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有人應門。 透過別墅淺紅色的窗簾,可以看到裡麵亮著燈。陳筱又按了幾次門鈴,沒有任何回應。 她給別墅的座機打電話,聽到裡麵傳來長久的響鈴聲,直到自動掛斷也無人接聽。 委托人自稱撞鬼後消失,在這麼多年接手過的事件裡也不是沒發生過。陳筱十分冷靜地從包裡掏出繩索,向上拋掛在別墅旁的大樹上,熟練地引繩上樹,然後雙腿夾著繩索,腰部發力踩著繩子往上爬。 車裡幾個警察不是頭一回和陳筱打交道,但每次看到這女孩乾練的身手還是嘖嘖贊嘆。 “張哥,小陳是個當警察的好苗子啊,她是不是明年高考來著,有沒有意向讀本省的公安大學。” 張哥聞言嗤笑一聲:“小陳那年級第一的成績,妥妥的A大好苗子,還想讓人給你當學妹。” 第一次聽說這事的小警察目瞪口呆,看著陳筱跳上空調外機的動作更多了敬畏和擔心。 “小陳要不然還是別摻和這些危險的事了,這麼聰明的腦子摔壞了怎麼辦。” “他們術士保命的法子多,你別瞎操心,而且人小陳也不隻是為了掙錢,她還是很有正義感的。” 陳筱不知道車裡張哥正在贊揚她,她神情嚴肅地爬上房頂。周顥把天窗鎖好了,這種鎖比較原始,陳筱用細鐵絲伸進天窗縫隙裡一勾,輕易就把鎖打開了。 等事情告一段落,她得提醒周顥把家裡鎖都換成防盜鎖才行,否則太容易被賊得手。陳筱跳進天窗,來到雜物間。順著樓梯來到二樓。 二樓所有房間的燈都亮著,淺黃色燈光落在乾凈到能反光的棕紅色木地板上,陳筱默念了句抱歉,運動鞋踩上地板,小心翼翼打開遊戲室的門。 房間裡一整套的直播設備,電競椅後立著巨大的黑色幕布,打光設備和麥克風看上去都價格不菲。陳筱明白過來周顥的職業原來是做遊戲主播。 直播似乎正在進行,陳筱湊到電腦前,看見觀看人數有兩千多,她的臉出現在攝像頭裡那一刻,評論欄飛速刷新,快到幾乎出現殘影。 出現最多的評論是: “女孩子???” “女朋友出現了??” “看著年紀好小,是妹妹吧。” 陳筱環視一眼房間,沒看見周顥的影子,乾脆問觀眾周顥去了哪裡。 “主播說去趟衛生間,這都半小時了還沒回來,妹妹你代播吧。” 屏幕上正在進行的遊戲是今年剛發售的一款著名恐怖遊戲,遊戲製作人在術士當中也算有名,打著恐怖遊戲的名號,順帶科普了許多驅邪小知識,年初的術士大會這人獲得了表彰,因此陳筱這種對遊戲一竅不通的人也聽說過這款遊戲的名號。 她搖搖頭:“我去找人回來。” 說著走出這個房間,朝廁所走去。 別墅大體是暖色調的裝修,衛生間也通鋪紅色法式地磚,每兩塊拚接在一起組成一個奶黃色的菱形,半墻設計,同樣是復古紅與暖黃色的撞色,以拱形門為分界線做了乾濕分離,浴缸在拱形門裡,裝滿了血紅色的液體。 陳筱的思緒迅速從裝修設計跳回降妖除魔。 她嘟囔著以後少看論壇裡無關緊要的裝修帖子,走到浴缸邊,裡頭沒人,浴缸裡的紅色液體隻是紅色浴鹽融化後形成的,清澈清爽。 周顥究竟去了哪裡? 她思考著,樓下的座機突然響了。 誰會在這個時候打電話?周顥還是許菲菲? 陳筱轉身想要下去接電話,才踏上樓梯轉角,鈴聲戛然而止——電話被人接起了。 她從轉角處彎下身子去看一樓,為了不被發現,站在樓梯上幾乎是半倒立著在觀察,隻露出一雙眼睛。整個世界旋轉近180°,白色天花板上璀璨的水晶吊燈,每一個燈珠的橫截麵都反射出萬千道如水的清澈流光。 她被強光刺激得閉了閉眼,聽見熟悉的女性聲音在低低地笑。 “我找到了。” 電話另一頭的聲音在寂靜的環境裡隱約傳出,電流的影響下難以分辨聲線:“回來吧。” 許菲菲溫柔地回答:“我會成功的,我找到了更合適的。” 說完,她掛了電話。許菲菲的身量比起在下水道看到時高了許多,穿著暗紅色的魚尾長裙,赤腳站在地毯上,呈現出成年女性特有的高挑和豐滿。 她披散著標誌性的黑色長發,緩慢轉過頭,看向樓梯轉角處——那裡空無一人。 廚房的水燒開了,蒸汽冒出發出尖銳的鳴笛聲,許菲菲勾起一抹笑容,步履愉悅地進入廚房,隨手關上門。 客廳的掛鐘不停歇地走動。巨大的白色表盤上,時針與分針是黑色的,唯有秒針是紅色,嘀嗒嘀嗒地震顫,與下水道水滴落下的聲音如出一轍,更加急促,用力如同瀕死者垂死掙紮。 陳筱從樓梯悄然走下來,穿了許多年已經泛黃的運動鞋踩在許菲菲方才踩過的羊絨地毯上,對著座機上翻通話記錄。 「0000-0000000」 一通無法查詢來源的鬼來電。 她打開大門,沉重的木門轉動難免發出聲響,但許菲菲在廚房裡,哼唱節奏舒緩的不知名歌曲,菜刀似乎正在剁肉,一下又一下砍在菜板上,發出砰砰的巨響,並不在意外界的聲響。 陳筱站在門口,夜裡的寒風吹進玄關,她冷得打了個哆嗦,拉起衣領,對著竊聽器說:“我好像頭有點痛……” 張哥帶著三個隊員聽到這句話,沒有任何遲疑迅速下車朝別墅靠近,每個人手中都拿著槍,看到大門口的陳筱時,張哥露出錯愕的表情。 他們把槍口對準陳筱。 “許菲菲,陳筱呢?” 江城一中不允許女生留長發,陳筱的頭發才剛到脖頸處,她低頭,發現自己不知什麼時候多了一頭發梢蜷曲的長發。 她試圖辯解,剛一開口就發現自己聲線變了,但她依舊說了下去:“我是……行吧我就是許菲菲。” 又是幻境,顯然在幻境中她變成了許菲菲的模樣,在張哥他們眼中,甚至在自己眼中,她現在就是許菲菲。 她一向討厭這種玩盜夢空間的,真真假假虛虛實實,與其費盡口舌和別人解釋,不如將錯就錯。 “你們拿槍指著我乾什麼!”陳筱頂著許菲菲的臉怒罵,“讓我看看你們警號是多少,無緣無故私闖民宅還直接拔槍,有你們這麼為人民服務的嗎?!信不信我投訴你們!” 四個人覺得這話不像女鬼能說出口的,遲疑地放下武器,張哥小心翼翼上前出示自己的警官證:“是這樣的許小姐,我們接到了一通求救電話,有個叫陳筱的女孩在你家裡打電話,說她遭遇了危險,您方便我們進去看看嗎?” 陳筱雙手抱胸:“那個裝神弄鬼的驅魔大師?這年頭一個丫頭片子都敢出來招搖撞騙了,她現在在廚房呢,你們隨意。” 張哥朝隊友揮手,其中一個跟他進入別墅,另外兩個站在門口盯住“許菲菲”。 他們拉開廚房門。 “陳筱”背對他們,一隻手拿著長勺在鍋裡不斷攪拌。 張哥對事情的發展方向摸不著頭腦,湊近去拍“陳筱”的肩膀,“陳筱”轉過頭,開心地笑了笑:“張哥,我幫菲菲姐熬湯呢。” “你什麼情況,怎麼菲菲姐都喊上了?” “就是個誤會,張哥,許菲菲就是個普通人,那個鬼估計就是隨便變成了個見過的人的樣子。” “那你喊頭疼乾嘛?溜我們呢。” “這不是喊你們過來確認許菲菲沒問題嘛,沒啥我們今天撤退好了,也都累了。” “陳筱”關掉灶火,沾水的雙手在衛衣上擦乾,拉著張哥往外走。 真正的陳筱站在門口,保持著抱胸的姿勢,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無表情地看著“陳筱”:“要走了?” “陳筱”沖她微笑:“今天打擾你了,菲菲姐,再見。” 陳筱嗬嗬一聲:“回頭見。” 四人帶著“陳筱”離開,陳筱站在別墅門口,看見張哥手放在身後比了個讓她注意安全的手勢,低頭輕聲回復:“Roger。” 人類是依賴視覺的動物,哪怕有許多不合常理之處,他們依舊會傾向於相信自己親眼看到的東西。這也是那個怪物能夠取代許菲菲一段時間的原因。 但許菲菲的社會關係十分復雜。她有家庭,有熟悉她的父母和朋友,有事業,她是一個被現代社會塑造成型的精英女性,她的處事手段和行事風格很難被模仿。至少對於一個想要變成人的怪物來說太難了。 而陳筱不一樣。她無父無母,沒有來往密切的朋友,社會經驗與一張白紙差不多,等明年九月一到,還要奔赴一個新的城市,從零開始重新建立社會關係。除去家裡有隻剛認識半天的貓妖以外,現在的陳筱幾乎不需要和任何人打交道。 如果一個東西想要變成人,獲得最大的身為人的自由,陳筱這個選擇恐怕能擊敗全球90%的人類。她是那個怪物當下的最優解。 她剛才試了試,知道自己已經走不出這個別墅了。 明亮的客廳裡,有許多光線照不到的死角。沙發後,茶幾下,墻角,門後,陰影蠢蠢欲動。 陳筱嘆氣,把身上長裙的裙尾撕開,隻留到大腿中間的長度,擺出打架的架勢,輕蔑地開口。 “一起上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