哪兩個種族間的所謂“混血法師”了。 　　風雪愈往前愈小，連著風聲也不再駭人，天光大亮，襯著周圍的雪色都更加明亮，坎那的眼神顯得有些不耐煩，望向諸塞背上的亥貝，嘖了一聲，緊接著上前往亥貝的背後狠狠拍了一巴掌，“這家夥怎麼還沒醒？” 　　諸塞有些吃驚於坎那毫無顧忌的做法，後退了一大步，又將卡薩辛扯到自己身邊，“你這是要做什麼！”說著將亥貝朝上背了些，“你自己也知道他還身在幻境中，拍又拍不醒，非要出這口氣嗎？” 　　“夢墟，夢墟就要到了，我之前就告訴過你的，到夢墟以前還沒能醒來，這次進入夢墟的權力可就算作廢了啊，別怪我沒提醒過你！”坎那狠狠地瞪了諸塞一眼，“要我來幫忙，到時候白忙一場，我饒不了你。” 　　而此刻，幻境中的亥貝正處於一片完全的黑暗之中，伸手不見五指，他定了定神，強行壓抑著不住發抖的身體和愈發強烈的心跳，他能夠感受到剛才看見的石碑已經距離自己很遠了，便在黑暗中摸索著，妄圖找到一條出去的路。 　　“哥哥，我的木鞋丟了。” 　　幼小而熟悉的聲音在亥貝的耳邊徘徊著，仿佛幽靈一般刺激著他的神經，亥貝忍不住咽了口口水，收回了向四周探去的雙手，輕聲問道，“你是誰？” 　　“哥哥，我的木鞋丟了。” 　　這聲音沒有給亥貝他想要的答案，隻是聽上去離得遠了些，亥貝畏懼這聲音，思緒卻一下子被拉到了雪地裡那三人朝著夢墟前進的場景，他再也沒有辦法說服自己摸索出路，隻能強忍著恐懼，跟著這幼小聲音的方向前進。 　　他自己也不清楚究竟過去了多久，回過神來時隻意識到自己早已經口乾舌燥，額頭上往外冒著細密的汗水，找書苑 wｗw.ｚhａｏｓhuyｕan.coｍ 而此刻周身的黑暗似乎弱了下去，他最起碼能夠看見自己的雙手了，亥貝揉了揉眼睛，將腳尖向前探去。 　　一雙小手不知道從什麼方向而來，突然間抱住了他的右腿，亥貝整個人向下一沉，渾身冰涼，驚恐地望著自己的右腿。 　　紅發黑瞳的孩子？這是剛才石碑下，幼年的卡薩辛嗎？ 　　亥貝心下想著，小手的主人已經在手中匯聚起了法力，嘴角壓抑不住地邪笑，舌頭向外伸去又收回，直勾勾地盯著亥貝的雙眼，“哥哥，我的木鞋丟了。” 　　“卡薩辛！”亥貝緊閉雙眼，內心的恐懼與憤怒交加，一腳踹在了幼年卡薩辛的肚子上，將她踢得老遠，微弱的聲音消失在黑暗裡，亥貝顫抖著蹲下，雙手環抱住自己的雙肩，“對不起，對不起。” 　　“你要做末世的審判者，要成為這個時代的終結。”大約是來時石碑的方向，遠遠地傳來了空靈的聲音，亥貝不敢睜眼，隻能將頭壓得更低。 　　諸塞感到身後的人動了動，而此刻麵前就是夢墟的入口，他望向坎那的方向，見坎那對著毫無反映的夢墟入口嘆了口氣，隻得無奈地將亥貝放下。 　　“鏡正在等你們。”說話的人便是夢墟的守門人，她渾身接近透明，像是一團虛無的氣體漂浮在空中，居高臨下地望著幾人，“你們通過測試了。” 　　諸塞驚喜地回頭，亥貝正將眼睛瞇成一道縫，抵擋著突如其來的光亮，他大口喘著氣，雙手撐地，沒敢回應諸塞的目光。 　　“拯救過去，或是與過去毫不相悖，”守門人接著開口，“也算做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