腥臭之風壓得眾人抬不起頭，子喚的手腳終於靈活起來，護住了惶然無措的弋。 　　祭禮似乎是被打斷了，隱隱可以看見老聃的棺槨在湖麵的波濤中隨波逐流。 　　子喚無暇整理現狀，隻能不斷向四下探尋。 　　如果“她”此時改變了心意，那麼兩人或許還有一線生機！ 　　然而饕餮吞噬的空間越來越大，石臺上的舞者和仆從已經被它吸入口中的黑洞，眼看二人馬上也要支撐不住。 　　倏忽之間，巨大的黑影自水中暴起，一口吞下了載著棺槨的小舟，隨後扼住了饕餮的咽喉，激起的巨浪徹底拍翻了岸邊的亭臺，在日光下映出道道彩虹。 　　若非整個湖岸像套索一般束縛著它的爪鱗，恐怕頃刻間那黑影已一飛沖天。 　　應龍處南極，殺蚩尤與誇父，不得復上，故下數旱。旱而為應龍之狀，乃得大雨。——《山海經·大荒東經》 　　那自深潭之中探出的巨大頭顱、如明黃色湖泊般的眼瞳、遮天的雙翼，正是昔日幫助黃帝部落大敗蚩尤-誇父聯軍的天神應龍。 　　饕餮吃痛連連退後，頃刻間地動山搖。 　　應龍想要乘勝追擊，卻被深譚困住，隻能仰首長吟。 　　龍吟聲響徹天地，子喚無力再顧忌其他，隻覺得頭暈目眩，喉頭生甜，兩耳一陣溫熱，似乎被擊穿了耳膜。饕餮則在正麵結結實實地領教了龍吟的威壓，化作蝗蟲般的黑煙散去了。 　　腥風消散，原本墨綠幽邃的山穀此刻一副殘敗景象。北方的太陽似乎忌憚著應龍的偉力，早已不見影蹤。 　　應龍垂首。 　　“偽神之嗣，叨擾本尊所為何事。” 　　那巨聲如同響徹天地，又好像隻在神魂之中回蕩。 　　子喚堪堪抬起頭，思緒煩亂，不知從何作答，卻感覺懷中一輕，師弟弋業已不省人事，似乎已經斷了生機。 　　一場祭禮，不僅招來了紫薇上帝注目，兇獸饕餮作亂，葬送了師父和師弟，最終僅僅是喚醒了舊帝的眷屬。 　　子喚一言不發，心中已是萬念俱灰。 　　應龍似乎有所感應，再度洪聲道。 　　“汝等雖有天命在身，卻非帝王之姿；軒轅氏大勢已去，本尊也早在逐鹿耗盡神力，無力再與那竊據的玄鳥爭鬥。” 　　“雖然不知汝等是憑何等犧牲喚醒本尊，時勢變易，那玄鳥命數未到，汝且回吧。” 　　語罷，應龍合上雙目，巨大的頭顱緩緩退回了深潭， 　　隻留下師兄懷抱著師弟的屍身一陣失神，方才不知所蹤的小狐貍也鉆了出來，依偎在弋的身邊。 　　這時，那隻幽紫色的蝴蝶再次翩翩而至，輕輕落在了弋的額頭上，留下了夕陽的剪影，便悄然消失了。 　　“弋”不知道這種看起來很悲壯的情形當不當睜眼，總覺得自己會破壞此時的氣氛。 　　就在應龍仰天長吟的時候，這隻在各方天地遊離了許久的孤魂野鬼被鎮壓進了這副身體，他能感覺到，這身體原本的靈魂已經非常微弱了。 　　方才，屬於瘦弱少年的一些零星記憶沖昏了他的意識。此刻，他不知應不應當以公子“弋”的身份醒來，但如果再不做決定，他恐怕就要和這具身體一起被懷抱著自己的子喚入土為安了，於是隻好跟老淚縱橫的子喚攤牌。 　　“師兄，你的眼淚好鹹。” 　　子喚的啜泣聲戛然而止。 　　懷中少年費力摘下額前破碎的麵具，換了換姿勢，有氣無力地呻吟著。 　　“痛痛痛，咱這小身板，可遭老罪咯。” 　　子喚放下心來，悄悄抹乾眼淚，把小師弟扶著坐了起來，拍了拍他身上的塵土。 　　兩人陷入一段詭異的沉默，一如祭典開始之前。 　　長兄如父，父愛無聲。小鬼隻能這樣開解自己。也不知道以前那位是怎麼受得了他的。 　　然而懷中的小獸先按捺不住了。 　　“怎麼，還得老朽親自駝你們二人回去嗎？” 　　小鬼心頭一驚，自己生前死後可都沒見過口吐人言的野獸。他瞄了瞄身側的子喚，卻發現他沒什麼反應，隻是自顧自對著天際思索著什麼，好像沒聽到黃狐說話一樣。誰知那黃狐好像看懂了他的意圖，又是瞥了他一眼。 　　“別看了，凡人聽不懂老朽說話，爾等要是沒有今天這番機緣，這輩子別想，哦對，是上輩子。” 　　“你畢竟是死人嘛。” 　　小狐貍看了看他，似是帶著蔑視，卷起尾巴打瞌睡去了。 　　小鬼心裡咯噔一聲，壞了，這才剛剛奪舍就被識破了，接下來不會要被這些大仙合力送走了吧。 　　這時，子喚似乎是終於厘清了現狀，起身拉起了小鬼。 　　“走吧，應龍那邊有師父他老人家遊說，也算這次命大，僅僅是搭上了幾個奴隸的命。” 　　“不過大巫可從來沒說過黃帝祭禮會引起‘那位’的注意，我們得找他問問明白。” 　　“ 　　小鬼一時應付不來來自兩邊的信息量，小聲發問。 　　“師父？師父不是已經……” 　　子喚啞然，用手指探了探師弟的額頭。 　　“師弟，你不是磕壞了頭吧。師父已經被紫薇上帝放逐了，他的魂魄沒有神會招攬的，我們忙活了這麼久，布了這麼大的陣仗，就是為了把師父的魂魄釘在應龍體內啊。” 　　師兄的詰問像是拔出了瓶口的塞子，無數的記憶碎片湧入小鬼的腦海。 　　大羿的後人， 　　老聃的術數， 　　“大衍之數五十，取其四九”， 　　人皇的頭顱在殿前滾動， 　　雙日淩空， 　　你是誰？ 　　小鬼深吸了一口氣，旋即沉入了黑色的海。 　　真正的弋醒轉過來了。 　　“師兄？” 　　子喚回過頭應了一聲，旋即怔住了。 　　“你……能看見了？” 　　弋被斜照的夕陽晃得有些看不清眼前的人影。 　　兩人一獸在暮色中尋得了來時的穀口，一路上唯有寂靜。 　　馬匹沒有幸存這件事，他們早有預見。 　　饕餮和應龍的氣勢根本不是凡獸能夠抵禦的，縱使如二人一般出身不凡，又經過老聃的提點，找書苑ｗww.zhaoshuyuan.com 神魂與體魄異於常人，也僅僅是勉強在那種環境下不至於意誌潰散。 　　方圓數百裡杳無人煙，兩人隻能向最近的城池慢慢靠攏。 　　二人夜宿之處已經離開幽穀一段距離，看方位應當正向著蜀地腹地前進。 　　林間升起一縷炊煙，子喚在火堆上架起馬肉，鹽巴香料一應俱全。 　　弋還在學習用雙眼丈量世界，這對天殘之人來說是一種全新的體驗，好在他還是少年郎，雖然常年的磨難銼平了許多銳氣，但對世界的好奇心依然蓬勃。 　　他曾經無數次細細聽老聃講天文星象，卻是第一次親眼目睹滿天繁星。 　　過了一會兒，他卻發現了一些異樣。 　　師父教過的許多星宿，他都沒找到。 　　“你在找十七顆‘軒轅’吧，嗯，我也沒找到。” 　　腦海中忽然響起陌生的聲音，卻沒有引起弋的戒心。 　　他和這個遊蕩的“小鬼”已經通過直接的手段對彼此知根知底，雖然不能窺得彼此記憶的全貌，但是可以直接感受到對方的秉性。腦海裡多了一個毫無野心的孤魂野鬼這件事，並不會令他感到討厭。 　　“是啊，尤其是那顆軒轅十四。師父曾經說過，軒轅黃帝雖然有開創的功業，那顆屬於他的星辰卻沒有占據紫薇中宮，而是居於黃道，與太陽並行，與生民並行。奇怪的是，我卻找不到和那顆星辰相關的星宿了。” 　　小鬼沉吟片刻。 　　“雖然我遊蕩到這方世界不過幾個年頭，但是我可以確定的告訴你，這片銀河與你師父描述的絕非同一片天空。”